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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娘明娴住的揽月阁同老夫人的松龄院只有一墙之隔。
明娴的娘生她时难产，没到百天就去了，老夫人怜惜稚子，抱了明娴到身边养。
养到五岁上，明娴的外祖父亲自登门，说是明娴外祖母思女成疾，想将明娴养在身边，聊以安慰。侯府当时正是多事之秋，人仰马翻的一团乱，老夫人无奈，只得遂了谢家的愿。
从那时候起，明娴便一直养在谢家外祖母王老夫人跟前，每月回侯府一两次不等，逢年过节也会回府尽孝，让素来挑剔的老夫人也无话可说。
揽月阁是老夫人听说明娴在谢府里住的是二层小楼，专门叫人在旁边的院子里起的。
守门的小丫鬟听说四姑娘来了，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愣了一下子才急忙去通禀。
明妍进屋时，明娴正坐在桌旁绣东西，针线箩筐的摆了一桌子。
明娴今年十一，在古代已经是大姑娘了。同明妍那样再怎么瘦也摆脱不了的婴儿肥相比，明娴的身量纤长柔美，低头蹙眉捏着绣品琢磨时，脖颈显出一段美好的弧度，让明妍立时有了亲近之心。
“大姐姐，明妍来看你啦。”明妍如今的个头，比桌面高不了多少，同明娴打过招呼之后也不坐下来，直接站到明娴身旁勾头看她手里的绣品。
“喜欢喝什么茶跟知画说，我这正忙着，一会得了闲再跟你说话。”明娴头也不抬地说道。
明妍打眼看了，一团的墨绿青黄，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明娴正拿了针一点点的挑，不知道是漏针了还是针脚紧了。
像明娴这般大的姑娘，早早就该学起刺绣，不说大道有成吧，好歹将来成亲的嫁衣喜服需得自个儿动手的。明娴的外祖母王氏也一早请了绣娘教她。奈何明娴这人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偏偏于刺绣上一点天分也无，学了几年仍是不开窍。
明妍见明娴焦头烂额的模样，更觉得这个嫡姐是性情中人，也不在意明娴的态度，扭头望向刚刚领她们进屋的圆脸庞的丫鬟自来熟地道：“知画姐姐，大姐姐这里有果茶么？我喝果茶就好。”
明妍不紧不慢地态度让一旁的芳霞既欣慰又着急，可姑娘不提送给大姑娘的东西，怎么提跟去老夫人院里的事呢。她又不好越俎代庖替姑娘把话说了，只好拿眼看明娴的大丫鬟知画。
知画这边也在头疼自家姑娘，虽说四姑娘从没来过揽月阁，明娴跟明妍还没跟二姑娘明娢来的熟悉，可回府那天就听说四姑娘大病了一场，这才刚刚好就想着来看望姑娘，就冲这个也不能把人干晾着啊，姑娘的态度是不是冷淡了点。
这会听了明妍的话，知画感激地看了明妍一眼，说道：“不敢当四姑娘一声姐姐，姑娘往后喊奴婢知画就成。”等问过明妍的喜好，亲自泡了茶端进来。
明娴似乎对手上的工作很是头疼，不时的念念有词，根本没在意明妍跟丫鬟说了什么。明妍则老神在在地捧着酸酸甜甜的果茶喝，顺便对明娴的刺绣成果表示默哀。姐妹俩一个做一个看，虽没人说话却显得气氛融洽。
许是瞧明妍太悠哉了，明娴歪头看了她一眼，问道：“学刺绣了么？”
“没。”明妍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嬷嬷没说要我学，我有芳霞就够了。大姐姐，你这绣的是什么呀？”
“是竹叶，能看的出来么？”明娴第八回被绣针扎了手指，懊恼地放嘴里含了，终于决定放弃了。
明妍伸长了脖子看，明娴把绣棚朝她递近了点。
明妍琢磨了半天，还是实话实说道：“有一点点像。”
“哪里像了？”明娴这会子已经对自己的绣艺不抱希望了。
“颜色像。”明妍这回回答的倒是快。
芳霞惨不忍睹地闭了眼，怪道章妈妈说要让姑娘长点心眼，说话这么直可不就容易得罪人么。
明娴倒没有生气，讪笑了一下道：“唔，我也看着不像。”说完抬眼打量了芳霞，“你这丫鬟绣艺很高么？”
