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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开了一些养心的食补方子，让厨房每日换着熬煮。夏君逸先头还配合着吃了几日，后面就不肯吃了。再苦的药他也可以面不改色的灌下去，但号称以形补形的各种黏糊糊的药膳，吃得他头皮发麻。
夏君逸平日里看着随性好说话，但他不愿意的事没有人逼得了他。
九安木着脸点拨小蛮：“公子吃腻了刘叔的手艺，不妨你来试试。”
小蛮吃惊：“我如何能行？”据说刘叔是从夏家带过来的大厨，他做出来的药膳夏君逸都吃不下，从未下过厨的她如何能行。
九安脸更沉了：“公子为你受的伤，你为他煮个药膳如何不行？”
“不是不行，是我。”小蛮把“不会”两字咽了下去，她明白九安的意思了。他需要的不是她的手艺。
小蛮向刘叔要了药膳的做法，并让他在一旁指导，只说不动手的那种。她既然要做，便要完完整整的一份心意，从头到尾都不假他人之手。她连灶火都生的不太利索，一会火灭了，一会水加少了，一会药材忘放了，厨房里鸡飞蛋打，但好歹她还是做出来了。
端给夏君逸的时候，他一脸怀疑：“这是你做的？”
“你确定能吃？”
“你不会在里面加了什么料吧？”
小蛮木着脸看着他：“对，我在里面下了穿肠□□，你吃吗？”
夏君逸扬了扬眉：“能让小师妹洗手作羹汤，□□我也吃。”
这话听起来不知几分真心，就像他以往惯常的打趣。
夏君逸果真都把整盅药膳都吃下去。放下碗时，他突然问了一句：“你给他做过饭吗？”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不应该在她面前再提到那个人，只是那一瞬心里突然酸得很。他掩饰着补了一句：“我看你这药膳做的有模有样的，倒不像是生手。”
小蛮知道他说的是谁，也没什么反应，只说：“这可是我第一次下厨。我忙了一下午呢，幸好还有刘叔在一旁指导。”
夏君逸瞬时嘴角就扬起来：“第一次啊，很好。”
他又添道：“做得很好。味道不错。”
若是此刻九安在这，心里必定要腹诽自家公子：前两日还臭着脸让厨房不要再送药膳来，说这药膳有用无用尚且不说，日日这般恶心他，心情郁结，怕是伤势反倒重上两份。如今同一个方子，由大厨换成了生手，就变成了味道不错。
小蛮心情也不错：“二师兄喜欢，我每日给你做，还有好多方子呢。”
夏君逸看着她，眼里似有光：“喜欢。我很喜欢。”
小蛮的心口像突然被什么叮了一口，有点痛有点痒。她摸了摸鬓边发丝，微微错开他的眼神：“喜欢就好。”
自此之后，小蛮便每日亲手做上一份药膳，次数多了，也得心应手起来。夏君逸也真的每次都吃了干净。就连九安看她的眼神都和缓起来。
可能是死过一次，可能是着紧夏君逸的伤势，小蛮很少想起那个人，这一回她似乎真的可以放下了。
夏君逸的伤势恢复得虽慢，但也在逐渐好转。她在这一方小院陪着他养伤，日子虽平淡又觉得安宁。
两人在一处时，也不说话，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夏君逸有时看书，有时自己和自己对弈。有次兴致来了非要教小蛮下棋，教了两回，小蛮竟也真的学会了。学会后她正在兴头上，反倒变成她拉着他下棋。一开始夏君逸让她八子，也能把她杀得溃不成军。下得多了，偶尔她也能扳回来一局。夏君逸见她开心，再下时便不着痕迹的让她。每赢他一局，眼角眉梢压不住得意的小模样，三分娇俏，让他心生欢喜。
夏君逸问她：“你生辰将至，有什么想要的吗？”
生辰？若不是夏君逸提起，小蛮是真的忘了。去年的生辰她在瑯州，那个人带她逛了庙街。街道两旁此地延绵的风灯，细眼红唇的美人面具，泠泠月色里的民谣小调，挟着那夜的凉风扑面而来。
她似要避开那些回忆，低下头把玩手中的棋子。这局她执的是黑棋。棋子平滑细腻，周身沁凉，在葱白的指间翻转，黑白分明，像记忆里含笑看着她的那双眼。她把手中的棋子扔在白玉罐子里，摇头道：“没什么想要的。”
夏君逸挑眉：“怎的这次这般含蓄，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你再好好想想。”
