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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玄写完字，把狼毫搁在案头的乌木笔架上。
一旁的立夏将拧好的手巾递给他，向他汇报刚才递上来的消息：“一个时辰前，最后一位掌门已经出了城门。”
手上并没有沾到墨迹，但他还是低着头一根一根手指擦的很仔细：“刘玄冠呢？”
“先生今日卯时动的身，探子回报出了城往天水城方向。”
他把擦完的手巾扔给立夏：“准备一下，我们后日动身，留一半人在这里，半个月后再全部撤走。”
立夏欲言又止，季玄看了她一眼：“怎么，有话想说？”
立夏点头：“奴婢不明白，为何不直接杀了百里千叶，免除后患？”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季玄似笑非笑，“在你看来，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奴婢不敢！”立夏忙要跪下，被季玄抬手止住。
“你觉得百里千叶他知道些什么？”
“他知道我们是朝廷的人。”立夏想了想，除了这个好像也没了。
“他只知道我们是朝廷的人，至于我是谁，为什么要抓几位掌门，之后把他们送往哪里，他一概不知。”百里千叶倒是个聪明人，季玄扯了扯嘴角，“比起那些江湖门派，百里氏就是个商贾之家。商人重利，他自然懂得取舍。如今他已身在局中，如果把我们供出来，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放了他，他少不得还得为我们遮掩一二。”
“那牢里的那些人？”立夏踌躇着。
“算我送给百里千叶的一个大礼。”季玄抬了抬手。立夏不敢再问，上前把书案收拾整齐，福了福身小心退了出去。
*****
夜里，季玄被吵醒，听得外面隐约的嘈杂声。他坐起来，声音带了刚醒的沙哑：“外面什么事？”
门外的侍卫向门内躬身回道：“回公子，百里府南向有地方走水。”
季玄皱了皱眉，吩咐外面的侍卫去看看情况。
躲在暗处的小蛮一阵窃喜。夜里孟钰方唐二人在百里府里四处放火，她趁乱溜进流水榭。也是他们运气好，这几日季玄从流水榭抽调了不少侍卫押送四位掌门。府里几个地方先后走水又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小蛮沿着墙根绕了半圈，经过一个月洞门进到内院，就看到一间房前守了一个侍卫。她躲在暗处不敢轻举妄动，没等多久，就看见侍卫从门前离开。
小蛮确定四下无人，小心翼翼走到门前，贴着门听了一会，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声响。她用手指沾唾沫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翻出身上剩下的几粒迷药，全数扔了进去。等了一会，她才推开门进去。
房间很大，绕过一个山水屏风才到内室。内室的黄花梨大床上躺着一个人。小蛮把脚步放得极轻，手里攥着袖中莲。
她站在床前，探了头去看。因为屏风挡住了外面透进来的光，内室很暗，勉强看出床上是一个年轻男子的轮廓，一动不动的躺着。小蛮低低叫了一声，伸手在额头拍了一下，她忘了中了迷药至少要一炷香才能醒，外面那侍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没时间在这等着他醒来问话。
她把被子掀开，上下瞄了一眼，有点长。伸手捏了捏床上人的手臂，唔手感不错，挺结实，不知道背不背得动。
她把床上人扶坐起，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人背起来。对方的头垂靠在她肩膀一侧，几撮发丝随着温热的呼吸时不时触到她耳廓后面，苦于空不出手来抓痒。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只觉肩上越来越重。
她没注意，垂在她胸前的一只手动了动，下一刻握在她脖子上。
耳边想起低沉的男声：“你是谁？”
迷药漫过来时，季玄就发现了，他屏住呼吸取了贴身的药瓶，倒了一粒药丸咽下去。为了弄清来人的底细，他假装昏迷按兵不动。
没多久，有人进来摸到他床边，听着轻慢的脚步声，应该是个女子。似乎在暗中观察了他一会，他听得对方又低又轻叫了一声，片刻就来掀他的被子，在他手上摸了两把。摸完，还低低叹了一声。
摸完叹气是什么意思？季玄心里冷笑，眼前这人的两只手看来是用不着了。
她试图背他，季玄有意不配合，折腾了对方一番。待她好不容易背起他走了两步，季玄就耗尽了耐性。矮矮的个子，大约只到他肩膀，他的腿就只能拖在地上。他不准备委屈自己演戏。
