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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睡了几个小时，但整个上午何堂都感觉神采奕奕的。
何堂经过医院大厅的时候，大厅的电视机里正播放着一条关于棚户区大火的新闻，老乞丐被冠以三名火灾受害者的称号一带而过，事故原因被认定为使用了不符合安全标准的燃气设备。随后就是大篇幅的关于市领导要下定决心治理杂居乱建的报道。
小城多奇人，那天刚好有一位奇人得了感冒在大厅候诊，于是在百无聊赖之余，该民间社会评论家用他浓重的鼻音评论道：“唉！又多了一个强制拆迁的理由。”该评论一出，立刻引出若干经济学家，若干历史学家，若法律学家，排名不分先后。诺大的医院大厅立刻吵成一片。吵到后来已经是纷杂的一片，但大厅里的众人却是自得其乐。几位活动方便的奇人凑到了一起，吵了个面红耳热。若干因为身体原因活动不方便的索性就地开课，对着周围的好事者来个高谈阔论。就连闻声冲进大厅打算维持治安的保安们也听了个兴高采烈。
唯独何堂却莫名感到一阵的伤感。老乞丐虽然对他有救命之恩，但何堂感觉自己对老乞丐的情感中感恩只占了一小半，大半的情感还是作为穷人的同病相怜。自己这种人的一条命或许只能为别人增加一个话题而已，而且多半在这个话题里还只是个路人甲的角色。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以前过年的时候。
那时候家里还会来很多人，特别是春节的时候。他记忆最深刻的是自己上大一那年的春节，七大姑八大姨到齐以后八卦完了刘寡妇与王光棍，几个人终于聊到了何堂考上大学的事儿。可当何堂竖起了耳朵准备接受一番赞誉的时候，众人又很默契地话锋一转说起了别人家的孩子。
“俺们村二小子家的小胖子今年也高考，考了个全省第八，这可真是没处看啊！后来上了清华。”
“那可真是厉害，不过我听说最近大学扩招的厉害。上了大学也不见得就能挣大钱，我们村儿三驴子初中没毕业在社会上混了三年据说现在一年也挣几十万呢。”
“对对，那天我看新闻上说，有个小孩。人家十几岁就大学毕业了，现在都成立自己的公司了。”
……
最后还是二姑一句“咱们家何堂也不错了，虽然是个二本，但怎么说也是咱家第一个大学生。”让何堂觉得自己的耳朵总算没白竖。
何堂重重地哀叹一声，算是为老乞丐的哀悼。
强忍着没流下眼泪，何堂快速离开大厅，准备回父亲的病房继续忍受两个老家伙的絮絮叨叨。可就在他刚转过楼梯转角时，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透过父亲病房门上的小窗户向里偷窥着。
“赵大个子！我还没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何堂心里嘀咕着，就稍稍摸到了赵大个子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瞅啥呢？老铁？”
赵大个子身体轻轻抖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头，而是自言自语地纳闷道：“死了儿子怎么还兴高采烈的，不会是疯了吧？”
“谁啊？”何堂又低声问了一句，赵大个子才终于回头了。
“你谁啊？管得着吗？”赵大个子一时间竟然没有认出何堂。
何堂退后几步，摆了个pose，或许是怕赵大个子看得不清楚，他又原地转了一圈。
“咋样？我这新羽绒服咋样？”何堂没事儿人一样问道。
赵大个子终于认出了何堂，大喊一声：“妈呀！”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何堂却也不着急追，他知道赵大个子的住处，本来就计划着今晚去找他算账，只是没想到赵大个子居然自己先着急来了。
晚饭过后，一个老旧小区里。赵大个子的老婆马大妞又一次来到了卧室里。这次她是准备好要动武的。
她顺手抄起一个小板凳，二话不说就拍在了正在酣睡的赵大个子身上。酒意刚退睡意正浓的赵大个子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吓得一个跟头翻到了地上。
“你个疯婆子要干啥？”赵大个子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大喊着。
马大妞见赵大个子醒了，怒气却不减反增。她把手里的小板凳砸向赵大个子又抄起一把椅子怒骂道：“老娘忙了一天，你就知道喝大酒睡大觉。晚饭都快凉透了你还在给老娘装死是不是？”