她默了一会轻轻笑道：“二师兄的烤鸭，倒是有些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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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那日。夏君逸亲手给小蛮下了碗面条。
白瓷胚底的海碗。白生生的面条、绿油油的蔬菜，最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那蛋黄看上去刚凝固，似乎戳一戳就会有蛋液流出来。
意外的让人很有食欲。
夏君逸把筷子递给她：“复杂的我也做不来。你将就着吃吧。”
小蛮挑了一筷子面条，将要入口时又听得他说：“小心烫嘴。”
她闻言轻吹了两口气，才哧溜着将面条吸进去。面条软硬适中，味道也不错。她又夹了一筷子：“好吃。”
余光里，看见夏君逸抿紧的嘴唇放松下来：“也是今日你生辰，才能一尝我的手艺。多少姑娘盼都盼不来。”
待到了夜里，夏君逸带小蛮去了江边。
江边靠岸泊着一只船。船头船尾挂了四只大红灯笼，映得近处的江水红澄澄一片。
夏君逸轻轻推了推小蛮：“上船去。”
小蛮还没回过神，夏君逸已轻轻一跃，落于船头。她随即也跃上船。
夏君逸提高声音：“船家，可以开船了。”
“好嘞，客人可要坐稳了。”船尾传来一声略带沙哑却不失中气的回应。
接着船身晃了晃，然后缓缓驶离岸边。这边夏君逸已撩开船舱的门帘进去。跟在他身后的小蛮待看清船舱内的景象，有些怔住。
船舱正中置放着一方矮桌，地上堆放着许多荷花灯，几乎把不大的船舱占满。她俯身捡起脚边的一只花灯。淡粉的绢布裹着木条，舒展成花瓣的模样。说不上多精巧，但层层叠叠的花瓣看着也很漂亮。
“我们把这些花灯拿出去，到了江心可以放。”夏君逸指着一地花灯说道。
“放花灯？”小蛮惊讶的看着夏君逸。
“怎么，不喜欢吗？”
“当然不是，喜欢。”她连忙点头。有一回三师姐说起很多地方都有放花灯祈福的习俗，她恰好赶上一回。夜里的江边，男男女女将点燃的花灯放到水面，每一只花灯代表一个心愿或是念想。整个江面漂着点燃的花灯，十分好看。彼时她听得还有些神往。
两人费了一些时间才将船舱内的花灯尽数搬到船头甲板。
夏君逸从怀里摸出两个火折子，递给小蛮一个：“我们来放花灯。”
小蛮接过火折子，轻轻吹燃。花灯中间的花蕊正是浸过火油的灯芯，用火折子点燃，整只花灯拢着柔和的光，透着点淡淡的粉。她扒着船沿，伸长手臂将花灯小心的放到水面。那花灯轻轻晃了晃，稳稳浮于水面上。她转头对身边的夏君逸说道：“你看它不会沉下去呢。”
夏君逸看她兴奋的样子，宠溺的看着她：“这花灯又名水灯，自然是不会沉下去。”他将自己手里的花灯也放到水中。
船走得很慢，他们一路放着花灯。船桨带起的水流将那些花灯缓缓推离船身。待到了江心，船停下来。他们将花灯尽数放到水里。
小蛮站起身。由近及远的江面上，漂浮着一只只花灯。灯火点点，随着水纹摇曳，划开如墨夜色，将江面映得流光溢彩。
“好美。”小蛮赞道，“远些的那些像不像天上的星星掉到了水里。”
夏君逸侧头看着她，她眉目舒展，那些灯火映在她眼里，熠熠生光。在他看来，那些星星却是掉在了她眼里。
他怔了一会才转开眼，转身回船舱，把早先备下的东西拿出来。
小蛮见夏君逸从船舱搬了个炭盆出来，十分不解：“二师兄是觉得冷么？”
时值秋末，夜里已有些冷。江风阵阵，更添了些寒意。他身子未愈，千万不可着凉。小蛮忙说：“我们到船舱里去。”
夏君逸摇头：“不冷。你且先把火生起来。”
他再次进了船舱，出来时手上拎的是拔过毛的鸭子？
鸭子已经开膛破肚，被处理的很干净。夏君逸用一根细长棍串着，架在小蛮生起的火上。
小蛮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从袖里掏出一只瓷瓶，一面转动着棍子一面往鸭子身上撒调料。
夏君逸笑：“不是你说的想念么？今日你生辰，少不得要让你得偿所愿。”
他吩咐她：“你去把里面桌上的酒拿出来。”
