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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场合作的前提都是利益，萧佑薇想要的是关于至亲的线索，而凤公子，也就是九皇子萧怀风，他要的是最终能够登上皇位。
那么，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凤公子并不像七小鬼那样对自己的老巢所在位置十分紧张，他亲自将萧佑薇引到出口通道，两人顺着最后一截密道走出去，推开门，只见星斗漫天。
身侧展开了一件女式的厚绒斗篷，年轻男子含笑望她，这亲近也是有极有分寸的。
萧佑薇接过来给自己披上，算是接受了这位盟友的好意，继而说：“天寒，殿下不必送了，请回吧。”
分别后，她与路过的更夫交谈了两句，确定好方位之后，她顺手拢了拢衣领，这里离国师府并不是很远，于是一步一步在寂静的长街上行走。
上了年纪的更夫在后面瞧着这个古怪的姑娘，紧紧地跟了上来，直到眼看她的身影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门处消失，他才松了口气，转身，吆喝着去了别的地方。
萧佑薇从阴影里走出来，吁了口气，看来这更夫的确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全才会一路跟随，是她小人之心了。
国师府里还亮着灯火。
阑意见到她回来，惊喜极了，窜过来把她全身检查了一遍，见她无伤无痛，才把小脸一板，背过身去阴阳怪气地说：“既然师父无事，弟子就放心了，这就回去诵读经书，为师父祈福。”
萧佑薇扑哧一笑把他拦了下来，软声哄道：“说什么胡话呢，你看这个时辰吧，天上的神仙都睡觉去了，你读经他们也听不见，不要去了。”
她知道小家伙这是在跟她生气呢，也知道是自己做得不对，见他还没什么困意，就拉着孩子的手进了小厨房。一番忙活，填饱了他的小肚皮，那股子怨气也就顺着食道窜出来，很快就无影无踪了。
她把吃饱就犯困的小鬼头拎回房里睡觉，安抚了暗九还有去搬了救兵的暗七之后，回到房里静静调息了一夜，等到第一道阳光打到窗前的时候，她张开眼，神清气爽。
萧佑薇能感觉到，经过这次的危机之后，她的经脉明显得到扩张，其中能够贮藏的生息总量大大增加，而且恢复速度更快，应用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反倒是连莘，因为之前提供了过多能量供她修补经脉，现在总是蔫巴巴的，不大爱搭理人。
皇帝那边还在着急地寻人，连宫外都得了些风声，外头一群人想帮忙，可是谁也不清楚他要寻的是什么人。
萧佑薇作为当事人自然是知道的，她更加清楚那个邪僧的结局：已经被灭了魂魄，躯体也被凤公子派人处理掉，成了滋润大地的肥料。
夜色到来之后，她避开守夜的暗九，再次换上夜行衣悄悄溜进宫中。
自从知道母亲可能还在宫里之后，她每每想到，心头总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悸动，尽管宫中有凤公子这个盟友在帮忙查找，可她并不能做到完完全全相信对方，所以，还是亲力亲为更好。
第一站仍是养心殿。
狗皇帝这次没有残害宫妃和宫女，他披着明黄寝衣，赤足踩在一名暗卫的胸膛上，前次被填驻进去的生机似乎已然无声消逝，此时老态又显。
他在怒斥手下的时候不见昔日的英姿，反倒透着虚弱感，对于怒气的演绎似乎是用力过猛，反而显得滑稽。
“说，人找到了没有？”
暗卫呼吸不畅地摇摇头，不吭声。
“没找到？”皇帝笑得阴沉，一脚踩在暗卫心窝，狠狠地碾了碾，“那你回来做什么？没了阿九，你们就什么都不会了是不是？！”
“滚，再找不到，你们提头来见！”
听到他口中的“阿九”，那名暗卫眼底飞快地滑过一丝怒意，硬邦邦地答了句“是”，顺着他抬腿的动作一骨碌滚起来，走了。
萧佑薇若有所思，皇帝对陶九知的依赖果然深重，想必那人的骤然离开让他难以适应，才会对暗司的原班人马持这个态度——
也可以看出，他现在的情绪基本是失控状态，从政一生，他不可能看不出暗司的人对旧主忠心耿耿，作为新的上级，这时本应该恩威并施，笼络人心，他却选择了放纵怒火，肆意羞辱。
