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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家老哥俩住的是连脊的四间茅草房，要扖倒翻盖，只能再盖一个连脊的，要不然就只能留给一家。小凤的母亲在后边原田地申请了一块宅基地，但是她还是要留着老宅子的那一半，不肯出让给大哥，她说这是祖上的遗产，她和她的儿女们有继承的权利。这让华队长又多了一份烦恼，因为她们后边的新房场地势很高，跟华成他们是一条街，打不出来水，吃水要到村子那口老井去挑，如果不在这个老宅子留个门，他们吃水要绕到半个村子，他留着老宅子这半块房场，也是为了吃水方便。可是，华成的父母并不理解，他们以为这样做有些不近人情，兄弟之间就是如此，老哥俩都是这个院子出生的，又都在此娶妻生子，谁对老宅子都有些留恋，可是寸土不让那就要另一种解释了。弟弟去世多年，弟妹一个人把这些孩子带大不容易，他们这边的儿女们哪个也没少帮他们的忙，一米土地都不肯让，这哪还有手足兄弟的情分。华成的父亲越想越火，想来想去也吧了，盖那么大的房子给谁住，明知道将来一个也留不住，盖个小两间房，也足够他们二老住的了。华成的父亲心里真的很不痛快，本来吗，换了谁能痛快啊，村上就是因为他们两个大家守这一块老宅基地，盖不下可以供两个大家族住的房子，才批给了他们一个房场，当时华队长处于礼让，让弟妹自己选，是选择要新房场让老房场，还是选择留老房场放弃新房场。弟妹选择了要新房场。就这样新房场批给了她，可是到手之后却不让老房场，后来两家人居然因此大吵一架，弟妹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所幸连一米都不让，她就留着老祖宗留下的这块宝地，看着它守着它心里面痛快。华队长在这个村子当了三十多年的村官，什么难谈的人都被他治得服服贴贴的，唯独这个小弟妹，是他没有办法，一口气只能憋在心里。说到最后也是，明知道他的几个儿子不会守着这个宝地，弟弟家的三个儿子哪个都不会往外走的，就让他们守着老祖宗留下的这块宝地过日子吧，那样，这块土地才永远都是华家人的，这也许是过世多年的老父亲的意思吧。
兄弟俩家一起盘守的老房子在众人的敲镐之下，顷刻之间就夷为平地，华队长住进了自己家的下屋，弟妹他们一家人在新房场盖了一个小厢房，也就是将来的仓库，他们那边动手比这边快，大女儿晓凤和丈夫王竹云没有离婚，闹了一段之后又合好如初了，晓凤又生了个女儿，长相都像她们姥姥家的人一样，美人坯子，母亲家盖房子这是大事情，晓凤俩口子带着孩子回来帮忙，王竹云在建筑方面很有学问，一切都是他亲手规划指挥的，房屋的建筑图纸，在家就在众朋友的参与下画好了，连大约用多少材料都算得煞是精确。这里还是帮工时期，华晓凤的母亲人缘好，谁家有事她能帮上多少就帮多少，所以，每天来帮忙的人都很多，
晓凤的妈妈虽是女性，做起事情来一般的男人也不如她，她买来了一把卷尺，找来几个人作证，和大哥大嫂把房场按东西方向分为两半，她在中间挖了一条沟，买来一车板皮南北方向夹了一条木板帐子，大哥这边再想盖个两间房子也无法施工了。华成和几个姐妹在父母亲面前，不知怎样安慰二老，又怕性格强硬的老父亲受不了这个，一气之下病倒了，都纷纷回来劝说开导父亲，父亲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华成说：“实在不行把我东边垫一垫，在那里盖，咱这一半也留着做吃水的路算了。”
这到是个很不错的主意，华成家的宅基地面积超大，足够给父亲再盖一座三间的房子，可是不知为什么，父亲却不赞同。
他的头从痛苦的沉思中抬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少有的笑意，他摇了摇头说：“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我不愿意放弃这老院子，东院你三姑父早就跟我打招呼了，实在盖不开，他那边给我让出来两米，再有个两三米也就足够了。”
大家一块石头这才算落了地，华云由衷感激，她激动得眼泪都涌出来了：“还是我三姑好，以后有啥好吃的谁也不给，就给我三姑吃。”
母亲又开始流泪：“你老婶子出这事够人思量的，这么多年咱们孩子大人对他们的帮助，都白费力气了，她这是一点情也没领，咱们这都是应该的。”
父亲又低头不语了，他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华云像个首领对部下发命令一样：“我可跟你们说了啊！以后老婶那边再有什么事咱们这边的所有的人，谁也不许去帮忙，老叔死了，老婶跟咱们不是一个姓，她跟咱们已经不是一家人了。”
父亲历声制止小女儿：“华云，不许乱说，一人作事百人瞧，世间自有公道的，不用她的咱就不欠她的，一家人到底还是一家人，将来我们这些老辈人都去了，你们这一代人还得往好了处。”
儿女们在一起义愤填膺，父亲忙着去三妹那边所要两米宽的宅基地，也好张罗盖房子，种子都已经下地了，现在农闲这段时间正好盖房子。
他下地去了三妹家，三妹家的院子之所以大，是因为当年二加六把他的那个小草房，以六十元钱的价格买给了他们，妹夫说要让给他两米宽，他当然不能白要，在家已经想好了，给他们百八十的，别亏了人家的心。
