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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冬，天气渐渐转寒。靖宇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盐粒大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了半夜，日出方停。院里积着薄薄的一层，香椿的枝干上也晃晃悠悠的挂着白。日光下，像撒了碎宝石，闪着晶莹的光。
雪停了不久，前院的大门就被敲响。来人穿一身水青色的大氅，风帽兜住了大半张脸。
开门的小孙一时未认出，正要发问。来人伸手取下了风帽，露出平淡的五官。
小孙惊喜：“先生！”
被称为先生的男子点头，将手中的缰绳扔给小孙，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大步向门内走去，边走边说：“和公子说一声，我在书房等他。”
夏君逸听到下人来报，匆匆往书房走去。积雪不深，踩上去一股湿寒透过棉鞋从脚底心泛上来。如今他的身子比以前畏寒许多。
到了书房，男子已脱了大氅，里面是一身月牙白的长衫，负着双手看墙上挂的一幅字画，看着倒像是一个斯文书生。
夏君逸出言唤他：“先生。”
男子回过身来，腰上挂着一把乌金算盘，正是近年来鲜见于江湖的神算子刘玄冠。
刘玄冠向夏君逸行了一礼：“公子。”
“先生无需多礼。”夏君逸伸手托住他，“先生此次离京，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此前的信里并未提到要来靖宇，显然是最近上京有什么大的变故。
刘玄冠点头，声音不紧不慢：“近日怕是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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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上京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件。凶杀案虽不是日日都有，但也不是多稀奇的案件。刑部按部就班查案，却发现里面水深得很。死者是大沥国的探子，死前与摄政王长子萧子栋帐下一位陈姓幕僚来往甚密。经过严密审讯，陈姓幕僚供出萧子栋暗通大沥国已有一段时间。这一纸供词呈到萧穆青那，就被压了下来。几日之后，陈姓幕僚悄无声息的死在刑部大牢里。
本来这事没多少人知道，就这么掩过去了。但不知都察院的御史从哪里得知此事，早朝时参了萧子栋一本。御史是什么人，皇帝都敢骂，摄政王的儿子不在话下。通敌卖国的帽子扣下来，萧穆青也不得不让大理寺接手。
这一查竟真的查出些东西来。大理寺从萧子栋的书房找到一些与大沥国来往的书信。最近的一封信里提到，大沥国已遵守与萧子栋的约定，派出五百精兵伪装潜入境内，设伏于汀州。没过多久汀州传来消息，由武骑尉萧季玄领的四千兵马在汀州附近遭到伏击，全军覆没。
那陈姓幕僚虽死了，但他受萧子栋倚重是真，私通敌国探子是真。几方证据都指向萧子栋，通敌卖国，残害手足。萧子栋如何都不肯认，说是被人陷害，自己完全不知这些信的存在。但四千将士的性命岂能白白牺牲，萧穆青左右为难之际，萧子栋自杀了。
没想到此后不久，以为死在汀洲的萧季玄回来了。他不信兄长会做出这样的事，坚持萧子栋是遭人陷害，要求继续彻查此事。这一查又查出了很多事。那陈姓幕僚明面上是萧子栋的人，实则背后另有其主。被杀的大沥国探子近半年来从未离开过上京，他如何帮萧子栋传递大沥国的信函。越往下查破绽越多，而到最后所有线索指向了另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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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案后的夏君逸蹙眉：“工部侍郎？”
“总要找个替死鬼。”刘玄冠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我给萧季玄送的那些情报，顺着查不难查到萧子乾。当日萧季玄要查，萧穆青自然赞成，若真的查出有人陷害，就可洗了萧家的污名，即使查不到，这番动作也能动摇朝臣的看法，萧子栋通敌的罪名就不那么实了，可说是有利无害。可是查出了自己另个儿子。是我我也不会让萧季玄把萧子乾捅出来。”
