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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卡巴拉城的夜晚与楼兰之地的迥然有异，但凡是一碧无云的晴空，金沙上的迷幻之城便夜色如昼，根本不需要人造光挤眉弄眼地画蛇添足。
“太阳马戏团”在月色笼罩下熠熠生辉，像是一头披着银色铠甲的怪兽，似乎要随时展示它惊人的力量和破坏力。它那惯于藏在暗夜的魔力与随处可见亮光的贡卡巴拉城格格不入。
入夜很深了，马铁豆还没有睡着，二号车厢里只能听到他独自一人辗转反侧的声音，马铁锤应邀去了一号车。
铁锤答应“黑狗”团长的痛快劲儿，让马铁豆悲伤地以为，自小可以躺怀里给他遮风避雨的大山变了，为了更加雄伟巍峨，他想要挣脱不必要的羁绊。
少了马铁锤的车厢一下子宽阔了许多，马铁豆不用没完没了地说“让让，挡着我了”“你占了大半个空间”之类的话了。
到了今天马铁豆才明白，他早已习惯了铁锤在一旁的陪伴，没有那个大个子在身边连入睡都异常困难。
可他已经听不进去自己的话，马铁豆失去了可以因此对他大发脾气的默契和自信，现在的铁锤是个陌生的巨人，即使他对铁豆仍旧保留了极大的容忍。
想想以前铁锤把自己揽在怀里，常常替他挨骂替他出头的样子，马铁豆鼻子酸溜溜的，忍不住的眼泪悄悄地濡湿了雪白的天鹅绒枕头，“该死的‘黑狗’老头子！”
“如果不拿出证据，铁锤不会认为我是对的”，马铁豆相信他的直觉，“黑狗”团主和他的“太阳马戏团”会夺走马铁锤与他最宝贵的东西。
第二天一大早，马铁豆没顾上吃早饭偷偷地溜出营地，没走几米撞见了遮蔽晨曦的马铁锤，他的身旁是“黑狗”团长和丽萨。
“铁豆，起这么早啊！也出来遛弯儿”马铁锤神采飞扬，像在向铁豆炫耀新伙伴。
“用你管！当然是有事啦！”马铁豆看到铁锤得意洋洋，丝毫没有难过和想念他的意思，气不打一处来，接着说道“进城！我一个人！你可别跟着！”
“团主说过让咱们在这儿好好休息的啊。”
“主角休息好了就成，我们这样的小虾米到时只需要能站着就行。”马铁豆不耐烦地撇撇嘴，作为对马铁锤昨晚行为的抗议。
“‘太阳马戏团’一切以演出为首要准则。记得和你说过，为了避免差池，什么事都得等后天以后了。”团主“黑狗”开口说话了，声音低沉有力不带任何感情。
马铁豆努力了几次想反驳，可没说出来，声音到了口腔就归于无声，好似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一样，就像被可怕的梦魇掘住了那样，身体不再听从指挥。
“不会耽误的，团主，铁豆不是那样的人。”马铁锤目光灼灼地看看铁豆，回过头为他求情。
“就不怕我趁机跑了？反正手头的钱也够花一阵子了。”马铁豆不领情地挑衅道。
“我相信铁锤就够了。记住，小鬼头，你能待在这里全是因为铁锤。”“黑狗”团主淡然一笑，对小孩子耍的东西不以为意。
马铁豆幽怨地看了铁锤一眼，仿佛即将开战前的战士，眼睁睁地见证昔日的盟友选择了对面的战壕。
贡卡巴拉城的清晨是清净无声的，临街大道上的行人数量，被偶尔落在地面上休息的鸟儿远远超越。
满城的房屋大多以就地取材的木头为建筑原料，静静地沐浴在明亮的朝阳下。它们的大门紧闭，昨夜热闹了一晚的地方更是无一例外。
去了好几个地方，马铁豆都吃了闭门羹，任他捶红了拳头，里面就是不开门，最多有的有气无力地回应一声，“晚上再来吧。”
转了几圈红灯区后，终于有一家名叫“朝梦歌姬馆”的接待了马铁豆。被接待的原因，马铁豆一进门便明白了，这里只有两位可供挑选的姑娘。
