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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风？
萧佑薇怔了一瞬，悄悄将这名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打量了个遍。
今天的天气其实挺好，太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她穿了两层，觉得有些燥得慌，可是这个年轻人肩上还披着厚重的毛皮斗篷，底下的衣物更不用说，即便这样他还要捧着暖炉。
穿了这么多层也没显得很臃肿，可见他已经偏瘦得厉害。
再看他的面色隐约泛青，更说明身体状况不好，一股淡淡的药香随着风逸过她的鼻息，那是因为常年与药为伴，味道也自然而然地浸入到骨子里。
这个自称“怀风”的年轻人穿戴不俗，尤其是腰间挂着的一块碧玉，隐有龙纹，那是皇室才有资格使用的配饰。
萧佑薇脑中灵光一闪，年轻人，体弱，皇室子弟……诸多线索串联起来，最符合的不就是阑意的九叔叔，传说中那个血脉不清不楚的苏贵妃之子？
她试探地问：“贵姓？”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坦然答道：“我姓萧。”
果然是了。
她跟这位殿下只是第一回见面，可是对方看她的眼神，却像是早就认识了她这个人。萧佑薇略微思索了一下，确定之前确实没跟他接触过，于是客气地说：“原来是九殿下。”
萧怀风一愣，脸上的笑意真切了些。这位嫂嫂确实有意思，对他的父亲毫不让步，对他这个饱受冷眼的皇子却客气有加。
“你懂蛮族人的话？”萧佑薇问。
此时桑贺部落的营救者已经尽数进场，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独特的刺青，动起手来满是以命相搏的架势。
果然就像萧怀风刚刚翻译出来的，营救者原本是冲着他们的统领去的，然而就在苏哈娜叫出那一嗓子之后，他们竟然分出了大半奔去皇帝所在的地方。
身为人子的萧怀风却没有着急救驾的意思，他举袖轻咳几声，谦虚地答道：“略懂一些。”
一片混乱之中，他们两人面对面站在廊下说话，姿态安然，不见半点慌张。
桑贺援兵的乍然改变目标是出乎意料的，猝不及防之下竟然真有人冲到皇帝身前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举手一轮齐射。
皇帝使尽全身力气躲开一枚没被拦下的弩箭，在高回等人的掩护下撤到后方，他身体已经老迈，跑动时踩上自己的衣角，踉跄着摔向高回的后腰。
高回做了几十年奴才，遵循的准则里有一条就是始终关注主子的动向，于是还没等两人真正接触到，就一把将皇帝扶靠在自己肩膀上，用血肉之躯护着主子离开。
萧佑薇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不可否认，她真的希望在刚刚狗皇帝被绊到的时候，恰有一枚弩箭射入他的心脏。
可惜并没有。
她是作为门罗山弟子来到京都，身上还背着守护社稷的使命，所以无论她怎样厌恶皇帝，都不能亲自对他出手。这是她对师父的承诺，也是自愿背起的一层枷锁，更何况还有……
她前些日子对陶九知的允诺……
罢了，就等一等吧，等他自取死路。
她眸光渐寒，身旁的萧怀风却笑出声来，语气轻快地说：“都说善恶有报，果然不假……你瞧，他养了条知道报恩的小狗。”
言下之意，皇帝今天的狼狈是自找的，而皇帝的心腹高回，在萧怀风眼里就只是条狗。
萧佑薇原先有些诧异他的态度，不过她想到苏贵妃的死，便隐约明白了。
如果苏贵妃当真是跟人偷情被撞破才被赐死，萧怀风这个皇子也就成了生父不明的野种，怕是早就被除名，编出个什么原因，跟母亲一起死了，不会有如今锦衣皮裘裹身的日子。
还有上次她藏身的那座寝宫，明明已经多年没有人居住，又禁止人入内，可是其中珍宝摆设俱在，犹如主人仍然在世一般。