“不知道，可是我的衣裳鞋袜统统都是芳霞的手艺。”明妍伸脚给明娴看自己鞋子上绣的狮子狗，“芳霞绣的狗狗可漂亮了啦。”
明娴又看了一眼知画，暗道怎么就没想到让丫鬟学好绣艺，自己的四个贴身丫鬟当初都叫学了琴棋书画的。
“大姐姐手都叫扎了好几回了，要不先歇歇吧。”
有人递了台阶，明娴乐得把绣棚放下。姐妹两个终于能好好聊聊。
“我听祖母说你前些天大病了一场，现在瞧着倒好多了。你平日里不爱出院子，要我说就该出来走走，把胆子练大些，都是父亲的女儿，一点小事就吓倒了，没得坠了父亲的威名。我待会要到老夫人院里陪老夫人晚饭，你跟我一块儿吧。”
明妍把张着的嘴闭上，看了一眼芳霞，这可不是她不说，她的话都叫明娴说了。
“姑娘生病，老夫人特意请了太医来瞧。我们姑娘现下好了，就想着孝敬孝敬老夫人，专门让章妈妈做了吃食，想着给老夫人尝尝。”芳霞终于逮到说话的机会，只觉得没哪一回送礼有今天这么如芒在背的，“这套书签是姑娘专门给大姑娘玩的。”
明娴接了书签，瞧见里头的枫叶梅花压得整整齐齐，栩栩如生，果然喜欢。想着明妍如今跟自己到外祖家那会也大不了多少，明娴小大人似的叹口气，摸了摸明妍小脑瓜，道：“你记得，那也是你的祖母。在侯府里，你一个嫡出姑娘用不着如此小心翼翼的，这里是你的家。”
明妍乖乖点头，心道，哪家的嫡女会像她这般，扔在个院子里，娘不疼奶不爱的，还有一个便宜爹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更觉得嫡姐这条粗大腿要抱紧。
“我都听大姐姐的。”
明娴重新换过衣裳，姐妹俩收拾好了往松龄院去。
揽月阁跟松龄院离的这样近，没什么事是能瞒得住的。是以，明妍刚进揽月阁，老夫人这边就得了消息。
老夫人冷眼看了回话的婆子，没有吭声，直把那婆子看的两股战战，才让人退下去。
一旁的庄妈妈斟酌地说道：“四姑娘大病了这一场，身边的人倒是想明白了。”
老夫人嗤笑一声道：“能不想明白么，四丫头这回出了这么大纰漏，点苍院那位依旧八风不动的，就是再火热的心也叫冻成冰了。栖霞院的人不是总觉得老婆子我对她们主子不怀好意么，这回倒是上赶着来我这小院了。”
“看您说的，您要是对四姑娘没心，会劳心劳力地把王老太医请来给四姑娘瞧病么。”
“我这还不都是为了大郎！那母女两个要是在我手里有个差池，那头倔驴回来能愿我意？要不怎么说儿女都是债呢。”老夫人恨声说道。
老夫人的话庄妈妈不好接，只好拿别的话掀过去：“四姑娘能想着跟大姑娘亲近倒是好的，老夫人又能多个承欢膝下的乖孙女。”
“就你嘴甜，尽捡我喜欢听的说，”老夫人终于开了怀，对明妍这个记不清楚模样的孙女也是感慨：“那也要看她是不是个有心的。”
说话间小丫鬟掀了帘子道二姑娘、三姑娘来给老夫人请安了，主仆二人遂停了话头。
明娴跟明妍走到松龄院正厅，才刚进得门，就听到里头传来的言笑晏晏。
老夫人白氏坐在罗汉床上，一边偎着个小姑娘，还有个比明妍稍大点的男孩由奶娘领着坐在旁边的方椅上，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众人开怀大笑。
明娴见多了这样的场面，自己常年不在祖母身边，四妹妹又很少出门，三房有个明姝还才几个月大，松龄院里就长房的庶女明晗和二叔家的一双儿女常伴祖母身边，也更得老太太疼爱。
祖母怜惜小辈身娇体弱，天又渐渐冷了，每天清早几个小辈是不用来请安的，只二婶三婶过来顺带跟着祖母理事。小一辈的则是傍晚的时候到老太太这里进孝，老太太高兴了也经常留他们下来吃饭。明娴自己因着不常在侯府，只要一回来是早晚都要来松龄院请安问好的。
明妍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好在前头有明娴作示范，等轮到她的时候，颤巍巍的给老夫人道了个万福，还不忘加上一句吉祥话“祝老祖宗万寿无疆”。
明妍说完就傻了，这话好像是祝寿的时候说的吧？不知是谁噗嗤笑了一声，明妍更是对自己的傻缺表示汗颜。
