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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令尹大人当真以为，这秦魏之战，打得起来？”
赵源张着嘴巴，里面露出被嚼成一片模糊的麋鹿肉，目光之中满是不信之色，动作也迟缓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的……失态！
“昭奚恤……愚钝！”
昭奚恤双手前倾，微微拜服，道。
这其实已经是说的很重了，无论他们二人将自己的身份与他们自己分离开来，但无法改变的就是，他们一个是楚国的令尹，一个是秦国的特使，尤其是昭奚恤，他更为不得了，他身为一国的令尹，换在山东各国便是丞相，文臣至极，庙堂之上，除了除王之外，便是他最有权势，像他这样的人，一举一动皆是代表了整个楚国，邦交征伐，纵横捭阖，他这位令尹只要出了些许差错，整个楚国都要抖三抖！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手执弟子之礼，向着一个秦国特使下问……这，可大大的不是楚国令尹应当做的事，只是……
“能与国有利，而与己有伤，当何以？”
“当为！”
武王之言，犹然在耳，武王之字，犹刻在外！当年楚武王将这两句话可在了如今楚国大殿四面墙上，使得历代楚王、臣工都能看到，为的就是警醒包括自己在内的后代楚王以及所有大臣，只要能够使得楚国昌盛，伤人也好，伤君也罢，都应该百死不悔！只是可惜……今日之楚国，早已不是当年的楚国……
但昭奚恤，还是昭奚恤！
“令尹大人快起！！”招远慌乱之下，也没有擦手，颤颤巍巍的将昭奚恤扶起，刚想唤过守在门外的侍卫递过一条绢帛之际，却见昭奚恤陡然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招远的右臂。
“赵源先生！！”
“诶！”赵源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细细说道：“先生，此时本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赵源说也就说了，说于先生也并无什么不妥，先生，先生何必如此啊！”
“哦！”昭奚恤如同睡梦初醒一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失礼仪，面上却是多了几分羞愧之感，微微嘻嘻笑了数声，双手在下裙之上胡乱摸扯了一番，这才复坐而下，却仍是一副及不可且之态……
“这还是没有冷静下来啊……”望着昭奚恤下裙之上那一片片细细的油渍，赵源不由得暗地里叹了口气。
赵源复坐，吐掉口中肉糜，以清水漱口，端起礼仪，向着昭奚恤深深一拜，算是还了昭奚恤适才的一番师礼，方才开口说道：
“敢问令尹大人，魏国如此举动，意欲何为？”
“灭秦！”
“错！先生大错也！若要灭秦，昔年献公之时，先君继位之际，便是时机，之后秦国割地，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失去了火油产地，更失去了大片的良田，秦国原本便难有收成，如此一来，穷上加穷，那时灭秦，岂不更好？何必如此，借着这般笑话一般的借口，激怒整个秦国，逼得拼死一战？”
“恩……但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往胜机，均在过往，稍纵即逝，无以言他！”
“要战机，目下便有！”赵源目光冰寒，其中仿佛有无数杀机闪现。
“秦国变法，一日斩首七百余，就凭着这一事，魏国大可高举义旗，以伐无道为旗号，纠集天下列国，以正道伐秦。”
“变法之道，秦国拆毁过往民居，强迁秦人离地而居，家庭分离，魏国正可借机发难，不仅坐实天下霸主之位，更以义道伐秦。”
“有此两条，伐秦之路一片坦途，又何必故意掀起如此笑话，惹得天下嘲讽，陡出洋相？”
赵源这三言两语，却是瞬息之间击破了昭奚恤心头枷锁，凭心而论，照魏国势头，必然是要死灭秦国，而当真要拼死灭国，根本没有做出此等动作的必要，灭秦口实各个皆有，哪怕只是最幼稚的，扬言，秦国杀我魏民过多，血海深仇，此仇不报，天理难容，这样的理由都比一个小小魏人的死更要有力，而这一切的一切，在赵源的一番讲解之下，昭奚恤渐渐有了答案。