一个奇胖，像坨肉球，不知是双如何粗壮的腿方能支撑得起；另一个身材尚好，放在众人里，面貌也没有过于指摘的地方，唯一不足的，就是她跛了一条腿。
马铁豆刚进门时，“朝梦歌姬店”的老鸨喜出望外，不禁暗自吃惊这个少年种马般的欲望。可看到一大清早就来送钱的小财神直摇头，以为这个月生意开张的希望又要破灭，遂无奈地叹口气摇摇黑得油亮的脑袋。
“恩，就这个‘跛美人儿’吧。不过得随我出趟城。”马铁豆掏出两倍于行市价的钱。
“不行啊，这位小爷，我们的姐妹儿从不出城的。去年也是这个月份，我们一位水灵的妹子，别提多水灵了，跟人出了城到现在还生死不明呐。”
滑头的老鸨只经眼珠一转的短暂思量，攥紧拿在手里的钱推回马铁豆的怀里。这个老女人瞧见了少年被不可抑制的欲望折磨一夜后留下的黑眼圈儿，而且这个时间点，整座贡卡巴拉城只有她们一家店会接待客人。
“骗鬼哩，就算有水灵的妹子，也和人私奔了吧。”马铁豆默不作声，又掏出一沓明显厚了许多的钱钞。
“哈哈，凡事不都得分人不是。跛儿啊，伺候好这位小爷。小爷不让你回来，不准你跑回来。”老鸨的脸上开了一朵大褶子花，美滋滋地喊道。
回到营地刚好十点，车队外一片寂静，看不出人走动的迹象。马铁豆没有回自己的2号车，而是径直去敲响了十六号车的门。
“小鬼头，这么早敲什么敲？催命鬼！”车门打开探出一个脑袋，一只眼睛怒目而视，另一只死鱼眼一般呆滞无光。
“嘿嘿，知道您老人家日理万机，管着团里一堆杂事非常辛苦，不能进城，所以小老弟我特地给您带了好东西来。”马铁豆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被人看到。
“神神秘秘地做什么？什么好东西也值得打扰你大爷的美梦。你小子安什么心？”门敞开了大半，车里男人向外探探身子，露出弓形的背。
“您上次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啊。”看“独眼驼背”脸色有变，马铁豆赶紧接着说，“所以要趁着年轻多找找乐子，不要让满街的姑娘哭是吗？”
“恩，孺子可教嘛。”“独眼驼背”拍拍马铁豆的脑袋，说罢想要关门进去。
“是个姑娘，漂亮姑娘！”马铁豆压低嗓门急声说道。
“独眼驼背”的两眼顿时放出亮光，恍若沙漠中缺水数日的旅人望见了绿洲。随即他脸部的肌肉奇怪地抽动了一下，像是被人窥见了自己小心隐秘的私癖。
每天起床后，“独眼驼背”对性的冲动都会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即使到了一座城市，由于管理着车队的设备不允许进城，他每每只能靠车上的机器人一泄热火。
这个秘密是马铁豆观察他数个星期后发现的，铁锤告诉他，每天上午16号车总是会有腥臊难闻的气味传出，然后马铁豆就从16号车丢弃的垃圾中发现了装有淡黄色液体的薄膜套子。
女人是“独眼驼背”难以抗拒的，尤其在欲望最强烈的时候。伸手可触的美妙肉体，让他无法顾及团主“黑狗”的禁令，暂时性地忘记了那双冷酷残忍的眼睛。
“独眼驼背”又矮下几分腰身，跟着马铁豆溜出营地，终于在一棵五人合抱的大树下完成了尽情冲驰的野合，最后“跛儿”的另一条腿也动弹不得。
“说吧，你想要什么？”躺在地上无力穿上衣服的“跛儿”，成为了“独眼驼背”眼中举世无双的肉色珠宝，他抱定主意，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把“跛儿”弄进车里。
