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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城市供销社，会议室二楼。
张子清、周正等鲁城供销社高层，好像是《双城记》的两面人。他们昨晚在宴会上说着黄段子，说着粗口骂着娘，和孙思行一行人谈笑风生。他们今天却西装革履，拿着笔记本正襟危坐，摆出生人勿进的扑克脸，和昨天真是判若两人。
会议室里的空气像结了冰，凝滞不动，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了笑容。虽然两台大空调已经打到了最高的30度，吹出来的热风却难以融化，与会人员脸上结霜般的表情。
供销社的会议，已经进入了第二天，大家的心情也如过山车般，从高高的天堂又回到人间。第一天上午的时候，每个人都高兴得，像过年得到新衣服的小孩子。
供销社商店摇身一变，改头换面变成了乐选超市。如同施了巨大的魔法一样，乐选超市麻雀变成了凤凰，在经营上取得了翻天覆地的成功。
这种换汤不换药的做法，给大家带来了无穷启示。他们像发现新大陆似得，觉得自己按图索骥，照抄乐选的经营模式，一定也会取得好的结果。他们想到这里，就充满了激情和干劲，一个个争着描绘供销社美好的未来。
下午的时候，大家所有的激情，却被供销社冷冰冰的财务数据浇灭。他们吹嘘出来的一个个宏伟计划，像漂亮的肥皂泡一样，被冷酷的事实轻轻刺破。现在商店的利润，还不够还银行的贷款利息，更别提工人的工资、福利了。
供销社在岗工人实际只发放七成工资，退休工人的工资减半发放，这样的局面已经持续了两三年。职工的养老、医疗保险全挂在账上，供销社没钱交给社保局。生病的职工拿着病例，排队来市社报销医药费。
昨天大家就看到了，至少五波报销医疗费的老职工。他们头发已经花白，颤颤巍巍的从口袋里，掏出折叠整齐的单据。有的人在办公室里，给他们儿子年纪大的工作人员，当场跪下求情，声泪俱下的讲述家里的苦难。
但公账上没有钱，工会干事的眼睛像秃鹫一样，仔细查看每个人的报销明细，不断挑出不能报销费用的单据。总要砍去工人们至少一半的报销额度，他才算完成了任务；
财务人员的脸色，永远像别人欠了他钱不还似得。他们像挤牙膏似得，给每个人发一点救命钱，然后就推脱已经下班，大家下次再来！供销社职工们不断怀着希望而来，带着失望而归。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三阳开泰”的羊年。供销社要补发以前欠的工资，还要给员工们准备年货。供销社在银行的信用已经破产，没有上级领导的发话，银行工作人员有天大胆子，和供销社有天大的交情，也不敢私自给他们放款。
参会人员经过第一天希望和失望的反复过程，这样的大起大落，好像抽掉了他们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提不起力气。有的人却是例外，不但没有丝毫萎靡，反而越挫越勇。他相信办法总是比苦难多，一定咬住超市不放松。
钱飞在这一刻，变成了“猛张飞“，两眼圆张瞪着大家。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他手脚并用，面色峥嵘，如同择人而噬的魔鬼。
他大声的说道：“我先前说超市肯定能成功，现在也得到验证了吧？太白路的乐选超市，我去了不下五回！可以自豪的说，我比他们所有人的经验丰富，熟悉超市所有环节。那里的管理人员，好多人我看着都很面熟。后面我一问，好嘛？都是从咱们供销社出去的！”
钱飞经过昨天一天的打击，仍然斗志满满，对超市的激情不改。他希望用这样的小故事，小段子，活跃起会议的气氛。同时给同事、领导鼓劲，让他们相信，在岗的人不比那些下岗分流的能力差。乐选超市能靠着一群“乌合之众”取得成功，他们供销社的“正规军”不可能做不到！