赵大个子见媳妇儿怒气冲天，赶紧求饶。在发誓赌咒绝不再犯之后，马大妞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椅子气鼓鼓地坐了上去。椅子发出痛苦的“吱呀”一声，赵大个子心头也跟着一颤。但他马上又换了一副赖笑的表情说道：“我知道媳妇儿心疼我，是怕我饿着，以后一定准时吃饭。”马大妞冷冷地哼了一声，继续气鼓鼓的。
赵大个子诨不在意，继续试探着问道：“对了媳妇儿，我前天给你的钱还在家吗？”
“咋了？还怕我给你丢了不成？”
“不是。那啥，你把那钱给我呗？”赵大个子轻轻柔柔地问道。
“干啥？你是不是外面有人儿了？是楼下剪头发那小婊子吧？”
眼看媳妇儿怒意未消醋意又起，一只手已经向椅子伸去了，赵大个子赶紧退开半步解释道：“你别说急就急啊！你先听我说完。”
马大妞强压下怒火，又坐了回去，椅子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吱呀”。
赵大个子先叹了一口气，神经兮兮地说道：“你还记得那钱是怎么来的吗？”
“你不是说是从何老大家小子手里抢过来的吗？何老大不是都脑出血住院了吗？难道那小子报警了不成？报警咱也不怕他，又没证据，来个死不认账不就行了。那何老大当初没少欺负你，这钱算他赔你的。”马大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小城民间奇人的一员，她应该属于民间法学专家。只不过她所专的既非民事也非刑事而是街头事，俗称骂大街。所以她的辩论逻辑自然也都偏于草根。
赵大个子对老婆的逻辑深以为然，但现在他碰见的情况有点儿太过意外了。中午的一顿大酒虽然帮他度过了最恐惧的阶段，但再次提起时，他的手又开始哆嗦了：“钱是从何家小子手里抢来的没错，只不过……只不过我把那小子……打死了。”
马大妞听到此处，也是一惊，椅子跟着又是一声凄厉的“吱呀”。
“你杀人了？”彪悍的马大妞的声音也颤抖了，她狠咽了几口唾沫才继续问道：“有人看见吗？”
赵大个子趁着媳妇儿说话的时间为自己点上了一根烟，重重地吐出一口烟后才说道：“杀人算什么，老子TM遇到鬼了。今天早上，在医院我又看见那小子了，活蹦乱跳的，活得比以前还好。”
“没死？”马大妞抚着自己的胸口，松了一口气。
“这才是最奇怪的，那天我把他扔进废物坑的时候，他整个人挺得跟块石头似的。怎么可能又活了。”
“没活？那就是……鬼？”伴随着椅子的一声爆裂，马大妞整个人摔倒在地上，但她却丝毫没有反应似的呆住了。
“赵二子，你可别吓唬老娘。”赵二子是马大妞对赵大个子的爱称，平时只有赵大个子把一天的收成交到她手里时才会这么叫。
赵大个子也顺势一屁股坐在地上继续吸着烟，然后颇为平静地说道：“这何家的一窝土匪我是惹不起了。你把钱给我，我找个几机会偷偷把钱给送回去。”
就在房间内气氛诡异的时候，窗户外突然发出一串敲玻璃的声音。声音不大，但时机太巧了，马大妞和赵大个子都被吓得一个哆嗦。但两人也都是狠角色，只片刻便很默契地抄起四根椅子腿，向窗户围了过去。
“谁家小兔崽子砸我家玻璃呢？”
他们本来是想透过玻璃看楼下的，可当他们靠近窗户时，却发现玻璃上正贴着一张脸。
那脸并不狰狞，相反，他还在笑。但赵大个子却认得那张脸，联想到自己家住六楼，赵大个子瞬间又热血上脑，他惨号一声：“我CNM。”就把椅子腿向那张脸拍去。
玻璃的碎裂声在黑夜中快速扩散，紧接着就是一片玻璃碎片裹着一个重物坠地的声音。
“赵大个子，你们又打架呢？你们就不能消停两天？”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不知那儿传来。
“这俩土匪！谁也别想好！”赵大个子恐极而怒，一双眼睛被憋得通红。他握死了两根椅子腿，开门就冲向了楼下。
看着一片狼藉的碎玻璃中间的一个人型空白，赵大个子彻底崩溃了。心里的怒火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干巴巴的恐惧折磨着这个健壮的男人。
赵大个子拖着软巴巴的身体回了家，马大妞正在门口一脸惊恐得等着自己的男人。
“你出来干嘛，回去。”赵大个子没好气地骂道。”
马大妞也不反驳，而是压低了声音说道：“赵二子，他在窗户留下了一张纸。我……”怕字未出口，却全在脸上。
两个人就那么盯着在窗口飘飘摇摇的一张白纸黑字：把钱还我，明天把我的钱送到病房。
“咋来的？”赵大个子问。
“我也不知道，就一眨眼的功夫，它就挂那儿了。”
此时何堂正在黑暗里盯着窗口里那两张面无人色的脸，不厚道地窃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