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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双方交战后，季玄一次登上城墙。数十丈外，黑压压的人头呈方阵列队。前排士兵手持盾牌，将身后大军护得严实。阵前一面玄黄的战旗，在风中翻动，仍可见上面一个“晋”字，这是前朝的国号。旗杆一侧，阵前中间位置跪着五人。
有人分开队伍，骑着马踱到阵前，朗声道：“前两日这几人从城里私逃出来，赶巧让我们碰上了，这等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之辈，我们就顺手帮你们清理了。”
这话隔着数十丈送过来，字字清明。萧子乾脸上惊疑不定，转头觑了季玄一眼，见他也是面有异色。
站在前头的赵高义面色沉沉，敌军阵前跪的这几人正是他派出去找严守明的。
只见先前说话那人手一挥，身后有五人走出军阵，站到俘虏一侧，手起刀落，五颗圆溜溜的头颅裹着沙土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住。
一片死寂，只有那人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你们派出去的那两万人，我们早已替他们选好了埋骨之处，阳舟城外的一个山谷，钟灵毓秀，实在是个风水宝地，你们就不用惦念了。为此我们可是浪费了不少粮草。”
隔了这么远，似乎也能看到对方脸上自得又嘲讽的笑意。
赵高义双目眦红，一掌劈在墙垛上。他全力之下，竟生生劈了一块碎石下来。中计了。他们是故意让粮草被烧的，又故意放了人回来报信，就是算到自己会以为他们要去阳舟补充粮草而在半路设伏，没想到反被他们伏击。或许一开始郭璋会在沁县遇到他们就是设计好的。
赵高义又怒又悔，强自按捺下。沙场上刀枪无眼，伏尸千里流血漂橹并不少见。但敌军特意在两军阵前用斩首这样的方式，冲击力无疑大多了。紧接着又告诉他们严守明那两万人回不来了。
自古用兵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敌军这一举，既能让己方士气大涨，又能扰乱对方的军心。
赵高义脸色愈加发黑，当务之急要稳定军心。他运气一吼：“众将士听令，本将已上疏朝廷，要求调军增援。在这之前，我们要全力以赴守好邯城。我们身后是家国，是父老，是妻子，我们退一步，他们就无路可退。为了他们，也为了流血的同袍，只要众志成城，我们就不会输。到时本将向朝廷请赏，人人有份。”
这番话说完，一个参将喊了一声“必胜”，马上四下里有人呼应，一时间喊声震天，气势恢宏。
没有人注意到敌军阵中一人从马背上的箭筒里抽了几支箭，拉弓射箭，箭矢划破长空，朝城墙飞去。“殿下小心！”赵高义喝了一声，他身后站着季玄和萧子乾，怕两人不及避开，只好侧过身子徒手去抓箭矢。那箭似有万钧之力，他被拉扯着几乎要飞出去，踉跄了几步停住，掌心血肉翻起，鲜血淋漓。
另外两支箭哧哧入了肉，下一瞬有两人从城墙上一头栽下来。
身边有人递了布条过来，赵高义接过在手上胡乱缠了缠，眼睛死死盯着数十丈外射箭那人。他原先被骑兵挡着，又有人阵前喊话吸引了所有注意，如今那些骑兵向旁边让开了些，他深衣玄甲，姿态悠闲的坐于马上，仿佛方才射出雷霆之箭的不是他。让赵高义心惊的不是箭的准头，而是力道。射箭的人必然内力深厚。
借着这几箭的气势，敌方立即下令攻城。赵高义久经沙场，也立刻有条不紊的指挥防守。虽然这几日做了不少准备，这一仗依然打的艰险。待得敌军鸣金收兵，已是第二日的卯时。
大家的脸上俱是疲惫之色。三次交战，人手折损近半，兵械也有不足。虽然已经向朝廷发去急报，但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三弟今日见了故人，就没有什么话要说的吗？”萧子乾突然问道。
季玄不动声色：“二哥说的是刘玄冠。二哥与此人的渊源难道不比我更深？”
最初刘玄冠便是以前朝宝藏的事做投名帖投到萧子乾的门下，由他派去季玄身边。事了后刘玄冠又回到他身边，但因为他在宝藏一事上赔了夫人又折兵，刘玄冠自然不受用。后来在设计他两个兄弟的事情上，刘玄冠献了不少良策，逐渐成了他的心腹，却在半年前突然消失不见。如今再见，哪里还能不明白。想到自己被他耍了这么久，萧子乾心火又起，但他想问的不是刘玄冠：“三弟认得射箭那人吧？”
萧子乾看到射箭那人时，不知为何下意识看了季玄一眼，发现他脸上的震惊比看到刘玄冠更甚。季玄认识这个人。
季玄心里瞬间转了几转，神色复杂：“你说的那人，两年前因宝藏一事，我在武林的一场比武大会上见过，他是那一届的头名。原以为就是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
