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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妍从恶梦中惊醒，骤然绷紧的神经让她只顾得喘气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张大了眼睛，惊魂未定地环视四周，直到确认周围是安全无虞的，才强迫自己慢慢冷静下来。两只手心里全是冷汗，身下的铺被也打湿了，明妍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又做恶梦了。
既是没停下做恶梦，就说明她还在原处。明妍拥着被子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刚刚恢复运作的脑子还有些混沌，想到恐怕这辈子都要留在这儿了，心中又是一阵怅然。
汗出多了不免有些口干，明妍直起身，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撩开帐子的一角，伸长了胳膊去够摆在床头小几上的茶杯。奈何形势估计错误，她现在人小手短力气弱，好不容易抓着杯子，眼看革命就要成功，一个手抖，手里的茶杯还没送到嘴边便打翻在半路上。好在屋子里地面上全铺着毯子，传说中二两银子一只、官窑出身的五福青花纹茶杯安安稳稳地躺在地上，水没了，杯子还健在。
外间几乎立刻响起动静，让明妍连掩盖真相的机会都没有，焦急的脚步声很快转过内室屏风来到床边。
大丫鬟芳霞快步走进来，扫了一眼地面，见只是打翻了茶杯，四姑娘人好好的搁床上坐着呢，先就放下了大半的心。
小姑娘一脸懊恼地歪靠在床头，一侧床帐的下半段被撩到了小身板的后面，上半段则刚刚好耷在个发丝凌乱的小脑袋上，让人怎么看都觉得好笑。
知道姑娘面皮薄，芳霞努力绷着脸全当没看见。见姑娘的样子应是不会再睡了，芳霞一边扬声喊了小丫鬟进来打扫，一边动作熟练地把床帐分别理齐了挂好。
“姑娘什么时候醒的？下回想要什么还是直接喊奴婢吧，奴婢一直在外间候着呢。”芳霞一边说话，一边走到明妍跟前，伸手摸了摸明妍汗湿的后背，转身从床脚小柜里拿了干净的细棉布给明妍吸干了汗，继续道：“姑娘身边万事有奴婢们呢，哪里就得姑娘自己动手了。姑娘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养好身子。”
四姑娘前头刚大病了一场，后来病虽好了性子却是跟从前不太一样了，原是爱哭的性子，纵是有些小脾气也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如今却沉稳了许多，不仅脾气少有，也格外爱笑起来，只是贴身的小事总喜欢自己动手。
芳霞私下里跟同是大丫鬟的丹霞叙过这话，两人琢磨着姑娘还是现在的性子好，若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兴许就能忘了过去的那些个不愉快，她们整个栖霞院也能一直好下去。
“我就是想喝口水嘛，谁知道连茶杯都端不住。”明妍撅了嘴，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细胳膊，还特意抬给芳霞看，嘴上说着嫌弃的话，人已经笑嘻嘻地朝芳霞近前靠了。
“姑娘这不是病才刚好么，前两日下床走动都没力气，我瞧着现下好很多了，”芳霞说不出是该替姑娘心酸还是高兴，揽了姑娘劝慰道：“姑娘如今药也停了，肯定是大好的。王老太医不是说了么，只要饭食用得好，坚持适量活动，很快就会完全康复了。算一算，章妈妈这两日也该回来，姑娘平日里就爱章妈妈做的吃食，等章妈妈回来，一定能把姑娘喂的又白又胖。”
“那就胖一点点吧。”明妍也觉得自己细胳膊细腿的缺乏战斗力，“别像胖丫那样坐个凳子也能把凳子压塌，屁股再摔成四瓣！”
芳霞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道：“姑娘真是促狭，让胖丫听到又该伤心了，她一伤心吃的更多呢。”
胖丫是栖霞院的粗使丫鬟，平生唯一爱好就是吃。据说就是因为太能吃了，她娘养活不了她，才给卖进的府里。胖丫长得圆圆脸盘宽额头，头回见老夫人就得了眼缘，说是有福相，老夫人心善就把胖丫留下了。
后来又说栖霞院里的伙食好，就给打发到栖霞院做了粗使丫鬟。刚来院子里就把个小板凳坐歪了，人摔在地上直嚷嚷屁股四瓣了。第二天全府上下都知道栖霞院多了一个能坐碎板凳的粗使丫鬟。
提到胖丫，主仆两人先是笑得一会，又俱都沉默下来。明妍想了想，问芳霞道：“胖丫现在好点了么？”
