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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迷茫
中午之素按照妈妈的分嘱，去大姐家吃中午饭,她不大喜欢大姐家的人,姐夫和他的父亲,眼睛都太大了，给她的感觉有些阴森恐怖，她从来不敢正视他们的眼睛。
今天她来大姐家，是想把自己能以最高得分的成绩,考进镇中学尖子班的消息告诉给大姐。她去姐姐家的时候最高兴的人，当然是大姐的三个孩子,她的两个小外甥,东旭、东升,和小外甥女儿灿灿,他们见她走进院子，就唔儿哇啊地张着小手向她跑过来,“啊!三姨来啦!三姨!”围着她大喊大叫。
三个孩子有的扯着她的手,有的拽着她的衣角,前护后佣的把她接进屋,大姐正在往桌子上摆碗筷,她见了大姐耐不住内心的喜悦,笑嘻嘻地:“大姐,我考上了中学的尖子生班,你知道吗,我升学时的总分最高,第二的那位落后我四十分呢。我还担心考不上尖子生班呢，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成绩。”
大姐先是高兴地:“真的啊?原来你学习有这么好啊之素？”
大姐后来笑着笑着却哭了起来:“你好好念吧,妈愿意供你啊,我那时候比你学习还棒呢,省里召开批斗大会,我在大会上代表红卫兵小将发言,那是省级的大会,你想想你姐是一般的人吗？可是，咱妈后来说啥都不让我念了,我的前途就毁在咱亲妈的手上了,这一辈子都不甘心,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姐夫和他的父亲同时下班回来,不知道大姐为啥哭得这么伤心,他们父子俩的两双大眼睛,同时转向她,她一下子被那两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看得不知所措,毛骨悚然,那么不自然,连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儿才最合适,大姐擦了把眼泪:“没啥,我是高兴大劲了,之素以最高得分考进中学的尖子班,我高兴的。”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姐夫父子俩都阴沉着脸,姐夫转身进了厨房,一会儿空着手回来了,瞪着那双大眼珠子冲着大姐嚷:“我放在厨房里的那几只红辣椒哪儿去了?”
大姐哭声还没有停下来,带着哭音回答他说:“大姑刚走,她进厨房看见了那几只大辣椒，喜欢得不得了,就给拿走了。”
姐夫气得鼻子直呼嗒：“我大姑这人真是怪了,我发现她有个毛病,每次来家的时候，不带点什么东西走就不得劲儿似的。”
姐夫数落大姑的不是,姐夫的父亲当然不爱听:“现在辣椒是稀罕物吗?她拿就拿了吗?没有你大姑你能不能长这么大,不喂狗也被狼叼走了,你妈死的时候你才两周岁,冬天棉夏天单,全是你大姑给你的,现在吃你几个红辣椒你还心疼了,你这辈子可以不报答你爹,但是你大姑你不能不报恩。你七岁大的时候去同学家抱小狗崽子,回来时走丢了,你大姑顶着瓢泼大雨,找了你一夜,第二天早上在大贵西边的一个破房子里把你找回来的，你大姑可是你的大恩人，死活你都不能忘记。”
姐夫不敢跟父亲顶嘴,但是,没有吃到那几只红辣椒总觉不甘心：“那是元宝山大队会计特地给我捎来的,那辣椒可辣了,是特殊品种,我还想把那辣椒籽儿倒出来,明年自己种一垄呢。”
一家人都板着面孔围坐在餐桌旁,连几个孩子都凭住呼吸,大姐心里不痛快不想吃饭,就去了厨房慢悠悠的擦洗餐具,之素也跟随大姐去了厨房,在大姐身边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姐夫在屋里喊大姐:“之英,你咋还不进来吃饭呢,下午不去上班了?”
大姐没有反应,依然纹丝不动,还在那儿一边哭一边洗,姐夫从屋里走过来:“之英,挺大个人你怎么回事儿？你咋这么不懂事儿,你不进来吃,她也不吃,之素下午上学迟到了怎么办?”
