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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幽若被她的笑容迷惑，呆呆地站起身子，却忽然间回过神来。她惊叫一声，不可置信地：“师，师师父，您，您这是认我了吗？”
花千骨一时忍俊不禁，又立刻正色道：“你将云霄九式演练一遍给我看。”她虽然努力绷着脸，却眼睛弯弯的，有着掩饰不住的愉悦。白子画远远看她眉宇疏朗，明眸中闪耀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心中的郁气散了不少。他又见花千骨极力想摆出一副严师的样子，甚至说话的口气都有几分是在模仿他，终于不知不觉笑出来了。
幽若却没感到丝毫笑意，她精神一振，知道这是师父在考校她，也是师父命她做的第一件事，她一定要做好。花千骨话音刚落，她身子一板，像被线提着一样拔得笔直，大声答道：“是！”
而后幽若轻轻巧巧一个纵身，向后翻落，落地时长剑已擎在手中。她左足前踏半步，剑尖顺势刺出，紧接着纤腰半折，剑光如匹练般席卷而出，正是云霄九式中的第一式澄江如练。她身形不住进退纵跃，剑气纵横中，碧海潮生、长河落日、九天飞流、积水成渊、百川归海、汀沙涌雾……一招招剑法行云流水般使将出来，招式精妙法度严谨，尽显功力。
白子画看得暗暗点头，对幽若颇为赞赏，这孩子本来资质就不错，又肯下苦功，今日一看已有几分高手的风范了。只是虽然如此，幽若的表现却多少显得中规中矩，根本无法与那日露月川在绝情殿那令人惊艳的剑法相比。
白子画轻叹一声，别说是与露月川相比，就是与当年的小骨比起来，也略嫌刻板，缺少了灵气。说起来这都要怪他，当年他虽替小骨收幽若为徒，却没有精力更没有心情对她悉心教导，幽若一心想要跟着自己的师父，除了对小骨的仰慕，大概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花千骨脸上却无悲无喜，只是看得极专注。幽若一整套剑法使完，小小舒口气，偷眼看了看花千骨，便谨慎地站定在花千骨面前，等着她说话。
花千骨看着幽若掩不住的惴惴不安的样子，点头道：“很好，幽若，你很不错。”
幽若的脸庞霎时间点亮了，兴奋道：“师父，真的吗？”
花千骨不由露出笑容，道：“自然是真的，我看你剑法精纯熟练，出手之时果断凌厉，有几招已深得云霄九式的精髓，足见你平日刻苦用功，自然是很好的。”
幽若满脸都是笑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多谢师父夸奖，其实也多亏了落师伯的指点，只靠我自己也练不成这样。”
“落师伯？”花千骨惊讶，想了想追问道：“你是说十一师兄，怎么会，怎么会是十一师兄指点你呢？”她心里惊疑不定，声音低下去，几至不闻，与其说在追问幽若，不如说是自问。
幽若自然不知花千骨的疑惑纠结，可师父问话，她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忙道：“是啊是啊，就是落师伯。我入门以后，尊上给了我云霄九式的剑谱让我自己修习，说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再去问他，可尊上那时身体不好，也经常不在绝情殿，我不敢常去打扰，只能自己用功。后来有一次我遇到落师伯，他问我日常生活和修炼时可有什么困难，若有的话可以去找他。”
幽若说到这里，神情中充满了感激和敬重：“我还以为师伯只是随口说说，当不得真的，可那时我练“积水成渊”那一招时，练来练去总是练不好，忍不住向师伯请教。谁知师伯不只跟我细细讲解了这一招，后来更是时不时的就来指点我练剑，师伯真是个好人！”
“是啊。”花千骨想起当年初上长留时，落十一对自己的种种照顾，也感慨道：“十一师兄仁厚宽和，确实为人极好。”
幽若赞同道：“是啊，师伯是很好，不过我跟师伯熟悉了之后，他偶尔会跟我说一些师父的事情，还让我一定要好好修炼，给师父争气。”她笑着道：“所以我想，师父您当年一定是跟师伯关系很好，师伯也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肯那么照应我。”
花千骨口中无言，心里亦是赞同幽若的说法，她忽觉羞愧，暗思：十一师兄一直待我亲和，还念着跟我的情分，这样照顾幽若，可我却恩将仇报。当日糖宝被霓漫天杀害，我迁怒于十一师兄，险些害了他性命，如今想想真是不该。幸好秋练及时阻止了我，否则今日岂不要愧煞。