小蛮起身进了船舱，先前被满地的花灯引去注意力，没发现桌上放了一壶酒。她拿起打开壶盖，还未凑近，一股清甜的桃花香就漫出来。她眼睛一亮：“桃花酿。”
她兴冲冲的跑出来，冲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哪来的桃花酿？”
夏君逸没回她，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拿出两只酒杯，斟了一杯给小蛮，要斟另一杯时被她挡住：“你伤没好。”
“喝一点无碍。”
“不行。”小蛮抢了酒壶放于另一侧，“我替你喝了，你要是馋不过，可以闻闻香气过个瘾。”
夏君逸倒没有什么酒瘾，笑了笑由她去，转头继续烤鸭子。
桃花酿与记忆里的味道一般，醇而不烈，口齿生香。还有一旁香气渐浓的烤肉味，鸭皮已烤得变了色，滋滋的往外冒着油，勾得她肚里馋虫大动。
夏君逸很快烤好，撕下一只腿给她。她迫不及待咬了一口，没想到烫得很，连忙含了一口酒压下去。夏君逸见她如此有些无奈：“没人和你抢，急什么。”
小蛮笑嘻嘻：“二师兄的手艺太好。”
夏君逸望向江面：“人说一只花灯可载一个心愿，花灯飘的越远，便越能心想事成。你方才可有许什么心愿？”
小蛮随他看过去，江面上憧憧灯影，美不胜收。她点头，又晃着脑袋：“我要走遍天下山川，尝尽天下美食，赏尽天下美景，阅尽天下美人。”
夏君逸还未辨出她话里几分真假，又听她问他：“二师兄呢，你许了什么愿？”
他不说，只道：“比不上你这般有追求。”
小蛮不满，“二师兄你敷衍我。”
她扔了手上的鸭骨头，摊着油腻腻的手指：“不说我就擦你衣服上了。”
夏君逸从袖里拿了张帕子，拉过她的手，垂着眼耐心的用帕子一根一根手指擦拭过去。擦完，抬头看见她直愣愣的看着他。她似喝了不少酒，面上两团酡红，眼里像有水汽，潮潮的。
他一顿：“怎么了？”
小蛮喉头发紧，方才他替她擦手的样子令她想起了一个人。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但这一刻猝不及防的，难过混着酒意一下席卷了她。她醉了，所以是不是可以再肆意一回。
夏君逸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哭了，一颗心像在尖刀上滚了又滚，声音涩然：“你就这么喜欢他？”
船桅挂着的两盏灯笼，在夜风里晃荡，暖红的光晕拢着灯笼下的两个人。江面上一只只花灯如星火点点，绚烂又沉寂。
明明喝酒的不是他，可他觉得自己醉了，醉的不清，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无论我怎么做，都还是不行吗？”
“你不是问我方才许了什么愿。我想许你一世平安喜乐。我想过，如果有一个男人能够倾心待你，让你常展欢颜，即使那个人不是我也没关系。但萧季玄不行，他只会带给你伤害和痛苦。我常常在后悔，当初不该去参加英雄盟，若非我，你也不会留在百里府，不会参加英雄宴，不会遇见他，就不会有这些是非纠葛。”
“我后悔，为何不能早些看清自己的心思。也许早一点，在他之前，兴许就能打动你了呢。这些念头像一把刀，在心里来回划拉，疼痛难耐。每次见你为情伤，为他哭，我都嫉妒的发狂。你痛几分，我就比你更痛上一分。但我不敢说，我怕吓到你，我怕把你推得更远，所以我可以只当你的二师兄，以二师兄的名义看着你护着你。”
他眼神灼灼的看着她：“小蛮，我喜欢你，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他一定是疯了，断了所有退路，孤注一掷。
小蛮怔愣着看着他，脑里像是塞了乱麻，又像是空的。那句“我喜欢你”破开了所有混沌和假装，击得她一时无法动弹。是她醉了？还是他醉了？
夏君逸伸手抚上她的脸侧。
他的手被夜风吹得冰凉。小蛮下意识往旁边偏了偏，低下头：“二师兄，我……喝多了。”
夏君逸眼里的光倏地灭了。早知道的不是吗。
他缓缓收回手，慢慢捏紧手指：“夜深了，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