魏国……不是要灭秦！
那……是为了什么呢？
“是啊……又是为了什么呢？”赵源嘻嘻地笑着，只是这笑容之中，却是带着数分冷意。
“令尹大人博文多记，可曾记得，这天下列国地图？”
昭奚恤微微点了点头，身为一国之令尹，他这些能耐却还是有的。
“那么敢问令尹大人，韩国地势可好？”
“好与不好，韩国地处四战之地，实在是天下绝好的攻城野战之处，北可攻赵，南可攻楚，西可攻魏，东跨过了魏国飞地之后，更可以攻打齐国，但也正因如此，韩国被数大强国夹在之中，如同一张肉饼一般，虽有铁厂矿山，但毕竟地小国弱，虽有劲韩之名，却难有横扫天下的资本。”
昭奚恤一番论调，却是将韩国天下纷争根源之机说的透彻。
“令尹大人试想，若是韩国退出北面贴近赵国的一块领土，向下东西延伸出来，不必太多，西方延伸至秦国边境，冬眠延伸至宋国边境，而推出的土地为赵国填充，魏国接着左右贯连起来，如此，飞地与魏国本土连成一片，这般的天下形式，你看的如何？”
“这！！！”昭奚恤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
“还没完。”赵源突然打断了昭奚恤的话语，只是长着双手，开口道：“勾搭到韩国之后，魏国再出强兵，以支援赵国，灭掉中山国为条件，将赵国也拉到灭秦队伍之中，你说……这样行不行？”
“三……三晋！三晋会如此！？”
“为何不会？但令尹大人不必担忧，即便他三晋相合，意图灭秦，却也不是如此简单之事，三晋之中，也必然会有那么一两国，元气大伤，到了那时……无论是三斤也好，大人的楚国也好，齐国也好，都不会放过这口肥肉，所以，灭秦之事，想必还是声势浩大，动静却小，秦国无忧。”
昭奚恤略作反应，却突然反应过来，道：“但若是如此，魏国岂非一无所得？大举响动，做了天下的笑柄不说，还要出兵灭掉中山国？这根本无利可图啊！”
“无利可图？”赵源阴笑数声，仿佛空中有着一副透明的地图一般，指手画脚道：“安邑，乃魏国最为富饶的土地，自从被这块飞地分出之后，魏王便没日没夜思念着，欲要拿回，此乃其一，其二，魏国将自身国土连成一片，便可以放开逐鹿中原，又因为换地之事，对父亲郭的助理，从他魏国一人，转向了整个三晋，魏国再也不用担心秦国这个老邻居背后捅刀；其三，魏国如此动作，三晋已经被其收买，燕国远居北地，还隔着一整个赵国，加之中山被灭，赵国心腹之患已经被解决，燕国哪里还有胆气说话；齐国远居东海，一向怀着坐看天下纷争，自己一旁收玉米的想法，向来不主动插手中原之事，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动作，如此，他魏国天下霸主之名便更加稳固，其争霸天下之实便更加甜美，自然，这是在没有灭秦的情况之下，若是当真灭了我秦，那么……呵呵，他魏国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干涉他国内政，这是向天下杀鸡儆猴：‘敢阻我者，秦国……便是下场！’”
“三晋连成一片，魏国一国独霸，韩国脱离四战之地，凭借手中资源，大可以吞掉宋、卫两国，国力壮大，数年之后，便有可以向南开进之力，加之魏国在一旁壮胆，楚国……说什么也要丢掉几块好地，方能摆平这个新邻居吧！况且，这可不是那种咬上几口就会松口的棕熊……韩国和魏国，这两者合起来，就是一条跗骨之蛆！”
昭奚恤愣愣的望着那半空之中，若是秦国被灭，三国平分秦国，加之换地之事……楚国危矣！
秦国若是不灭，三国异地，西方又有秦国虎狼，摸不得，咬不得……楚国更是危矣！
恍惚之下，昭奚恤险些扑倒在案，适才，他看见了无数金星光点，但此刻，他看到的，却是无边无尽的战车，无边无尽的兵士，无穷无尽的……三晋旗帜！
……
第二日，一辆青铜轺车，缓缓地，满载着喜庆之气，缓缓地使出了郢都。
而楚王，看着死跪在自己殿下的令尹，捧着手中那份齐国的文书，第一次的，他有了如此恍惚的感觉。
赵源回首望去，这座郢都看起来，却是有些可爱了。
“觉得不够？那就再送他一份大礼！”
“紫大人……赵源，敬佩之至！”
而就在赵源感叹之际，栎阳宫中，一身囚服白袍的紫，颤颤巍巍的，一步步地迈上栎阳宫的台阶，手上捧着的，正是他穿了许久的……大夫官服！
“臣！大夫紫寰！向君上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