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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跪下的枯骨，不知在此地存在了多少年，它不像那凡夫俗子的人肉身一般，最多不过七八十年便可以腐烂消散，留在这尸身之中的修为之力，维系着这尸体的不坏不灭，即便在这数不清的岁月之中，这具尸骨依旧完好，如同昨日……
不仅仅是她们，洞府界内，那如鬼魅一般漂浮在半空中的绝长老，与其他八位同样黑袍蔽体，相貌平凡，神色之中带着一抹永远也不会散去的孤寂的老者，几乎是在云妃走上第十层，看到那尸骨的瞬间，纷纷扬起头来，目光汇集在一处，这一刻，他们似乎跨越了修为的局限，似乎打破了仙罡与洞府的规则，四顾一眼之下也同样看到了……那跪拜在王林雕像之前，漏出痛苦与哀求之色的……同族！
“对不起……对不起……”
“当年被流放的同族，在虚无之中被我等丢下的同族，我等……对不起你……”
在这一刻，这九尾黑袍之人，眼眶之中同时留下两抹泪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哭过，甚至于遗忘了那名为痛苦的情绪，即便是如今留下泪水，那面孔，依旧是一片平静，只是那目光之中露出的一抹挣扎，那是自心底传来的疼痛，那是即便遗忘了情感，也会在你心中生根发芽，也会……让你难受的撕心裂肺的挣扎！
“如果当年……桑相没有将我等从虚无的岁月中凝聚而出……”
“如果当年，魔尊大人没有踏入另一片翅膀……”
“如果当年，我等规劝桑子大人，莫要与魔尊大人生出龃龉……”
“如果……这世间当真有如果……”
一片片梦呓一般的声音，从他们九人口中传开，很难想象，这种近乎懦弱的口吻，会从他们嘴里说出……
昔日在桑相岁月中，他们是万古第一大族。
往后在桑子统领之下，他们是人人需要敬畏的十大悼亡。
即便是如今的洞府世界，即便是在这片崭新的大陆，凭借他们的修为，依然可以呼风唤雨！
凡人皆说，人越老，越喜欢回想往事，猜测过去的某个时间，如果换了一种选择，如果当时是走的左路，如果当时能多有一些勇气，如果当时没有摘下某个果实，那么如今……会是如何呢？
可惜……如果，也只是一个如果……
云落看着这不足十丈大小的阁楼，却仿佛将一片宇宙星空凝聚在了眼前，似乎在这一刻，她的心神骤然被蒙上了一层迷雾，但却诡异得没有任何不适之感，而是微微有些清凉，彷如这世间的一切在这一刻看的都比以往更加透彻！
渐渐地，她的魂魄仿若飞出，周遭的一切模糊起来，隐隐的……仿佛有声音传来……
“蛮族有祖，开天造人，遗留万代至今……持蛮者称蛮士，飞天入地移山倒海……有蛮纹通天，可摘取日月星辰。”
“这大地上的所有生灵，有谁可以看到天的尽头……”
渐渐地，四周的迷雾微微散开了一些，就在云落离得不远的前方，那里隐隐有一个人影站着，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八岁大小，身子骨看起来十分壮实，并不像一些习文之人不免有的柔弱体质。
“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强者！随我者，若百战不死，便是强者！”
“命运是我的，我自己去选择，我说它是真，他在我心里就是……真的存在。”
就在这声音一句句的传来之时，那原本矗立在不远处的身影便略有变化，显得涨了几岁年纪，成了二十余岁的模样，且浑身上下不知为何居然散发出了一股青年血气，似在这一股血气的冲刷之下，四周的浓雾都微微散去了几分，更是有一种昂然向上，死不旋踵的冲击之感直接撞在了云落自己的心房。
“我眼中的世界，旁人看不到……”
“山无平，大地都不平，众生也都不平，江河是不平，星辰起伏，甚至就连星空也都不存在平起平坐，你怎么会想要获得公平？”
“只是……有些时候，命的改变，是可以完成的，但有些时候，命的改变……却是在你面前，可你用尽了全力，也无法去触摸……”