芳霞怕明妍想到不好的地方去，自是话捡好的说，回道：“姑娘知道胖丫，她只要有了吃的，什么都是好的。病已经好的大差不差了，只还不能来姑娘跟前，怕姑娘再过了病气，等胖丫全好清了，再让她来给姑娘请安呢。”
明妍是后来听芳霞说起，才知道胖丫因为犯的错被打了十五板子，几乎跟她同时躺倒在床上养伤，且还不是罚的最重的。
栖霞院里因着明妍之前受伤的事撵走了好几个丫鬟，连明妍身边的另外一个大丫鬟丹霞都被罚了半年的月例。丫鬟被撵走可不是扔到庄子上那么简单的，是直接找来牙婆领走卖掉的，虽然侯府卖丫鬟不会卖到下作的地方去，可作为在主子家犯过错的奴婢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就是了。
明妍刚穿来那会，又是高烧又是噩梦，一整天下来绝少清醒的时候，自顾不暇，根本不知道身边发生的事。等好容易捡回条小命来，因她受伤出的一系列事情早就尘埃落定。她虽有着原主的记忆，却没有原主的感情，只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先把现在的自己给过明白了。
明妍跟芳霞亲厚，也是因着她睁开眼头一个看到的就是衣不解带守着她的芳霞。所以，等她把原主小姑娘留下的记忆整理清楚，虽然感慨小姑娘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却依然羡慕小姑娘身边有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
明妍月份小，到腊月生日上才将将满六岁。芳霞记得章妈妈的话，不欲同她多讲那些腌脏事，见明妍问了一句胖丫再不开口，也乐得转移话题。
明妍漱好口，穿好了衣裳由着芳霞帮她扎头发。明妍原先有些婴儿肥，大病一场后，人瘦了下来，下巴也出来了，更显得大大的杏眼又黑又亮。配上芳霞巧手给梳的花苞头，让明妍捧着脸对着镜子好一通臭美。
正美着呢，外头守门的小丫头欢天喜地的跑进来，被芳霞瞪了一眼，才老实低头回话：“章妈妈回来了，带了可多东西呢。”语气中依旧难掩兴奋。
“遇事需进退有度，主子跟前要稳重得体，之前那么久都白教你们了，章妈妈既带了东西回来就人人有份的，还能少了你的不成。”芳霞话里训着人，眼角带笑的并没有真的发脾气，可见也是极欢喜章妈妈回来的。
小丫鬟吐了吐舌头连忙承认错误：“芳霞姐姐，七巧下次不敢了。”见芳霞没继续怪罪，小丫鬟一步步挪到门口，才刚掀开帘子又管不住脚地加快了速度走出去。
芳霞扭头就见明妍看着她抿嘴笑，道：“芳霞姐姐□□小丫鬟的时候好威风。”
“奴婢哪有那么厉害，都是跟着章妈妈学的，章妈妈回来，咱们这心里才算安定下来了。”
原主出事那会，奶娘章妈妈正好回乡探亲去了，是以明妍穿来之后并没见过这个章妈妈。章妈妈做为明妍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一直是丫鬟们的主心骨，原主也一直十分依赖她，就要见到真人了，明妍尤其紧张，就怕一不小心露了馅。
正想着，门帘从外面掀开，章妈妈大步迈进屋里，芳霞已经紧走几步迎了上去。
三十不到的样子，精神十分饱满，进门带着笑，看上去就很干练，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回来之后没怎么休息直接就过来了。
“嬷嬷你回来啦？”原主跟章妈妈亲近，私下里都是喊的“嬷嬷”，明妍看到章妈妈不自觉就喊了出来。
“嗳，嬷嬷回来了，这一回叫姑娘受委屈了。”章妈妈才刚回来听到姑娘出事觉得天都塌了，她捧在手心里好容易把姑娘养到这样大，哪里遭过这种罪。章妈妈回来的时间其实还早一点，刚进偏门就听守门的婆子说了，也没惊动旁人，直接往大丫鬟住的屋里寻到个丹霞，把前因后果弄了明白这才到明妍屋里来。
待见到明妍，一开口喉咙就哽住了，心里暗恨千防万防还是叫那些黑了心肠的杀千刀的钻了空子。再把明妍从头打量到脚，见姑娘圆圆的脸也瘦没了，更是心疼的不得了。
要在从前，明妍受了这么大委屈，见到嬷嬷必是要扑进怀里好好撒一通娇的。现在的明妍自认脸皮还没那么厚，咳，她做不出来。章妈妈也没像往常一般伸手去揽明妍。两人就离得一臂长的距离站定了，谁都没动。
芳霞见气氛不似以往，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替明妍陌生的行为开口解释道：“姑娘这是被吓着了，平日里一点子大点的动静都会惊一跳。”
明妍在心里猛点头，是啊是啊，我这是近情情怯，是被吓着了，一时半会还没get黏人的技能，好歹咱们先熟悉点再说。
姑娘这回被吓得狠了，对人有防备的举动也没什么不对。章妈妈离得近了，见明妍脸色尚好，明白这病应是无碍了，心里想得却是姑娘病了一回人也稳重多了，心里可算松了口气，倒是知道怎么开下面的口了：“姑娘这回知道错了么？”