大姐更伤心了,哭得几乎要断了气,一边哭一边诉苦:“我也是她养的,为啥她对我那么很心,之素,妈多向着你啊,都十七岁了还在上学,成绩又好，将来一定要上大学了，能念十几年书，多好哇。之灵才十四岁就和大人们一起下地干活了,我十七岁也就你这么大,咱妈就硬是把我给嫁出去了,哭着喊着求她都没有用,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她亲生的,之素,你这书念得好就对了,如果念不好你谁都对不起。”
姐夫好说好劝都没有用,大姐还是哭个不停,不肯进屋吃饭,姐夫最后就把大姐抱进屋,硬把她按在桌子旁边,把碗筷硬塞进她手里,连哄带劝地:“天大的事儿，也得先把饭装进肚子里在说,你老公虽说不是很有能耐,但是，这么多年来,老婆想要的我就算是脚踩天,头拱地也要帮她拿到,你想想，我是不是这样的人,不就是想上学吗?想去哪个学校念书你说说看,你想念多久就念多久，我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不算个爷们儿。”
大姐开始一颗饭粒一颗饭粒地往嘴里塞,眼泪还是一对儿一双的往下落。姐夫那双大大的眼睛看着大姐:“瞧你这样子真让人受不了,哭起来还没完没了啦。”
大姐眼圈一红放下碗筷,两只手不停地抹眼泪,姐夫的父亲冲姐夫瞪起眼睛:“你是不是怕她消停下来,没事儿找事儿,老实吃你的饭,谁也别搭理她，就当没看见,一会儿她自然而然就好了,你越说她，她就越哭,之素今天来家吃饭,你们是心疼人家吃咋的,让人家孩子怎么吃这顿饭。”
姐夫的大眼睛转了几下,继续对大姐说:“从现在开始,家务活一点儿都不用你做,你下班回来就温习功课,准备明年参加高考,一年考不上二年,二年考不上三年,什么时候考上大学了为止,我一定帮你圆上这个大学梦,要不然我这一辈子都要生活在你的眼泪中,这样我受不了,咱们结婚快八年了,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你的眼泪,你的眼泪都快要把我淹死了,你复习吧,需要什么资料什么书,你说出来我就帮你去搞。”
大姐果然不哭了,揣起碗继续数米粒一般地吃饭,姐夫的父亲问大姐:“你真想考大学?你有这个志向早该说,明儿个开始你就开始学习,老爸的工资虽说不高,但是,足够供我儿媳妇上学用的。你就横下这颗心好好学吧,家里的事儿，一切都不用你管。”
姐夫才想起了还没有向之素表示祝贺,满面笑容的看着之素:“我这个小姨子真有俩下子啊,原来这个尖子生就是我的小姨子,今天一个上午粮库那边都讲开锅了,听说比那个第二名的高了几十分,姐夫向你表示祝贺!”
之素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腼腆地把头压得很低,大姐又发出了抽抽嗒嗒的哭泣声,使劲敲着碗边,往下磕筷子上沾的那颗稻壳。
之素听出了大姐敲碗的声音有些异样,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正好和姐夫的眼神相遇,姐夫抿着嘴冲他一笑,用那双大大的眼睛告诉她:大姐在耍小孩子脾气。
大姐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决不能输给任何人,早晚有一天。”
她的话没说出来,之素不知道大姐咽下的那半句话是什么,是早晚有一天我也要成为某个中学的尖子生,还是要说早晚有一天我要二考上大学的。
之素有些不理解,她刚刚考上中学,欢喜的同时一下子却失去了这么多,出现了这么多让她感到很不舒服的事情。珍珍和小凤还有大姐,她们好像不如从前那样与她亲密无间了，大家似乎都不想再和她像从前那么友好了，她感觉出了大家对她的冷淡，之素，迷茫了，她原来像露珠一样，禁不住任何打击的。
不然之素平常也不爱去大姐家，因为她几乎每次来大姐家，都能赶上因为什么事儿，大姐在哭,所以，之素尽量绕着躲着，不是迫不得已，她是不会去大姐家的。她今天如果不是为了让大姐高兴高兴,即使是妈妈吩咐好的,中午一定去大姐家吃饭,她也不会来的,看见他们一个个板着脸,她好多天都高兴不起来,所以，每次来大姐家她都会后悔不该来......