陶九知和黑衣僧侣的先后失踪，正在把他原有的少许焦躁不安不断扩大。
她嘲讽地弯起唇角，从怀里摸出地图，开始搜查其他宫殿。
头一个查的是苏贵妃生前居住的那座，她总觉得这个女人的离世跟母亲存在着某种关联，这只是直觉。再加上苏贵妃是凤公子的生母，既然凤公子知道关于母亲的线索，苏贵妃可能会知道得更多。
然而这座尘封已久的宫殿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惊喜。一应旧物或许都曾是老主人的心头宝，可是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她走到一处围墙下，忽然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是个胡须编成小辫子的老头儿，身上穿着五颜六色布料随意拼凑后缝制成的衣裳，像是民间僧人穿的百衲衣。
这不是肉眼看见的，而是生息从五十米外反馈回来的情景。
她无声地跃上围墙靠近过去，寂夜中传来咔嚓一声，一股醇厚的酒香从老头身边窜出。
对方见坛子已经破了，索性把封盖随手扯开，拿大块瓷片接了些酒液，享受地嗅了几下，细细品味，不见多少皱纹的脸上满是惬意。
“女娃娃，你蹲在上面干什么，下来一块喝酒啊！”老头笑嘻嘻地招呼道。
萧佑薇见已经被发现，不再隐藏，跳出来拱了拱手赞道：“前辈好兴致。”老头从树下挖出来的显然是陈酿，闻这味道，不用尝也知道一定是品质极高的好酒。
老头嘿嘿一笑，找出个小些的瓷片给她也倒了些，看她凑到唇边品了，高兴地说：“好丫头！再来！”
一大一小两块瓷片虚虚一碰，萧佑薇心道：果然好酒，比起三娘酿的也不差，这酒埋在苏贵妃宫中，莫非是苏贵妃生前做的？
老头恰在这时候感慨了一句：“原先这里住着个有意思的姑娘，我跟她平辈相交，每到月圆就相约在这树下喝酒，可自从她走后就只有我自己喝了。酒当然是陈的香，可她不再酿，就越喝越少，以后恐怕就没得尝了。”
萧佑薇试探着问：“前辈说的这位姑娘是姓苏吗？”
“没错，”老头闷闷地灌了一口又说：“她当年被我遇到的时候，那才叫一个风光，皇帝待她好，可这好啊，终归都是假的，过眼云烟，虚妄，虚妄。”
“此话何解？”
老头一挑眉毛，笑眯眯地望过来，反问她一句：“你这女娃娃今年多大了，可曾婚配啊？”
见她摇头，他啧啧道：“那你是不会明白的了。”
“这成了亲的女人呐，心里头把夫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是先被放在手掌心里宠上天，完了发现夫君心里头装的其实是别的姑娘，日日都是在透过她去巴望着别人，你说，她这心里头能好受吗？”
言下之意，苏贵妃当年是做了别人的替身……
萧佑薇一僵，皇帝心里惦记着的姑娘，可不就是她的生母？
老头边喝边念叨，说的都是跟苏贵妃有关的事，无关什么风花雪月的情愫，对已逝的苏贵妃，他有的只是对故友的怀念以及对她生平的惋惜。
“她要是能不进这道宫墙，寻个真心疼她的郎君过日子，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把自己给逼死了。”他带了几分醉意给出最后的评价。
萧佑薇心中隐约有愧，但还是想问一句关于苏贵妃的死因。
老头摆摆手嘟囔道：“可千万别听外头瞎扯，她一颗心全扑在那个没心没肺的狗皇帝身上，怎么可能跟别人不清不楚？她这人呢，有千般万般好，就是性子烈了些，一把火将自个送上了绝路……可怜哟，丢下个小不点，都没亲娘照料……”
火？
萧佑薇眼睛微眯，再想问些别的线索，老头却没了谈话的兴致，闷头喝了一阵酒，忽然一拍大腿，满身酒气地站起来自言自语道：“不成，不能跟你这女娃娃瞎耗了，我还要去找儿子呢！”
“儿子？”萧佑薇想着这老爷子莫不是醉得厉害了，现在是在深宫大院里头，而且都这个时辰了，他去哪找儿子？
今天从他这儿听了不少，又见他步履微晃，萧佑薇不放心，干脆在他后面跟着，等他醉意消解一些再劝他离开。
她早就用生息测过，这老头内力深厚，不逊色于她的师父门罗真人，武林中人半夜跑来皇宫盗酒，还想找儿子，万一到时候酒劲上头了在宫里大闹一场，就算他最后没事，到时传出去对大越的名声也不好。
毕竟哪国也没出过被人大闹皇宫的事。
唉，这算什么事儿啊，又不是她的江山，要她来操这份心。