啊？明妍被问愣了，心想怎么相见欢变□□会了呢。心里有点委屈，又说不出来哪里委屈，低头不吭声了。
章妈妈语气平静跟刚才见到时的激动又有不同，接着说：“奴婢时常告诉姑娘，不管是去园子里还是去各个院里，身边都得有丫鬟婆子跟着。姑娘为什么要偷偷溜出去，不让人跟着？”
明妍头低的更深了，不是她的错！
“章妈妈，姑娘才刚好呢，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芳霞没想到平日里最疼姑娘的章妈妈，瞧着姑娘好了，竟是把姑娘好说了一顿。虽然章妈妈是姑娘的奶娘，又跟姑娘亲厚，可万一叫姑娘恼了，于姑娘身子也不好啊。
“还有你们，奴婢奴婢，不是只伺候好姑娘吃喝就行，姑娘现在还小，好多事就应该你们给注意着，为主分忧。有了姑娘栖霞院才是栖霞院，不然要你们干什么？”章妈妈越说越来气，又埋怨自己，只怪平时一味的宠着姑娘，叫姑娘一点人情世故防人之心都没有，这才着了别人的道。
得亏姑娘是个有厚福的，否则五六岁的孩子丁大点事都可能说没就没了的，到那时候才真是后悔都晚了。
芳霞也没叫章妈妈这样训过，立时红了眼眶。姑娘病得凶险，芳霞那会又要顾着姑娘，又要看着栖霞院，一路下来绷紧了神经，一心想着定要撑到章妈妈回来，哪还有精力想旁的。到今日被章妈妈训过才知道后怕，“芳霞知道错了，往后会更警醒的。”
明妍左看看右看看，只能认下自己做错了，也跟着保证：“明妍以后到哪里都叫人跟着，不偷偷跑了。”
章妈妈也不是真的要训明妍，只希望姑娘通过这次的事长点心眼。内宅里的龌龊事章妈妈见得多了，就像躲在暗处的毒蛇冷不丁就能咬你一口。姑娘这事既然出了，必然还有后续，整个栖霞院也到了该理理的时候了。
明妍嘴上认了错，心里还是挺惊讶的。在原主记忆里章妈妈就是个极为宠爱孩子的善良奶娘，最擅长的是做吃食，平素里对原主怎么温柔怎么来，最是贴心顺意不过，在得不到期盼的母爱时，原主几乎是把章妈妈当半个娘来依赖的。没想到章妈妈突然变得强势起来，应该是叫原主的遭遇给逼的吧。
“我听二门的婆子说大姑娘也回府了，姑娘既然好了，总呆在院子里也孤单，晚些时候不如去大姑娘那里坐坐，听讲老夫人院里晚间可热闹了。”章妈妈怕明妍不乐意亲近大姑娘，就拿热闹来哄明妍。
明妍原先就喜欢热闹。
怎么突然说到明娴了？明娴是明妍同父义母的嫡姐，一直养在外祖家，偶尔才会回侯府。明妍脑子转了一圈想明白章妈妈的用意，只觉得这个奶娘真是对原主劳心劳力了。“嬷嬷让明妍去明妍就去。”明妍乖乖地说道。
“那姑娘想想看该给大姑娘带点什么玩意，嬷嬷再给姑娘做匣点心，姑娘生病老夫人特意从宫中请的太医，姑娘带着点心给老夫人请个安吧。”
正说着话，丹霞到屋里伺候，眼睛红通通的，芳霞看一眼，就知必是叫章妈妈训诫过了。
丹霞听了章妈妈的话，笑了说：“我听大姑娘跟前侍候的说大姑娘最喜欢风雅的物件，姑娘箱笼里有套四季花草的书签，想来姑娘能喜欢，我给姑娘捡出来罢。”
明妍跟着丹霞去选送给姐姐的礼物。章妈妈拉了芳霞到外室说话。
“姑娘去大姑娘那里串门子，你亲自拎了匣子跟着。”
“妈妈平日里不是叫姑娘少出门么，怎么今日又叫姑娘朝老夫人院里去？”
“往日里是想着姑娘还小，只好好养在院子里平安长大就好，如今看来却是我想岔了。姑娘眼见着大了，难道日后就不出门走动了？南边院里那个是不管事的，咱们为了姑娘好，也得让姑娘跟大姑娘跟老夫人多亲近，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哪里就真的扔在一边不管不顾了，给姑娘看病的太医还是老夫人请的。我也算想明白了，不是咱们老实在院子里待着就能躲过是非的。姑娘这回好端端的院子里待着，怎么就跑到花园里去了？怎么就恰好碰到二房养的獒犬挣脱链子跑出来了？你跟丹霞是我一手□□出来的，是到了要独挡一面的时候了，这话我对丹霞已经说了一遍，往后多听多看多想，只要记得有姑娘才有栖霞院，有栖霞院咱们的日子才能长长久久过下去，嬷嬷是要看到你们、看到姑娘成亲生子的。”
章妈妈说完自去小厨房里做点心，留下芳霞在外室的凳子上坐了想心事。
丹霞是明妍身边几个丫鬟里手最巧的一个。明妍内室的箱笼里不少小巧玩意都是丹霞拉了小丫鬟一起做的。
明妍拿起哪个都觉得又有童趣又有巧思，最后还是选了丹霞最先提议的那套书签。还得丹霞许诺回头再给她做更好的。
傍晚的时候，明妍带了芳霞并一个小丫鬟拎着礼物开始了她在古代的第一次串门。
刚收拾干净的章妈妈听了小丫鬟传话，夫人院子里的樊妈妈来了，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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