手卡上脖子的时候，感觉对方抖了一抖，然后站住了。
小蛮：“你……醒啦？”
季玄脚下用力，踩住地面站直了身子，手上稍一使劲，又问了一遍：“你是谁？晚上的火是你放的？”
小蛮喉咙一紧，忙喊出来：“我是小偷！来偷东西的。火是我放的，准备趁乱偷些值钱的东西。”
“还真是坦白，问一句答三句。毫无武功的人来百里府偷东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忙回道。
“偷东西你不去翻柜子，一进门就直奔床边，想着把我弄走？”季玄凉凉的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完，小蛮在心里嚎起来：呸呸，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她右手往腰间摸去。
“啊！”小蛮痛呼了一声，季玄收回握住她手腕的手，另一只手还扼住她脖子，头微微俯下去，在她耳边轻笑：“不要和我耍花招。”
他从她腰间摸出袖中莲，暗中看不分明，看了一会收到自己怀中。随后他松了扼住她脖子的手，在她背后重重往前一推。
小蛮趔趄了一下摔在地上，耷拉的右手撑到地面，痛得她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脸上身上已经沁了一层汗。
季玄慢慢踱过来，在她身前蹲下：“我问，你答。想清楚了答。你还有一只手两只脚。”
小蛮含着痛出来的泪点头。好汉不吃眼前亏。
“你是谁？”
“我叫小蛮。我是来参加英雄盟的，但是在英雄宴上遭人下毒，被关在地牢。前几日牢房的门被人打开，我就跟着大家逃出来了。”她自然不会说是自己开的牢门。
“你夜里来这做什么？”
“我来找解药。”这也是实话。
“你刚才想对我做什么？你知道我是谁？”
小蛮摇摇头：“不知道。我刚才是怕外面的人回来，想先把你带到其他地方，等你醒了再问你。”应该一开始就给你一箭，现在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黑暗中季玄盯着她看，她说的应该是真话，想必就是前几日的漏网之鱼。
小蛮看不分明他脸上的表情，迟疑着开口：“我说的都是真话，大侠能不能当我没来过？”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丁二，把人带下去。”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推门进来。先前的侍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
小蛮脑袋一时空白，竟任对方押着她往前走。走到门口时，一阵疾风擦着她的耳边过去，后面一声闷哼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小蛮颤巍巍摸了耳朵一把，指尖有濡湿的液体，转头去看，刚才那位侍卫已经躺在地上。
内室的季玄听到动静，抽了床头挂着的剑，绕过屏风，正好碰上信步踏进来的乔琰。
乔琰看着季玄，淡声问道：“花扎令在哪里？”
季玄微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不速之客，背后的月光让对方的脸隐在一片阴影里。季玄紧了紧手中的剑柄：“阁下是否误会了，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令。”
“那我换句话问，宝藏在哪里？”乔琰看着季玄，声音平平，却让季玄的背脊都紧了起来。
季玄心下一惊，脸色沉下来：“什么宝藏，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又是谁？”
没想乔琰点头：“百里世家。你是朝廷的人。”
小蛮惊讶的看向季玄，他是朝廷的人？这个时期他住在百里府，是巧合还是本就是他一手主导？
季玄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些人的名字，是谁走漏的消息。面上却不显：“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应该明白你找错人了。朝廷与你们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他转了语气，显出颇有兴趣的样子：“不过你说的宝藏，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
