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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蛮记事的晚，来万花阁之前的事都记不住了。师父说大概是没有东西吃，营养没跟上，发育的迟，说不记得了也是好事，肯定也不是什么好日子。她刚到万花阁那一两年，记忆里除了师父看上去有些严厉的方脸，每日从早到晚的基本功，剩下的就是夏君逸。夏君逸大她六岁，她换第一颗恒牙时，他已经懂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实小蛮上面还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师兄师姐，可一开始小蛮就爱粘着夏君逸。
后来想想大约是夏君逸长得好看。也或者是他对她一直很耐心。
梦里兜来转去都是旧时记忆。
一式剑招她学来学去也学不会，被师父罚跪，错过了晚饭。夜里她饿醒，爬起来去找夏君逸。
他一脸惺忪的来开门，她从半开的门缝里挤进去，被他伸手揪住后领：“大半夜不睡觉跑我这里做什么呢？”
她回头抱住他的手臂，可怜兮兮：“我没学会剑招，师父骂我愚钝，罚我跪了一个时辰，没得饭吃。我脚疼，又饿，睡不着。”
“师叔罚得好，叫你不用功。”十五岁的少年嘴硬心软，把小蛮牵到桌边坐下，翻出一把干果，又倒了药油给她揉膝盖。
昏昏的烛火下，少年散着发，柔顺的发丝滑下来，挡住他一半的眉眼。
梦里小蛮伸手把他掉下来的头发拢成一束。他抬头看她，她对他撒娇：“二师兄，我想吃烤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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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梦见万花阁的后山。她大了一些，裙摆被她撩起扎在腰间，蹲在地上和苏合香一起头挨着头盯着眼前的火堆。火堆上架着一只鸭子，夏君逸把袖子往上折了几折，一手拿着串着鸭子的木棍，烤一会就转半圈，一手拿着盐瓶往烤鸭上撒盐。
冷不防苏合香抓了一手炭灰抹了她一脸。她大叫，追着他在后山跑。徐徐清风送来夏君逸的声音：“鸭子熟了。”
她和苏合香停了追逐，飞奔着跑回去。
正值春夏之际，小小的黄花开遍山坡。夏君逸的身后是大片的花海。他一手举着一只鸭腿，冲他们摇着，眉眼都是笑意。
梦里一转，却是一条长长的街道，两边挂了风灯，一眼望不到头。没有攘攘的人群，没有吵杂的人声，只剩了她一人，和这一团一团红彤彤的光晕。
远远的风灯下走来一个人影。光晕笼的整个人像蒙了一层轻纱。走得近了，才看见白泠泠的长衫，乌漆漆的发，行走间腰间一块墨玉轻轻晃荡。
小蛮记起她正在找他，欣喜的朝他跑过去，挥着手叫道：“二师兄。”
夏君逸就在眼前几步的距离，她甚至可以看到他脸上惯见的挑着眉戏谑的笑。那几步像永远跑不完的距离，永远到不了的咫尺。
他看着她焦急的样子，只微微笑着。
她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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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蛮，小蛮。”有人轻轻拍她。
她睁开眼，夏君逸关心的看着她：“做噩梦了？”
“我梦见在一条街道上，你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一直跑一直跑，怎么也跑不到你面前。”小蛮坐起来，呆呆的看着他说。
夏君逸伸手过来，她下意识闭上眼，他在她眼周上抹了一把，“所以你是没断奶么，找不到人就哭。”
他顺手拿起她枕边的一本书，书皮上写着“花事集”，挑了眉看她：“三师妹又给你带这些乱七八糟的书。”
他翻到一页，顺口念出来：“他心生欢喜，心里只道万不负相思意。”
小蛮红着脸去抢：“还给我。”
夏君逸举着书退了一步，作势转身要走：“借我看两日。”
小蛮掀开被子跳到他背上，仍够不到他高举的手，索性用手腕勾着他的脖子，整个人往下坠。
夏君逸赶紧拍她的手：“放开放开，还你就是，勒死我了。”
她抢回书，塞到枕头底下，想想又拿出来找可以藏的地方。
夏君逸斜眼看她：“看你宝贝的劲。看再多也不能从书里蹦出个俏郎君来。”
他又有些担忧：“不过有你师兄我在这做参照，我真怕你找不到个如意的，毕竟这世上有几个如我这般优秀的啊。”
小蛮白了他一眼：“你找我做什么？”
夏君逸仿若才想起来：“我要出趟远门，把它给你搬过来了，你可记得帮我浇水。”
他指了指房中的木桌。桌上摆了一盆君子兰。肥厚的绿叶静静舒展着。
君子兰。君子兰？
“我房里的那株君子兰记得帮我浇水。”
小蛮蓦地想起，颤着声音：“二师兄，你没事？”
“我有什么事？”夏君逸一脸不解，“我就是出趟任务，让你帮我浇几日水，用不着一副要哭的表情吧。”
“你又想讹我什么东西？”夏君逸警惕的看着她。
“你不是……你不是……我看着你把剑刺进去。”小蛮抖着嘴唇，话不成调。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我们……我们不是在地宫里，土官抓了我来威胁你，你为了救我……为了救我……”她重复了几次，“自尽”两字怎么也不出口。
夏君逸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臂：“你做噩梦了！”
“噩梦？”
“对，你做噩梦了。”夏君逸轻轻舒了一口气，安抚她，“什么地宫，什么土官，统统都没有。”
“我们去找宝藏，一同的还有季玄乔琰阴冥司。我们找到地宫，殿上有四十九箱宝藏，这些你都不知道吗？”小蛮紧紧盯着夏君逸。
“你看看我们现在在哪？”夏君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小蛮转头看了看，对，这是她的房间。他们在万花阁。
刻满繁复纹路的木箱。大半化为虚无的前朝宝藏。土官横在她脖子上的剑散出的冷意。二师兄跪在面前举起的剑。这些都是……梦？
眼前人的眉眼清晰，嘴角总噙着一丝笑，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还有宝藏。你这故事走向还挺复杂，叫你成日看那么多话本子。来来来，和师兄说说你都梦到些什么。”
她呆愣愣的看着他，看得他渐渐收了笑，露出担忧的神情：“你被噩梦魇住了。”
她猛的抱住夏君逸，一头埋到他胸前，惊天动地的哭起来。
夏君逸愣了愣，回抱住她，轻轻顺着她的头发：“傻丫头，一个梦而已。再可怕也是一个梦，当不得真。”
她哭得喘不上气：“我梦见你死了。”
“所以说梦当不得真。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他在她头顶叹了口气，语气是说不出的温柔，“算命的说，我会长命百岁儿孙绕膝。”
幸好是梦。幸好是梦。
她把他抱的更紧了些，只有感觉到怀中的温热，才能相信那一切只是梦。那个梦太真实。太痛苦。
夏君逸任她哭，只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她的背。
像是很久，她打了个嗝，听到头顶的笑声，才松了手臂。
夏君逸把她拉开，用袖子给她擦脸：“这件衣服你得给我洗。这么大人，为了个梦哭成这样，你丢不丢人？”
她红肿着眼看他。
院外传来苏合香喊她的声音。
夏君逸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你这样子被他看到，够他笑上好一阵了。”
没关系。怎么样都没关系。
她微眯着眼，越过他看向身后的那扇窗。上部的窗格子已经支起，看见院子里大片的日光如金。
天气正当好。地宫里那些阴暗的、逼仄的景象，都是梦。
她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她梦见自己撕心裂肺，梦见自己恨不得死去。
如今梦醒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