“呵呵，很简单，我想知道你的过去。”马铁豆慢慢地说道，犹如一位老练的猎人。
“你的意思是想知道‘太阳马戏团’的真实面目？是吗？”“独眼驼背”爽快的态度出乎马铁豆的意料，他没有选择遮遮掩掩。
“你一路上观察着整个车队，我也注意到了，不过你是怎么抓到我的弱点的？既然受了你的好处，我就不会隐瞒。”
突然，“独眼驼背”野蛮地夺走“跛儿”手里要穿起的衣服，再次将她按到软软的青草上，树下又一阵粘杂着柔滑液体的狂风骤雨。
“我劝你们尽快离开马戏团，越早越好，最好在这场表演之前”，“独眼驼背”喘了半天粗气，目光漠然地说道，“表演之后，你和那个大个子谁会先死掉还不一定。”
“你觉得我很丑是吗？以前我可是个翩翩美男子，不许笑！”“独眼驼背”小心地捏住“跛儿”欲张开弯成一道弧形的嘴巴。
“车菊星子是现在最火的明星，可谁还记得十年前的本木一郎？他没有车菊星子迷一样的家世背景，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天赋成为原生大陆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娱乐明星。”
“他是原生大陆第一位冲破矿区界限的人，是他为灰色原罪民赢得了一道闪耀天际的光。可惜，因为言语顶撞，他得罪了‘华胥之城’的一位大人物。”
“难道原生大陆的人摆脱不了生来即有原罪的宿命吗？神不应该是一样爱着，或者憎恨这个星球上的所有子民吗？离开了原罪民的巨大牺牲，‘华胥之城’如何能建得起来？”
“随后我被矿区定了个‘偷盗能源’的死罪通缉。正当我走投无路需求庇佑时，‘黑狗’出现了，十多年来他没有一点变化。”
“他救下了我，作为报答条件，我加入了他的‘太阳马戏团’。的确，‘太阳马戏团’的剧目只演一次，绝无重复，只是缘由并没有‘黑狗’说得那么堂皇，为了独一无二，为了极致的美。”
“原因其实很简单，表演节目的人非死即残，团里是没有收留残疾人的假意仁慈，他们被丢弃在原野，同样无法逃脱被野兽猎杀的悲惨命运。”
“因为这种奇特的新陈更替，‘太阳马戏团’保持了一种惊人的新鲜状态。你想问我为什么能够留下？哈哈哈哈！穷凶恶极的魔鬼也需要一个低眉顺目听话的手下啊。”
“我想活下来，只要活着就好，所以我的命很硬。那次演出后没有死掉，只是弄坏了我的一只眼和脊椎。”
“被抛弃在旷野后，我靠着像独狼一样的坚韧，和对猎物的独特嗅觉，跋涉两百多公里奇迹般地找到了车队，那时还只有六辆车。”
“‘黑狗’不得不收留了我，他说这是神的旨意，神指引了我回家的路。从那天起，我有了和‘黑狗’一样的身份，‘太阳马戏团’的继承者，代价是发誓不能离开车队半步，变成一条忠诚的看门狗。”
“后天的剧目是什么，我是知道的，但它不在你的问题之列。车队还有一群人也在谋划着什么，趁乱是你们绝佳的机会。‘黑狗’杀死的擅自逃跑的人，远比死在节目中的人多的多。谢谢你送来的好东西，我会享用几天。”
“不能再犹豫不决了，必须说服铁锤离开此处，另寻生路。”马铁豆决心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法子，都得让铁锤和他一块儿走。
晚上到了吃饭的时间，马铁豆腆着脸以找马铁锤之名去了一号车，在团主“黑狗”的无数白眼冷光中，言语活泼、表情愉快地用了晚膳。
他对“黑狗”团主的尊敬在今晚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至少得到了马铁锤对此态度的认可，以致铁锤高兴地说，“嗯，嗯，铁豆，跟着团主不会错的。”