从明妍进门就没怎么瞧她的老夫人却被明妍傻呼呼的模样逗乐了，喊了明妍到身边去，笑着对身旁的庄妈妈道：“这就是咱们府里的四姑娘了。瞧瞧，这么个小人儿，嘴比你的还甜。刚才那规矩也是行的有模有样的。说明身边的妈妈教的好，吩咐下去，就说我说的，栖霞院里的丫鬟仆妇全都有赏。”
明妍惊讶极了，对她自己现在的处境，明妍心里多多少少是知道点的。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她的亲娘、安平侯爷的继室，跟整个侯府那是互相的不待见。
从她亲爹已经在边关待了好几年，从她亲娘的点苍院在她记事时就闭门谢客，从整个侯府的下人甚少提起大夫人，统统能够证明这其中必定有她不知道的隐情在里头。
两边的人不对付，倒霉的还是她这个“狗不理”。明妍有时候甚至会想是不是她娘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侯府碍于郡主的身份不好处置，所以只能对她不加理睬。可这样又解释不了她娘为什么会连她一起不待见。明妍有强烈的预感，她娘不待见她，是因着她姓卫。
明妍就是确定自己是老夫人的亲孙女，才愿意配合章妈妈的打算，朝老夫人身边靠。原以为因着她娘的缘故，老夫人想要接受她也得花大力气，没想到她只说了一句话，老夫人就伸直了大腿给她抱，虽然这里头未必没有对明妍之前大病一场的安抚，明妍还是乐呵呵的接了这个馅饼。
明娴刚行过礼，老夫人身边稍长点的姑娘不动声色的把位子让给了长姐。这边老夫人又叫了明妍过来，另外一个小姑娘也只能让了位子。这会子坐到老夫人身边的就剩明妍和明娴了。
明娴是熟人，丫鬟很有眼色的上了明娴素日里爱吃的茶水，轮到明妍时犯了难，四姑娘没来过栖霞院，没人知道她的喜好。
“小四刚在我那里喝了果子茶，给她上点点心就好。”明娴出言解了小丫鬟的难。
“大姐姐对四妹妹真好，我和二姐姐都没到大姐姐那里喝过果子茶呢。”之前给明妍让位的小姑娘娇笑地朝明娴开口，言下之意，明娴对明妍比对她跟明晗好。说完还朝明妍瞪了一眼。
明妍在心里点头，哦了，这个就是二房的三姑娘明婧。那之前给明娴让位的就是大房的庶女明晗了，怪不得对大姐姐这么礼让。
明娴笑了笑，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没搭明婧的话。
明妍抬头看向老夫人，好让老夫人看清自己的眼神，颇为认真地说道：“嬷嬷常常教导明妍需时刻记得敬长爱幼，明妍想着大姐姐时常不在府里，好容易回了家，明妍自然要跟姐姐好好相处。明妍前头病了才刚好，喝不得茶水，大姐姐才给明妍喝的果子茶。三姐姐要是想喝果子茶，直接跟大姐姐说，大姐姐肯定会让人给三姐姐送去的。”
明妍一趟话说的顺溜，叫明婧半句话反驳不了，她又不是真的贪那一口果子茶，不是说明妍这丫头被那獒犬吓破了胆么，怎么一场病好了，人倒机灵了。半晌只能干笑地朝明娴道：“改天等大姐姐闲了再去揽月阁讨口茶喝。”
“我去看大姐姐，还给大姐姐带了礼物。三姐姐想喝大姐姐的茶别忘记带礼物哦。”末了不忘跟老夫人强调，“我来老祖宗这儿没喝茶，也想着给老祖宗带点心呢。”
“哎呦，四姑娘这嘴可真甜。”眼看着老夫人笑起来，庄妈妈在一旁夸到。
明娴这会已经放了茶杯，冲老夫人点头：“小四一直想着祖母呢，一到我那里还特别说明点心是给祖母准备的，是栖霞院的章妈妈做的。”
“那我们可都有口福了。”明妍机灵嘴甜，看向她时睁着大大的杏眼竟然像极了大郎小时候，老夫人怎么可能不喜欢。
府里的姑娘不论哪个，将来出门在外一举一动代表的是侯府的脸面，老夫人当然不想叫外面人认为安平侯府的四姑娘是个傻的。刚才明妍若是一味的扮老实憨厚，老夫人也未必会喜欢。
明婧被明妍堵了话，一副要气不气的模样，老夫人都看在眼里。可不管明妍是有心还是无意，对于小姑娘之间的摩擦冲突，只要不出大岔子，老夫人都懒得理会。偶尔心里还会有种这个果然是我的亲孙女别人想占了便宜去根本没可能的优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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