“通敌卖国，这样的帽子扣下来，就算是皇子也顶不住。萧穆青当初迟迟不敢保下萧子栋，是因为岩台守将日日上折子要求严惩凶手，给枉死的将士一个交代。他怕的不是御史言官，他担心的是岩台剩下的那三万五千兵，还有其他未在他掌控中的那些兵马，甚至于自己帐下的将士。他以兵权得势，自然看重军心。若坐实了是萧子乾，他不论是保还是不保，都会影响他在军中的声望。我提点萧季玄，原就是给他们添把火，没指望他会曝出来。倒是没想到他们找了替死鬼。这个工部侍郎，是保皇一派。萧家能顺利把罪名推到他身上也着实是好手段。”
夏君逸微微颔首：“萧子乾设下这一局，原想一举除去两个将来要与他争权的对手。没想到萧季玄还能活着回去。即使萧穆青把此事压下来，但这两人一番明争暗斗少不了。萧穆青如今失了一个儿子，剩下的两个若争斗不休，难免会大伤元气。”
他看向刘玄冠：“先生多谋，天下无双。”
刘玄冠听出夏君逸语气里隐有些不满，知他还在介意他利用他师妹一事。他倒是不在意，仍是不紧不慢：“萧子乾为人多疑，取信于他的确不容易。他能按着我的计划一步一步入了局，也是因为他心够狠又够贪，完全不顾念兄弟之情，我献的计正合他意而已。不过这次萧季玄查到他身上，他还是起了疑心，早晚会怀疑到我，我再留无益。”
夏君逸沉默了一会：“先生觉得萧季玄此人如何？”
刘玄冠微眯起眼：“两年前，我初与他接触，他看起来是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后来发现此人不过是扮猪吃老虎。聪明，有心计，只是不受重视。他两个兄长早年被萧穆青带在军中，长大后入朝为官，背后又有娘家和岳家的势力。若萧穆青称帝，储位人选最可能的是他的两个兄长。所以萧子乾才会想方设法让萧子栋死在牢里。不过半年前他娶了太尉之女，对他是很大的助力。再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萧子栋的死，说不定还能为他笼络一批人。”
他接下去说道：“听说庆历帝连日咳血，怕是时日无多。请立太子一事一直被搁置。如今东宫空悬，庆历帝一死，剩个年幼的六皇子，母族式微，怕是这江山要真正改姓了。”
夏君逸迟疑：“先生是说萧穆青会在庆历帝死后称帝？”
刘玄冠轻笑了一声：“萧穆青真正想坐的是那把龙椅，摄政王的椅子再镶金嵌玉那也是不一样的。这半年来萧穆青掌权，敢明着反对他的人都被清理掉了。只是朝中保皇党不少，他也不敢轻易打破如今的局面。萧子栋这件事是个契机，只要能把通敌卖国的罪名推到这个倒霉的工部侍郎身上，萧穆青完全可以借题发难。”
夏君逸沉吟：“工部侍郎既是保皇一党，这件事也可视作是保皇党所为。为了权力斗争，牺牲四千将士的性命，难免会动摇军心，原本一些中立的势力也会有所偏倚。”
刘玄冠赞许的点头：“没错。萧穆青必须一击即中，若让保皇党找到破绽，会是个大麻烦。所以我猜他近期便会有动作。届时双方若斗起来，他们越乱，我们越有机可趁。”
夏君逸自诩聪明，但这些权术和复杂人心，他仍是看不透。他从小在万花阁长大，随性浪荡，不爱拘束，如今走的这一步他从未想过，却不知何时就走到了这里。
几声咳嗽打破了房内一时的沉静。
刘玄冠看着夏君逸，皱眉问道：“公子的伤也调养了近一年，怎不见得有所起色？”
夏君逸笑了笑：“先生不必挂心，这几日转冷，大约是着了凉。”
刘玄冠点点头：“公子肩负大业，千万保重身体，不可妄为。”
夏君逸略动了动眉毛，正想开口，听到九安在外面叩门：“公子，南边有信来。”
九安进门后看见屋内的男子，面上有些激动：“老师。”
刘玄冠对他颔首示意。
九安把信递给夏君逸。
封口处的火漆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鹰，和信里落款处的印章图案一样，当日大理寺从萧子栋书房搜出的那些信件落款处也有这只鹰。
夏君逸很快看完，把信递给刘玄冠：“他们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如今萧氏一党与保皇一党一触即发，两方若战起来，必会消耗不少兵力，正是复辟的时机。大沥国愿借兵十万，助成大业。
“毕竟萧家一事也是借了他们的力。”刘玄冠顿了顿，“公子怎么看？”
夏君逸轻扣了扣书案，面有微微嘲意：“请神容易送神难。向大沥借兵，很可能是引狼入室。届时还要防着他们反咬一口，反倒左支右绌。不到万不得已，这兵借不得。”
刘玄冠点头：“没错，这兵不好借。但我们还需大沥牵制南边，日后我们北上时才无后顾之忧。”
“明白。”夏君逸取了书案上的信纸，提笔回信。
这时九安才敢轻声问刘玄冠：“老师这次来，可是不走了？”
刘玄冠看了一眼夏君逸：“是的，日后我会留在公子身边。”
九安显见的很高兴：“我这就去安排住处。”
话虽这么说，他却也不走。只等到夏君逸写好信，上了火漆，然后递给他。他这才向两人告了礼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