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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西县周家店村知青点的大院，住着二十多个知青，男女都有，分五个窑洞住。平时大家一起劳动，吃饭则是以一个宿舍为单位一起搭伙。
这几天生产队收割麦子，知青们也被队长撵得团团转，这些城里的青年平时干活都爱偷奸耍滑，记工分的时候却一个比一个嘴利，一个个像吃了天大的亏，而且动不动还爱给人上纲上线，大队书记看见他们都头疼。社员也很郁闷，说好的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些人怎么都爱教育贫下中农哩。
于是生产队长只要逮到夏收秋种的农忙时节，就把这些知青当牲口使，也算打击一下他们平时的嚣张气焰。农忙时节一般也是政治运动的高峰时间，这些知青也不敢太咋呼，否则给扣个破坏农业大生产的帽子也不是小事。
今天的活都安排在了早上和傍晚，甚至晚上。倒不是生产队长良心发现，心疼这些知青怕他们晒着，主要是因为今天的天气太热，地里的麦子被太阳烤得都快着了火，手一碰就掉麦粒，这样的天气割麦损失太大，还不如等潮气上来再割好。
一个大院子住着二十多个人倒也热闹，吃过午饭，洗衣服的，下棋的，吵嘴的，当然还有睡觉的，虽然每天都是这样的日子，但这么多年轻人住在一起却也不无聊。也有一些年纪大的知青会为自己的将来担忧，可大多数还是这样浑浑噩噩的过着。
一辆吉普车停在了院子门口，立刻引起了知青门的注意，是不是县知青办又送来一批“生力军”呀，不是说政策要变了吗？这“援军”的到来可不是个好兆头，有的人心中已经生出了阴影。
车门打开，下来的却是李文婷，这确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她不是今天早上出门了吗？怎么还坐吉普车回来了。
一个端盆子的女孩忙迎上去，拉着李文婷的手问道：“怎么样，事情办好了吗？”
这个女孩叫何桂芝，和李文婷是一个地方的，一起插队到了这里，最后走的走，留的留，现在就剩下她们三个了。也是她收留了李文婷，才免得这个老乡露宿街头，但宿舍的另外几个人却意见很大，她迫于压力也不得不含蓄的提醒李文婷得另想出路。
李文婷笑着说：“嗯，办好了，我要走了，回来就是收拾一下东西。”
“走了？”何桂芝突然激动道：“你要返乡了？”
李文婷摇了摇头，道：“不是，朋友在黄原给我安排了个工作。”
保姆也是工作，当然她不认为自己是保姆，应该叫生活秘书。
“什么工作呀？”
李文婷偷看一眼正在车上抽烟的老汪，悄悄地在何桂芝的耳边道：“在黄原地区革委会，具体工作没有安排，估计是照顾领导的起居饮食。”
何桂芝一脸羡慕道：“那就是领导身边的人呀，难怪有小汽车坐，恭喜你，长的漂亮就是好。”最后这话有些酸溜溜。
李文婷假装生气道：“这叫什么话，那是我朋友，不要玷污我们纯洁的友谊。”
何桂芝笑道：“那你跟你朋友说说，把我也弄走呗，我不怕玷污！”
李文婷在她的脑门上打了一下道：“越说越没边了，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收拾一下东西。”
其实要收拾的东西不多，无非是几件衣服和被褥，有宿舍的人帮忙几下就拾掇好了。
要走了，众人也没有之前对她的冷漠，都说几句祝福的话，大家都是身在异乡的人，说不定以后谁帮谁，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好。以前的事情李文婷也能理解，人家和她无亲无故，干嘛要拿自己辛苦得来的粮食养活她，这年月谁都不容易。
相送的人群中有一个高个男青年大声道：“李文婷，听说你能见到那些大领导是吧？”
他叫骆华，是知青点的开心果，最喜欢的事就是出洋相。
李文婷和他也比较熟，笑着道：“算是吧。”
“那我要告状，你替我传达一下。”
李文婷笑道：“谁又把你的馍馍偷吃了？”
“我要告周有列这个法西斯！变着法迫害我们这些知青，女人当男人使唤，男人当骡子使唤，白天干，晚上干，老子受够了！”
李文婷知道周有列，他是生产队的队长。
欢闹的众人突然沉默了，也没有人在笑，都把目光看向李文婷。
李文婷咽了一口唾沫，把头撇到一边，她不敢看这些人的眼睛，因为她知道自己办不到，就算她告诉孙少平，他可能都不会理会这些小事。
她甚至想把要恢复高考的消息告诉这些人，但想起孙少平原来的话，还是忍住了。这让她生出一种对不起大家的愧疚感。
孙少平下班的时候李文婷已经回来了，房子看起来都收拾了一遍，比他一个人住的时候干净多了。
孙少平不是邋遢的人，甚至有些洁癖，但他觉得这一栋楼除了卧室和厕所，别的的地方暂时用不上，打扫了也会脏，还不如不打扫，这不是因为懒，只是不愿做无用功。
他走进厨房的时候，李文婷正在炒菜。
她擦了擦额前的细汗道：“茶几上给你沏了茶，饭还要等会。”
孙少平坐在灶台前道：“我来烧火吧。”
他坐到厨房里面，李文婷反而有些不自在，差点把糖当盐放进去。
孙少平从灶眼里夹起一块炭，点了一支烟道：“明天你去找人装个抽油烟机。”
“啥叫抽油烟机？”
孙少平一愣，这年代也知道有没有这东西，就算有可能也很少。
“那就买个电风扇，在排风口反着装，这样可以把油烟抽出去，炒菜不会呛，厨房也能凉快些。”
李文婷笑着说：“我觉得还好，没必要花这个钱。”
“赚钱就是要花出去，勤俭节约未必是什么好事，储蓄太多会影响货币流通，抑制消费会使市场缺少活力，都是不利于国家经济健康发展的行为，这些事不能干，该买的东西还是要买。”
一个人把一件贪图享受的事情，能提升到利国利民的高度，李文婷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这也为了她在厨房少受些罪，孙少平的用意她还是很感激。
吃饭时孙少平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给自己和李文婷倒上。
他举起杯子道：“前事已随尘埃去，厉兵秣马启新章。”
李文婷明白孙少平这是安慰她，同时也是鼓励她。其实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有的反而是轻松和愉悦，但这份心意她领了。
两人一口干掉，李文婷道：“谢谢你。”
孙少平笑了笑说：“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房间打扫的这么干净……今天东西都拿来了吗？”
“嗯。”李文婷不由想起知青点的那些人送别时的目光：“我想打听个事情。”
孙少平夹了一口菜道：“你说。”
“听说最近上山下乡的政策有了变动，是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革委会也没收到关于这方面的新指示，怎么了？。”
原来又是谣传，这样的事情已经不知多少次了，但每次大家都抱着最热切的心情，盼望着，哪怕明知道是假的，大家还盼望着。其实有这些谣言也好，最起码给大家留有希望。
“哦，前段时间有人说政策变了，好像开始允许返城了。”
孙少平想了一下道：“应该没有吧。”
他记得知青返乡应该是两年后的事情，这会还早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