“半个月前你囚了昆仑剑飞花流几大掌门，想问宝藏的下落。如今你把几位掌门送走，显然是问到了你想要的。”乔琰根本不为季玄的说辞所惑，“我对宝藏没兴趣，但花扎令很可能与宝藏在同一个地方。所以这个地方到底在哪？”
小蛮觉得自己听到了了不得的大事。英雄宴的幕后黑手果然是季玄，是为了从几大掌门口中获得什么宝藏的下落。而乔琰在找这个地方，是因为什么花扎令很可能与宝藏在一起。
季玄暗暗攥紧了手指，对面这人似乎对他近日的行为了若指掌，现在是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怎么可能告诉乔琰。他扯了扯嘴角：“阁下可以去说书了。”
乔琰耐心告罄，袖间微动，手一扬，黑暗中几道银光乍起直奔季玄而去。季玄抬了手中的剑去挡，将身周护得密不透风，只听得金铁交击之声。但下一波银光又起，季玄一手挥剑击落，一手将一旁的小蛮拉到身前。
现下的情景如此眼熟，一言不合就上手。小蛮扶着折了的右手往后退了一步，没成想被季玄伸手一捞，做了回人肉挡箭牌。我艹你大爷。小蛮只来得及在心里爆了句粗，一枚银针没入她的右肩。
雪上加霜。这条手臂还能不能用了。小蛮向前一步，转过头去狠狠瞪着季玄，然后开心的发现，他也中招了。
季玄蹙着眉，把没入小臂的银针拔出扔掉。
乔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银针淬了毒，你问到的地方是哪里？”
季玄把袖子捋起来，小臂上有一处黑点，伤口小，冒出来的血珠是黑色的。一时脸上神情有些扭曲，但很快就放松下来。
他放下袖子，盯着乔琰：“我说了你就会给我解药？”
乔琰语声平平：“你带我去。等找到地方，我自然给你解药。”
季玄笑了：“真是一笔好买卖。你不相信我，怕我给你错误的信息。那我如何相信你，在找到地方之后你会给我解药？”
“你别无选择。你中了毒，这毒只有我能解。你想找其他人解毒，也要想清楚来不来得及赶在毒发之前，找到可解之人。”乔琰看着季玄，慢慢说道，“再说，你以为自己能从我手里逃出去？”
季玄脸上阴沉，但声音听着却有笑意：“如此说来，我的确没有其他选择。我暂且相信你说的。我要宝藏，你取花扎令。各取所需。”
乔琰点头：“你是明白人。我对宝藏的确无意。那就准备上路吧。”
小蛮在听到银针有毒时就已经懵圈了。她体内已经有了一种毒，现在再来一个是要凑对子吗。会不会毒上加毒，还是以毒克毒？
她咬了咬嘴唇：“乔公子，上次……上次在柳城我也出手相帮，礼……礼尚往来，能不能麻烦帮我解个毒？”
刚一看到乔琰，她就认出来了。长得这么好看，想忘记也难。何况她还为了美色得到惨痛教训。
乔琰才把视线转到一旁的姑娘，穿着婢女的衣服，但一想就知道不是普通的婢女。他向来不在意无关人等的生死，她说起柳城，他倒真的记起似乎有这么一个人。
季玄先开口：“这个人留不得。知道了太多事。”
她着急分辨：“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发誓，绝对不会乱说的。”
“发誓？”季玄冷笑了声，“我只相信死人。”
我艹。小蛮感觉一辈子的脏话都在今晚用掉了。她看了看季玄，又看了看乔琰，一个冷笑看着她，一个冷漠看着她，她这是要英年早逝吗，至少让她过了十六岁生辰啊。
“我和你们一起。”小蛮急智中脱口而出，后面就顺畅了，“路上多奔波辛劳，两位金枝玉叶，需要有人打点一切。你们掌握着我的生杀大权，我现在没有武功，不用担心我会对你们不利。到时你们拿到东西了，就帮我解毒放我离开。如何？”
小蛮不会天真的以为到时两人肯定会给她解毒，不过当下保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充满希冀的看着乔琰，季玄她是不指望的。
“不行。”
“可以！”
两人同时开口，和小蛮设想的相反。结果是乔琰反对，季玄同意。她不知道乔琰生性冷情，尤其不喜欢陌生人太过亲近。而季玄骄矜惯了，路途中有人服侍自然好，脱个臼就哭哭啼啼的把所有都招了，谅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小蛮愣愣的看着季玄。乔琰也撩了眼皮看了一眼季玄，最终还是点头：“可以。”
“能帮我把手臂接上再出发吗？”小蛮扶着右臂看看季玄再看看乔琰，还是挪到乔琰面前。
乔琰这次没拒绝，两手扶住她的右臂，手法利落的替她把错位的关节复位。他纤长的手指带了夜间的凉意，触在她红肿的关节处，驱散了一点灼热的疼痛。
季玄已经穿上外衣，把一袋东西扔到她怀里，撞得她胸口疼。她忍了忍，问道：“这是什么？”
“银子。”季玄理了理腰间的白玉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