之素只给自己盛了一点点饭,吃完了碗里的饭就放下碗筷,谁说什么也不肯吃了。
姐夫瞪她一眼:“你这性格天生就是个林黛玉,越来越像啦,考什么大学呀，到花园里藏花去好了，来自己姐姐家也这样拘束,家里这几个人你怕谁呀？”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她就用口袋装两个苞米面饼子放进书包里,妈妈问她:“你装两个饼子干啥,中午不是去你大姐家吃饭吗?”
她回答:“我才不去呢,我不爱看他们家那些人,一个个冷冰冰的,一脸的阴森恐怖,大大的眼睛看你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是在瞪你，一进他们家屋就不得劲,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总怕他们挑出毛病来,我就觉得他们家的人事儿太多。”
妈妈无可耐和地:“你这丫头就是个怪脾气,有你大姐你怕啥,其实，并不是人家事儿太多，只是你自己太多虑了，你可让人怎么说好呢，打小不是猫瞪你了，就是狗瞪你了，现在，姐夫和他老爸又瞪你了，怎么谁都爱瞪你呢？”
“本来就是吗？去他们家呆一会都感觉恐怖紧张，你说，我可能吃得下他们家的饭吗？在遇上大姐在哭，你别提去他们家之后有多后悔了。”
“我们也不是白吃他们的,你爸早就把你中午饭的口粮给他们送过去了,中午吃口热乎的多好,再说你大姐家伙食好,不比咱这糠面饼子好吃多了,还不去吃了,真是个怪人。”
之素听了妈妈这么一说,就更下决心不去了:“我说不去就不去,你给人家的都是粗粮，我可不好意思去吃人家的大米白面，时间久了他们家老爷子准不高兴，再瞪眼看我的时候，我更感觉他在瞪我了。你赶紧告诉他们，中午饭不用给我带份,你就说我学习忙,中午在学校随便吃一口不饿就行了,省下时间我还得学习呢。”
“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中午饭吃不好怎么行？”
“没什么不行的，就这么订了。”之素说完，背起书包就走了。
妈妈追了出去，还在叮嘱：“之素，还是去姐姐家吃午饭吧，我们多给他们送去点粮食。”
“你回屋吧，妈妈，我不会去的。”
高一第一学期期未考试，学校把公平还给了大家，这是唯一的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学校将根据这次考试成绩，重新排班，这次再调班以后，只有尖子班可以按高中课程进度往下学，二班以下的，都将从初二的《平面几何》开始学习，这次姚珍不负众望，也考进了尖子生班，三位好朋友又高高兴兴的聚在了一起。
姚珍还是申请留在二班，因为她想学《平面几何》，情愿晚毕业一年。第二个学期开学不久，由于小凤的爸爸得了败血症，一天下午,小凤的妈妈从太平林厂收集来了一麻袋山核桃,一辆大马车把她一直带到大贵镇中学门口,他们那节课正好是体育课,体育老师带男生打兰球,女同学自由活动,小凤一眼看见，在学校大门外的水泥桥墩上坐着的妈妈,妈妈去太平收集山核桃已经离家三天了,她是在等小风和小凤放学,帮她把这一麻袋山核桃扛回家。小凤看见嘴唇干裂得已经出血的妈妈,眼泪流了下来,她回教室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只对班长说了一声,“我有急事儿，帮我跟老师说一声。”
小凤走出教室就再也没有回来,她辍学在家帮助妈妈料理家务,她们从此以后，再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田之素她们的学习任务一天比一天紧张，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替小凤难过，只是偶尔去小凤家里看看，然而，田之素有好多作业要做，小凤也有好多家务活没做完，也只能是相互问候，之素把班里有趣的事情跟她讲一讲，小凤一边干着活，一边跟之素搭讪，两个人简单聊一会儿，很快就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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