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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依稀知是你 二爹 第三回 归来

作者:杨友鹏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17-11-27 11:03:51直达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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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台海还是剑拔弩张之势,根本无从通信。没次我回家告诉娘,娘都是应了一声,就继续埋头,在不声不响地做活。



    奶奶死后,爹愈发的无法无天。村里人都忙着自家的事情,没有谁理会家长里短,地里的活早起晚睡都忙不过来,谁闲的理会。



    另一边却传来了噩耗,哥哥在越战前线牺牲了,县里领导到我家里来慰问爹娘:“周秋生同志,是党的好儿子,请你们二老节哀。”



    爹把碗和筷子都扔了,把领导赶了出去,村支书压服着爹,才没有闹大,不过哥哥的烈士抚恤金依旧是给了,过年过节,村里还都给我家添置点米面。



    娘的泪眼哭肿地再也消褪不下去,她的眼皮高高翘着,厚厚的一大坨,我带她到县城去看病,她执意不肯:“过阵子就好了。”娘总是这么回绝我。



    工作之后,忙得兜兜转。忙着结婚,忙着养孩子,忙着工作,一家三口挤在单位分的一间宿舍里,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大约有三四年的光景吧,我也没有见过爹娘。偶尔写一两封信汇到村里,从来没收到过回信。我们那个村里子,识文断字的都早早地离开了。



    不过我还是会执意往那个单位门前绿色的邮筒里时不时塞一封信,算是慰藉我游子的挂牵吧。



    偶尔的一天,我看报纸,上面写着:“台湾当局解除戒严令,允许台湾老兵回大陆探亲。”



    我惊喜地攥着这份报纸,心想这就是娘等了一辈子的消息,终于等到了。



    妻子只当我是发神经,谔谔地说:“看份报纸吧,也把你激动成这样子。”



    我随即向领导告假,携妻带儿,回了江阴老家。



    路还是泥泞的土路,然而已经通了公共汽车。车一颠一颠,行驶在崇山峻岭之中,儿子一个劲的啼哭,妻子怎么哄也不顶事,一个劲的抱怨:“回趟老家,也要孩子遭这个罪。”



    我到了村口的时候,看见破庙已经被拆除,换上了宽敞亮堂的三间瓦房。



    孙老师依旧倚在土坯墙根儿下,晒着太阳,听着收音机。



    “孙老师。”我兴冲冲地朝着他喊道。



    “谁呀!”他耳背的厉害,声音都喑哑了。



    “我是冬生。”我扯着嗓子喊。



    “冬生呀,你回来了,回来的好,都这么大了。”孙老师笑呵呵地。



    村里人说,孙老师走资派的帽子被摘掉了,按照退休干部待遇领取养老金。然而他的妻子已经病故,所以他也没有回城。



    “住习惯了。”他对前来接他的儿子说。



    他用养老金给村里盖了新学堂,自己也翻了三间瓦房。然而,她依旧在南墙根下坐着,别人劝说他到水泥地面上更干净,他说:“习惯了,水泥地面冷森森的。”



    娘听闻村口的热闹,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娘!”我惊喜地叫着,冲着娘打招呼。



    娘半晌儿,回过神来,和我们说笑。



    “叫奶奶。”我对儿子说。



    然而儿子躲在妻子的怀里,噤若寒蝉,不敢作声,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奶奶,城里的奶奶,都是衣着鲜亮,他没见过这么敝衣敝服的奶奶。



    娘冲着他笑,他还是一脸惊惧,妻子也是颇有娇嗔的神情。



    爹还是依旧醉酒,他已经病怏怏了,待死之躯了。奶奶的死,让我始终不能释怀。



    “爹,你少喝点酒,伤身子。”我劝慰他说。



    “爹用得着你管,你都管不了你儿子。”爹忿忿地说。



    我明白爹是埋怨我,儿子也没有叫他一声“爷爷”。



    在家住了七八日,临走的时候,突然村外头轰隆隆作响。



    真个村子没进过这么多的车队。



    县里的领导又来了,换了一茬人。



    “哪个是周传喜家?”领导问村支书。



    村支书二话没说,敲完烟袋锅子里的烟灰,拉了拉背上披着的藏青色中山装,把一行人径直往我家带来。



    “凤巧,你家来客人了。”村支书边走边高喊着。



    娘的名字叫凤巧。



    “什么事?”娘弯着身子,正在扎着野草拌猪食,她缓缓地直起腰身,敲了敲酸楚的后背。



    “你家来了……来了大客人了,是……是从台湾来的,还不快点招待。”村支书也忙不迭地,说这话吞吞吐吐的。



    娘似乎傻了眼,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整了整鬓发,花白的,乱蓬蓬的罩在头上,怎么也理不齐。娘又匆忙往屋里收拾物件,差点跌将倒了,爹则在一侧若无其事地抽着烟袋。



    妻子抱起孩子,站在我的身边,拉了拉我的衣襟,这阵势,在农村,就是骇人。



    “凤巧!”一个笔挺西装,打着蓝布条纹的领带,戴着金边眼镜,精神矍铄的老者立在门口,冲着娘喊道。



    娘回过身来,她在门框里面,正好一抹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仿佛镶嵌了金钻,闪着亮光,我想那或许是娘的泪珠,溢了出来,她身后是黑漆漆的老房子,乌压压的什么都没有。



    “你是传喜!”娘惊喜万分,她等了一辈子,终于等到了传喜回来的一天,她娇羞的似未出阁的嫁娘。



    爹的烟袋锅子磕地托托响。



    娘深一脚浅一脚的迈出房门,走了出来。



    娘站在传喜面前,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传喜伸出手要挽住娘的手,娘怯怯地拒绝了,她的手早已饱经风霜摧残,皴裂掉了。



    爹死命地磕着烟袋锅子,吐了一口老痰。



    娘忽然瞥见了孙子,拉过来道:“这是你孙子,你看都这么大了。”



    “孙子?”从传喜惊诧的表情里,我似乎读出了这两个字。



    “爷爷。”儿子礼貌地叫道。



    爹的烟袋锅子磕地愈发铮铮作响。



    “这是你儿子冬生,他姓周。”娘又把我一把拉了过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慌张地解释道,“娘说要给周家传香火,就有了这个孩子,还有一个叫秋生,前几年打仗死掉了。快叫二爹。”



    “二爹。”我木木地说,怎么都听着别扭。



    “哦。”传喜半天吐出了一个字。



    爹在角落里死劲儿地咳嗽,快要把肺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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