萧佑薇一边摇头一边跟着，过了几座黑乎乎的宫殿，来到一处亮了灯笼的红墙宫阁，她借着灯光一看，有三个金色大字，临华殿。
摸出地图看了看，是陈淑妃住的地方。
陈淑妃，是陈如月的姑姑，陈家最尊贵的姑奶奶，也是在这后宫里少数的能跟兰贵妃呛声的妃子。
老头醉里不失机警，经验老道地窜上红墙，下去，先闭目发功散了身上所有的酒气，继而鼻头耸动，追着空气中的某种气味走到一排偏僻的小屋。
萧佑薇先用生息探过，发现这里是低等宫女睡觉的通铺。一群花朵般年纪的女孩子们恪守着从小坚持的规矩，以固定的姿势在熟睡中缓解一天的疲劳。
老头没有进去，而是绕过这里停在一个陈旧的木屋门口。
血腥味窜鼻。
屋子的门是虚掩着的，里面有一豆烛火，朦胧烛影里站着个提刀的男子，血珠子从他刀尖一粒粒砸进泥地里。
听见脚步声，男子微转过头用余光看了看，冰冷又不耐地说：“又是你。”
老头好像听不出他的排斥一样，乐呵呵地凑上来拽他，也不介意那沾血的刀尖已经对准了自己颜色纷杂的破衣。
“别再来缠我，否则……”
“否则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嘛，知道，知道！”老头还是一脸堆笑，细长的眼睛被笑挤成了细线，好似庙里供着的佛菩萨。
萧佑薇越看这男子的背影越觉得眼熟，试探着问了一句：“四师兄？”
男子身体一僵，惊愕又快速地转过来，面向着她，拉下黑色面罩，正露出一张刻板端正的面孔。
冰冷的表层松动，唇边放开一抹略带宠溺的微笑，他把刀插回鞘中，自然地招呼道：“师妹，你何时下的山？是出来做课业的吗？”
萧佑薇撇撇嘴，“原来你没收到我的信啊。”
之前还特意来信问他白鸟那一单的事，她来京都前也传过信的，可他既然这样问，说明他本人并没有看到信件。
“呃，我……”阎罗下意识看了一眼兀自傻笑的老头儿，解释道：“我之前任务比较多，没在京都，最近才回来。”
萧佑薇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她打量了一下老者的五官，跟四师兄对比了一下，回想到老头跟她喝酒时候正常的样子，发现跟自家师兄真的有几分相似，难道说，老头要找的儿子……
“别想了，我不认识他！”阎罗逃避似地打断了她，拉起她的衣袖快步往外走，不让她看屋子里的情形。
其实萧佑薇早在进来之前已经“看”过。
地上躺着的是个绿衣女官，腹部微凸，似是怀着身孕……深宫里面怀着孩子的女人，她已经脑补出了一场宫斗戏。
四师兄擅长暗杀，学成下山后选择加入白鸟，一边完成毕业考核，一边磨炼杀人技巧，他在这方面的才能在白鸟里日益得到展现，排位也一路上升。
比如凤公子和她介绍白鸟实力时说到的顶级杀手五人，四师兄阎罗就曾是其中一个，只是后来他有些累了，不再做杀手而是改当教官，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又重拾旧业，接任务到这深宫里杀人。
她知趣地没有多问，可是兄妹俩许久不见面，没有话题可聊，阎罗也就给她讲了其中原委。
原来那绿衣女官怀的并不是龙种，这个任务的起因也无关后宫情仇。
她本是江湖中的“千毒手”昆沙，年初时死了丈夫，带着没显怀的孩子逃避仇家追杀，最后不知怎的想出了一个歪点子，她跑进宫里杀了原先的女官，假扮成人家的模样，借着陈淑妃向皇帝引荐新人，她就趁机对皇帝下药……
陈淑妃以为她成功怀上龙种，打的是去母留子的主意，把昆沙放在自己身边，给她最好的照顾。昆沙的仇家没本事进宫杀人，于是在毒发之前花尽毕生积蓄在白鸟下了一单，只求让昆沙陪自己一道下黄泉。
“她不是个好东西。”阎罗怕师妹怪他，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
萧佑薇理解地说：“师兄放心，我都明白的。”过去是她不爱听江湖事，觉得江湖人成天杀来杀去的没意思，直到离开门罗山这片乐土，半只脚踏入江湖后她才愈发明白那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她瞥了一眼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老头儿，小声地问师兄打算怎么办。
阎罗瞬间冷了脸，硬邦邦地蹦出一句：“不用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