那身影……渐渐变得萧瑟，似乎数百数千数万年的时光在这一瞬之间完成了流逝，头发……似乎也渐渐蓄起，梳在这人形身后，化作了一抹长发，这一切的一切，在衬托之下更加显得，这身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那是一种就连天地都在欺骗你，就连你的灵魂深处都被刻满了谎言，那是当你用尽全力挣脱开来，再回首时，却一无所有的伤痕，更是哪怕你向前望去，也依然……一无所有的绝望！
“既然酥春不再，我何必去追求苏醒，我甘愿在那黑暗中，去寻找陪伴在我身边，破碎的身影。”
“既然睁开眼后看到的世界是这样的殇，我宁愿永远闭目，绽放在我眼前的会是无边无际的暗，将这暗，带给世界，将这暗，送给众生，这……或许才是我的道”
是怎样的经历……才会使得一个人，连睁眼去看着世界一眼，都显得如此疲倦……
是怎样的经历，才会使得一个人，宁愿身处于黑暗，都不愿意站在阳光之下，哪怕一分一秒……
是怎样的经历，才会使得一个人，变成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自己……
“你说那时候……我们会变么……”
这句话，在问谁啊……那个身影吧……或者云妃，又或者是她这个没有任何存在异议的小人物呢……啊，又错了，这问题，不是早在踏上道途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问过了么……
那身影渐渐消瘦，他似乎十分劳累，劳累到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坐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上，手中微微捏着什么，这样的背影，存在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在这影子身边，又出现了许多漆黑的小点，这小点仿佛环绕着他，十分亲昵，就在那些小点环绕之际，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云落整个身子猛然垂直落下，不受控制的向着下方那仿若无底的巨大虚无直线坠落！但就在他落下之前的一瞬间，陨落清晰地听到了，一句话……
“愿你……不再孤单……”
再回过神来，还是那个阁楼，还是那具枯骨，还是那尊雕像，一切，都仿佛没有改变。
云妃轻轻地蹲下，抚摸着那被挖出的脑，以及那被掏出的心，在这仿佛天平一样的尸身前，保持着最大的敬意。
“为了我们……你的脑已经干枯，你的心，被你榨干，这……是我们欠你的。”云妃开口很慢，但她每吐出一个字，那原本固定不动的双手便微微下沉一分。
“原本几位长老无法来到此地的理由，除了我无法带着他们几人强行突破法则以外，最多的，便是那仙皇的诅咒，若是几位长老出现，那仙皇的断掌便会瞬息来临，在几位长老身上布下同样的咒术，他是踏上大道尊的强悍之修，凭我的修为，无法根除，这，又是我们欠你的……”
那双手再次下沉，只是这一次却下沉的十分之快，距离地面，也仅仅只剩两个拳头左右的高度。
云妃看了看其双手，口中轻叹之际再次说道：“我知道……你无法原谅自己，即便我说的再多，你内心深处总是内疚，对王林，也对我等，对那些被历代仙皇诅咒，杀戮的悼亡族后裔……但，这是我最后要说的话，也是最为关键的一句话……”
“安息吧……他，原谅你了”
就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那大魂门老祖的骸骨轰然之间溃散开来，那心与大脑更是急速旋转之下向着空中飞去，伴随着其尾部一抹抹略带金色的美丽弧线，仿若一条流动的星河一般璀璨耀眼，更如同……意志蜕皮破茧的蝴蝶，正展开它的翅膀，缓缓地，飞向一处宁静的彼方！
仙罡大陆，云妃亲自施礼。
洞府界内，九位悼亡族嫡系族人，向着他，隆重的双膝跪下，恭恭敬敬的，五体投地。
王林进入仙罡大陆的五百余年后，云妃进入仙罡大陆后不到一年，这是一个无名，且未来也注定不会被人记住的日子，在这一日……我们送别了一个瑰丽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