他喝了口水，缓和下激动的情绪，继续尖着嗓子大声说话，希望用这样的方式，带动会议室里一潭死水，“我们水浒现在只要申请二百万元，明年就会还市社四百万，以后年年如此！我老钱说到做到，当着诸位的面立下军令状。如果办不到话，我提头来见大家！”他右手化刀，在脖子下面挥了两下，借此表达自己必胜的决心！
办公室主任张东风面色平静，还是保持原来以前的神色，丝毫没有为钱飞的激烈情绪影响。他对钱飞刚才的马后炮不喜，这不是公开说领导的能力不如自己吗？他忍住自己的好恶，尽量客观的评价问题。他头也不抬，翻着手里的笔记本，细声细语发言。
“咱们的账上没有二百万元！我文件夹里还有老职工，积攒下来的将近二百多万元的医疗报销单。这些单据只是冰山的一角，是我挑出最急的那一批单据。即使咱们有二百万，如果让大家知道咱们账上有钱，却不拿给他们看病救人，反而全部拨给你们水浒开超市，信不信员工堵你我家大门？出门都可能，被他们套麻袋？”
张东风终于抬头看了钱飞一眼，不带任何温度的眼神，死死的看着对方。他同时用眼睛的余光，细细观察所有人的表情。其它县社的人听到钱的时候，眼光都亮了起来，如同看到鲜肉的饿狼！如果账上真的有钱话，领导也只能雨露均沾。只给了水浒一家的话，其它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以后的工作还做不做？
“还有供应商怎么解决？现在商店的供应商，都是咱们的老关系。我们欠的货款都好几年了，因为处于同一系统，对方还硬着头皮给咱们供货。如果开超市的话，就要从对方手里大量进货。不先还他们的欠款，你还想从对方那里大批量的进货，门都没有？如果换供应商，他们不开车堵你家的大门吗？不要一厢情愿，这些你都考虑过没有？全市一盘旗，不能有菜都往自己碗里扒，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最后还是仍不住刺了对方一句，对于水浒钱飞一直为自己县社要钱、要权的行为。张东风早就怀恨在心，认为这是不顾大局，只为私利的行为。
钱飞知道张东风说的都是事实，可心里却感到更憋屈。胜利离自己的手掌，就差一根指头的距离。可这一步之遥，成功仍然是看得到、摸不着，如梦中花、水中月。
他自己明明一心为公，却受到无端的指责，明明知道对方借机报复，也不能理直气壮的反驳。供销社的困难摆在大家面前，不能闭上眼睛，就装作它不存在？
钱飞心里充满无尽的悲哀，堂堂的供销社，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昨天亲眼看到，张东风为了五百块医药费，丢下面子，和职工整整吵了两个小时！
他不禁为同事的鼠目寸光而悲愤，只想着节流，难道不会开源？乐选超市经营的那么红火，每分每秒都在大把的赚钱。如果水浒的超市有乐选一半的生意，也不用考虑各种掣肘。供销社现在应该集中力量，水浒超市早一天开放，就会有利润源源不断的留到账上，所有的棋都活了。
奈何办公室的人不思进取，他们就靠一点点扣扣摸摸的省，怎么能应付不断变大的财务窟窿？如此小家子气的行为，供销社什么时候才能扭亏为盈，起死为生？
他扭头观察同事的脸，面色红润，面带福相。虽然保养的都不错，额头上的皱纹却不会骗人。钱飞忽然有点明白，县社主任大多快五十岁。他们都不想折腾，只想安安稳稳的混到退休，那时候即使供销社洪水滔天，又和他们何干？
他们现在就像沙漠中的鸵鸟，看到危险、困难就把头埋进沙子。如果供销社的经营状况不改变的话，哪里还有时间、有机会让他们顺顺利利的退休？这群尸位素餐的王八蛋！
钱飞看了看张子清的胖脸，更家恶心。这些人只会怕马屁，没有任何能力，只会像蚂蟥一样趴在供销社上吸血。他们更可恨，一点小恩小惠就被轻松收买，在会议上，极力给乐选超市吹嘘，不知道收了对方多少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