三妹父是田之素的亲叔叔，那个人知书达理，讲起话来文质彬彬的，在大队任主任时，去县里参加代表大会，在会上发言连讲话稿都不用，出口成章，是一位很有文才的老学者。
华队长在妹妹家说东说西，就是绕不到他想要说的话题上，妹夫猜到了他的来意，主动把话题转到盖房的事情上：“大哥你的房子准备什么时候动工？这会儿正是农闲时候，你看老嫂那边都起来一人多高了，你咋不着急呢？”
华队长无奈地笑了笑：“哈哈，你都看见了，我想盖怎么个盖法，我可让你老嫂耍得不轻，没办法，一个弟媳妇你让我怎么跟她争讲，真拿她没办法。”
三妹夫在他们两家因为宅基地问题争吵时，就对大哥大嫂许诺，他这边能给他们让过来两米，也是为了缓解他们之间的矛盾，三妹夫田玉河在处理邻里赳分问题上，是很有经验的。
“大哥，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嘛，我给你让过去两米宽够不够？不够的话再加一米，怎么也得成全大哥把房子盖起来。”
华队长歉意地笑了笑：“两米足够了，我实在不好意思，不能白用你们的，都是花钱买来的，给你们一百块钱吧。”
三妹夫哈哈大笑：“大哥，你跟你亲妹妹还客气啥？我说给你就是给你的，一块钱都不能要。”
华队长无比感动：“刚才我老闺女还说呢，还是她三姑好，以后有啥好吃的就给她三姑吃。你这边给多少钱也不要，你老嫂那边给多少钱都买不来，这一比就知道谁亲不亲了”
三妹夫一直在大哥大嫂和老嫂之间做说客，为的是不让他们由此产生矛盾，他继续解劝开导：“你比个啥呢，这有的比吗？我这是有意打无意撞捡来的，她那是从祖宗那里继承来的，如果她让给了你，就是放弃了继承，这是两个概念，你不能这么比，我之所以把我这边让出去，这是我为了让你们两家合好付出的代价，只要你们不要为此发生冲突，我这两米就没白让，如果你们还因此耿耿于怀，我就白费心思了，所以，大哥，你千万不要跟老嫂一般见识的，就算念在我这两米宽的土地的份上了，跟老嫂那边从前啥样现在将来还啥样，咱们都曾经是这里的领导者，领导者要给大家给晚辈做出个榜样来。”
大哥被三妹夫的大度而感动：“我不跟她一般见识的，那天我跟她是吵了几句，那是因为眼看着一个大宅基地分为两半，两家却无法再在此盖起新房子急的，当你说要让给我两米宽时，我心里有底了，也不再跟他们争执了，以后更不会了，两家分开了，不在一个院子里了，华家大院，变成了两个小院子，不像从前那样，出出进进的，走一个大门，进一个房门。在一个屋檐下几十年的光景都没拌过嘴，不是为了盖房子这次也不会吵起来的。”
华队长在任三十二年，一直和弟弟住着父亲留下的四间连脊房，现在他老了，他的领导岗位被年轻人取缔，离任几年了，本来因为头做过开颅手术，头骨也有鸡蛋黄那么大一块，换成了塑料的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不象那些官方的人事，退下来之后有退休金，他是农民没有这个待遇，明天他就要开工动土了，最担心的是来帮工的人手不多，光靠儿子、女儿这些家里的人，这房子要盖到啥时候去。
夜深了，他紧张的心情无法入睡，难怪现在的年青人当上官马上张罗盖房子，你说你自认清高，在任时连房子都不敢盖，怕耽误生产、怕影响不好，现在人老了，能力有限，凡是都要求助与别人家，如果是三十年前那个身强体壮的年纪，这个小房子他一个人就可以盖起来。翻来复去思前想后睡不着，拿起手电筒从屋子走到院子里，在扒倒的老房子的废墟中，跌跌撞撞地走着看着，原计划要找几台车，拉几天土把地基好好垫一垫，现在想想，不要找别人了，以后竖房架子、上梁都需要很多人手，到那时候再求人吧，明天先让华成和两个女婿，用小马车拉几车黄土，把房场大概垫起一层，找找平就行了。这如果是自己年青的时候，开工动土，奠基仪式要搞得隆重热闹才是，现在力不从心，能省则省，把房子好歹盖起来，住着不透风不屚雨他就知足了。
夜已经很深了，天上的星星闪闪烁烁，华队长再也没有了睡意，索性坐在土堆上，他回忆起当年，他带领的集体，他的生产队，那个庞大的院落，正房十几间，两侧厢房加起来二十几间，他想起了他带领社员们盖那几十间房子的场面，那个时候，他一心为了集体，他的一腔热血都献给了集体，现在，他老了，他的房子要翻盖，却担心没有人来帮他的忙。他总是笑他的老搭档田会计心眼没有他快，现在想一想，人家田玉良这些年一直在修建自己的房舍，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了一些羞愧，田会计在那年向东边接了一间半房子，也是他选择夏锄大忙季节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向他的老岳父家那边靠得太近，岳父家的人一直找他出面干涉，所以，他在全体社员大会上下命令，谁也不许去帮田玉良的工，一旦发现有违反者，扣罚三日工分，田玉良那一间半房子，多半是他自己一个人盖起来的，有帮工的也都是二队的社员。
华队长数不清自己抽了几锅旱烟，他披着那件补丁落着补丁的破棉袄，看着天上的星星，一件一件的往事从他的脑海里浮现，他回味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有时笑，有时悔，有时抱怨叹息，有时振奋人心精神百倍，人到了这把年纪，细一想，也不过是大自然中的匆匆过客，嗨！当初何必计较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