而同时，花千骨也明白了一些事，她若有所思道：“难怪，你剑法虽精，可太过规矩死板，还真是贪婪殿一脉的风格。你剑法中少了圆转如意，变招之时便带了些滞涩，若当真对上敌人，只怕就要吃亏了。”
她立起身子，道：“你再练一遍，这次慢一些。”
幽若依言又将云霄九式使了一遍，花千骨慢慢走近她身边，随时指点她剑法中的不足之处。幽若留神听着花千骨的教导，越听越觉得精妙难言，到后来竟有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感觉。她忍不住按着花千骨教的又从头练了一遍，只觉从没有练得这般顺手过，真是有十二分的舒心畅意。她高兴地道：“师父您太了不起了，我真是白白担心了，还以为，还以为您……”
她猛然收住口，傻笑了几声，说不下去了。
“你是不是原本以为我没什么可教你的？”花千骨眉眼中俱是温柔，道：“你这么想也没错，我在绝情殿学艺不过才四年，你却在这里足足修行了十六年之久，这可比我强多了。你又出身仙界，底子打的就比我好，若非我有秋练的绛珠相助，这十六年里能够一直保持清醒，只怕我还真教不了你。”她又道：“我方才教你的那些，其实就是我当年练剑时的一点心得体会。你的剑法本就练得很好了，我说的那些东西只是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也没甚么稀奇。你以后只需记得，咱们绝情殿修炼的路子与贪婪殿不同，讲究的是动静相合、敛神聚气，以求周流通畅、不粘不滞，以后自然能够有所进益。”
白子画听到花千骨口中说出“咱们绝情殿”这五个字，心怀一时大畅，有说不出的舒服。他听她阐述绝情殿修炼的法门，言辞精当，又满是为师的骄傲。
花千骨看着幽若，感慨道：“倒是难得你这片心意，明知有可能我的修为还不如你，却还坚持认我这个师父。”
幽若让她夸得受宠若惊，腼腆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早就是我师父了，我自然要敬重您。再说这世上从来只有师父管教弟子，哪有徒弟挑剔师父的道理！”
“不过，”她又疑惑道，“您刚才说秋练——那是谁啊？”
“秋练么，就是澄练啊，”花千骨心情很好，此时又刚找到些为人师的感觉，十分乐意给小徒弟答疑解惑，“澄练只是她的化名而已。说来这跟你还有些关系。当初秋练在绝情殿疗伤，醒来之后刚好你在她屋外练剑，她见到你练的‘澄江如练’这一招，便随口说自己叫澄练。可实际上，她是叫秋练，白秋练。”
“白秋练？”幽若神往：“嗯，这名字真好听，比澄练好听，也比我的名字好听多了。”她忽又撅起嘴：“可是，亏我一直拿她当好朋友，她居然连真名都不告诉我。”她看看花千骨，嘀咕道：“看来澄……秋练心里只把您当成自己人，她的名字就只告诉了您一个人。”
“其实，也不是她告诉我的。”花千骨让她一语挑动心事，带着几分茫然道：“那日秋练见我自戕，气得转身要走，我情急之下脑海中却突然迸出一个画面。”她的思绪飞回到当日，梦呓一般道：“我好像忽然看见，茜纱窗下，书案之上有一幅花笺，工工整整写着三行小楷，分别是露从今夜白、离人心上秋，和江云飘素练这三句诗，然后一方素帕飘落，刚好盖住这三句诗的最后一个字，有个女子绵软的声音响起，好像在说‘这帕子看来是与这三个字有缘呢’。我便冲口而出‘秋练’二字。没想到，我一叫这个名字秋练居然就不走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肯定，这一定就是她的名字。”
“好神奇啊！”幽若托着腮帮子听故事一样，刚才的委屈早丢出十万八千里了，随口道：“在海上那天，秋练和您相认，说你们上一世里认识，既是如此，您知道她的名字也说得通啊。”她眼珠子转了几转，嘻嘻笑道：“秋练不是说，您那一世里是个蕙质兰心的奇女子，而她是您身边的一块诗帕，说不定这个名字就是您为她取的呢。”
幽若随口乱说，花千骨也没放在心上，远处的白子画却心中剧震，刚才草木阁中秋练的言语顿时涌上他心头。从草木阁出来后，他总觉得莫名地心惊肉跳，他只以为是自己担心小骨会离开，而此时他心里终于明悟。原来自己一直怕一件事，就是小骨会跟秋练一样，有一天突然想起那一世中发生的事。听秋练所言，小骨在那世里虽然一般的飘零，却有一个心心相印、全心全意待她的恋人。
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他的心：如果，如果小骨真的记起了前世之事，那她还会爱他吗，他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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