在马铁豆的软磨硬泡百般乞求下，马铁锤萌生了怜惜的情愫。“黑狗”团主无可奈何，只得摆出仁慈长者的姿态，放铁锤回到二号车。
“铁锤啊，今儿还是回去睡吧，这颗小豆子说得可怜见的。记得明早天一亮老地方等我，马戏团的故事还多着哩。”
忍了又忍，憋了又憋，躺床上没翻几个回合，马铁豆一下子坐了起来，车厢被月光涂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色。
他决定使用温情的回忆作进攻的武器，向马铁锤发动强有力的闪电战，接二连三的冲锋将战役推向高潮。
他要在发生争执冲突前，一鼓作气拿下这场策划已久的战斗。马铁锤体内的怪兽已经慢慢苏醒，并因团主“黑狗”的催眠魔法而蠢蠢欲动。柔情的枷锁很难困得住一头觉醒发狂的野兽。
历时两个多小时的战斗，收获了马铁锤哗啦啦的泪水和呜呜咽咽的沉默。马铁豆觉得时机成熟，便抛出了最后底牌。
“铁锤，咱们是不是好兄弟？”
“嗯。”
“那应不应该共进退？”
“嗯。”
“我会不会骗您？我应不应该是你最可以信任的人？”
“嗯。”
“和我一起离开‘太阳马戏团’，离开‘黑狗’那个老头儿。这儿的人更喜欢暗夜，不适合咱们这样等待天明的人。”
“......”
“咱们不具备挣脱黑暗的力量，一旦被吸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那个一只眼的驼背，你还记得吧？”
“嗯，他也是‘太阳马戏团’的核心成员。团主说我也可以。”
“今天他亲口告诉我，让咱们尽早离开这里，不走的话，不是你就是我将会成为下一个殉葬者。‘太阳马戏团’的人的归宿，即死在表演的舞台上。”
“嗯，...团主说过，嗯...为了到达顶峰，必须要付出代价，嗯....哪怕是生命也在所不惜。铁豆，之前和紫夜学练功不也下了很多苦功夫吗？”
“这和练功不一样。”马铁豆的话语变得急促起来，“‘太阳马戏团’演出的目的就是死人，用无辜者的鲜血增加剧目的重量和色彩。‘黑狗’是以导演公开的杀人为乐的。”
“胡说！他可是救了咱们的人！那..那...那他当初救咱们干什么？”
“他救人是为了再次杀掉他。‘独眼驼背’就是最好的证据，他以前是拥有与车菊星子同样声名的美男子，就是因为加入了‘太阳马戏团’，才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那他为什么不走？”
“他无处可去吧。也许他和‘黑狗’一类人，都是喜欢拿生命取乐的人。”
“...我不走。”
“为什么？你想亲眼看到咱们之中有人变成野鬼吗？”
“不会的，铁豆，嗯...有我在，你放心好了。以前能保护好你，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也能。铁豆，也相信大铁锤一回。”
“这几天我把贡卡巴拉城摸了大概，凭你和我，想生活下去不成问题。铁锤，会有很多帮团争着抢着要你的。你想要的，贡卡巴拉也能给你。”
马铁锤没有言语，胸腔内发出低沉的轰鸣声，犹如一头困了许久的大兽在里面低吼，想要撕裂骨骼与肌肉的束缚跑出来透透气。
“这次能不能听我的，铁豆？”马铁锤翻过身子背对着铁豆，没一分钟便鼾声大作，好似他的心里早于今夜便备好了答案。
凝视着这边的马铁豆呆若木鸡，在后天的旭日升起前他必须选择，是一人悄悄离开努力活下去，还是与铁锤一起留下来迎接未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