萧子乾看着季玄：“这人看着身份不一般，你可知他具体来历？”
季玄蹙着眉摇头。他对夏君逸的了解其实不算多，但知道的那些却不能说，他怕扯出小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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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玄回帐内换了身衣服，就去找小蛮。
这几日小蛮鲜少见到他，知道战事紧张。今日见他一早过来，以为是夏君逸有消息了，不知道是好是坏，心里忐忑：“是不是我师兄有消息了？”
季玄看着眼前人一脸希冀，黑沉沉的眼瞳里映着他，担心的却是另一个人。
“若有一日我与你师兄为敌，你会站在哪一边？”
小蛮紧张起来：“我师兄怎么了？你想对他做什么？”
季玄不满：“为什么不是他对我做什么？你就这么信任他？还是说不信任我？”
小蛮的确是不信任季玄。当初在靖宇，他就曾用夏君逸逼过她。她不想在此时惹他不快：“二师兄一介平民，能对你做什么呢？”
季玄沉默了一会：“你放心，你师兄他很早就离开靖宇。”
小蛮闻言眼睛瞬时亮了：“真的？”见他说得笃定，她长久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来。
季玄见她眉眼弯弯，显是高兴极了，心里止不住泛酸，却不敢再问一遍方才的问题。他收掩好情绪，今日来找她是为了另一件事：“我已让人安排送你离开邯城。今日就走。”
小蛮一怔：“去哪里？”
“江南季府。前面有乱党，需要从东面绕开。”他停了停又说，“若你想回万花阁也可以。”
小蛮意识到战况不好：“你们打不过？”
“援兵迟迟不到，可能出了问题。没有援兵，我们撑不了多久。”季玄语气平静。
小蛮迟疑：“你不走吗？既然没有胜算，怎么不先撤退再从长计议？以你的身份，他们不能让你涉险吧。你……和我一起走吧？”
季玄看着她为他着急的样子，心里的郁结散了不少。他解释给她听：“邯城是南北通行的必经之路，如果失守，乱党便可长驱直入一路北上。不到最后，不会轻易放弃邯城。我的身份是副将，将军一日不下令撤军，我便不能走。”
小蛮蹙眉：“你要是先走，他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若我死了，你会后悔吗？”
“什么？”小蛮怔住。
“后悔你不肯原谅我，后悔没有与我在一起。”季玄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脸侧，透着几分缠绵，“你会不会为我哭，为我难过？”
后悔吗？她不敢深想，仓促退了一步：“你不会死的。他们必会护你周全。”
手上陡然落空，季玄顺势上前抱住她：“不要动，就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
她听出他语气里的哀求，僵着身子没有挣开。这个怀抱熟悉又陌生，夹杂着淡淡的硝烟味。她突然有些难过。
季玄松开手，笑了笑：“你说得对，我不会死。若真的守不住邯城，我们会撤军。”
萧子乾问到夏君逸时，季玄就决定要让小蛮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夜长梦多，也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故。
小蛮想到应该是邯城的情况很糟糕了，季玄才会急着送她离开。她留下于他也无益处。不是不担心季玄，但这些不适宜的心情被她收掩好，不愿显露于他。她接受他的安排，收拾妥当就要上路。如今已知夏君逸早就离开靖宇，她打算回万花阁。
季玄送小蛮。刚出了城门，就有人驾马追来，说将军有请三殿下相商要事。季玄转过头，小蛮也正看着他，语气平淡：“你回去吧。”
季玄看着她嘴角动了动，却没开口。
小蛮垂下眼皮，视线落在手里抓着的缰绳上，面上一道灼热的视线。半晌，才听到他微微叹了口气：“等我。我会去找你。”
小蛮当作没有听到，双脚在马腹上踢了踢，抬眼看前方：“走了。”
跑出一段，她忍不住回头，见他还立在原处。她抿了抿唇，伸手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马跑的更快了。
拐过一个路口，她停下来。
路中央挡着一群人。领头的萧子乾目光炯炯：“小蛮姑娘这是要去哪？”
这人真是阴魂不散。小蛮攥紧了缰绳：“与你无关。”
萧子乾不以为忤，面上神情甚是温和：“夏君逸呢？”
小蛮一惊，瞳孔瞬间紧缩：“什么意思？”
萧子乾看着她，一字一字说得有些慢，没有错过她脸上神色：“与夏君逸就有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