所以她猜测，苏贵妃应该是被陷害的，之后是因为皇帝对这个昔日宠妃觉得愧疚，所以才会在生活上加倍补偿她的儿子。也只有这样隔着一条命的仇恨，才会让一个孩子这样厌恨他的父亲。
苏哈娜忽然又叫了一声，愈发急促锐利。
萧佑薇看向刚认识的翻译官，萧怀风果然没辜负她的期望，飞快地说了一句：“她让所有人都去。”
此时，利刃距离苏哈娜的脖颈只有一尺左右，这座邢台是前朝留下的天工杰作，不需要专人操纵，也就是说如今苏哈娜是独自一人被束缚在邢台上，四周环绕着一群精英龙牙卫，正在跟桑贺援兵搏杀。
统领的命令让这些援兵迟疑了一瞬，然而不过须臾，原先正竭力跟龙牙卫拼斗的援兵纷纷含泪脱身，向皇帝杀去！
“这些人……还真听话。”萧佑薇有点不理解，不过能够训练出这样听话的士兵，苏哈娜确实是个人才。
混乱中，无所事事的萧佑薇开始用起察颜术，观察在场之人的神态。龙牙卫竭力保护皇帝，不是作伪，抱头逃窜的官员们也不是装的，可是远处那些脱离危险的世家派系，他们的表情就很值得玩味了。
如果让她简单地概括一下，打斗是真的，担忧是假的。
皇帝不可能有事。
因为今天这一切，只是个骗局。
轰鸣声起。
苏哈娜身边炸起几朵灰雾，邢台发出吱呀的响动，在众人注视下竟然转动起来，接着，让桑贺援兵措手不及的是，那座邢台转了两下竟然飞快地沉了下去！
苏哈娜瞪圆了双眼，猛然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桑贺部落的人愣住了。
他们为拯救统领而来，明知是火坑也毅然跳了下来。
苏哈娜性情刚烈，自知是死路一条，她也知道今天来救她的这些人恐怕一个也没法逃走，索性命令他们放弃救援，拼死也要把大越皇帝拖下来给她陪葬。
可是她失败了。
桑贺援兵的错愕让他们失去了反应的机会，并不是没有成果，他们也造成了一些真实的伤亡，可是高层人物早已经撤离，损伤的只是些虾兵蟹将，算不上什么战果。
蛮人的刚烈也让在场的大越人大开眼界——
眼见着统领失去踪影，任务无法完成，竟然有半数的桑贺援兵举起长刀在脖子上狠狠划下，血箭飙射，横尸当场。
远处的女眷们恍如惊鸟般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九皇子萧怀风不适地皱起眉，像个孩子一样抱怨道：“她们半点都不似你。”遇到点事就吓成这样，事情做不成，拖后腿是一流，这就是京都贵女了。
萧佑薇抿唇，若有所思道：“你认识我？”
“认识呀，国师大人。”萧怀风眨眨眼，笑眯眯地说。
她忽然发现对方这个神态像极了陶九知。
萧佑薇耸了耸肩，“好吧。”
懒得再打听了，她感觉不到这个人的恶意，暂且当他是个好人吧。
这次营救行动至此划上句号，盛宴改到别处重开，桑贺援兵的自尽估计是皇帝也意想不到的，就不知道有这些血淋淋的尸首横在中间，之后他招降苏哈娜的计划还能否顺利进行。
不过那不是她应该考虑的问题，他做不成，她会更开心的。
论功行赏的时候，皇帝陛下更衣后重新回到人前，笑眯眯地点出一人上来，发表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感言，最后结论是钦点该名小将进入龙牙卫，任职副使。
文武皆惊。
龙牙卫是皇帝直属的军队，副使只在统领之下，这份奖赏，未免太厚重了，何况以皇帝的话风来看，龙牙卫副使还不是完全的奖赏，一定还有下文！
女眷席中，诸位夫人小姐惊魂未定，却有一双溢满好奇的明眸在滴溜溜地乱转。
这眼睛属于一个十五六岁的紫衣少女，她脸蛋丰腴可爱，有双和皇帝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丹凤眼，通身的贵气，被贵女们众星捧月地拱卫在中间。
此时她正越过其他人的身形阻拦，打量着新晋龙牙卫副使俊俏的侧脸。
好俊的相貌，这是谁家儿郎，也不知道他婚配了没有……
少女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热了脸颊，她拽了拽身旁蒙着白面纱的同伴，小声问：“丹阳，你知不知道那个跪着的人是谁？”
被她一问，同伴愣了片刻才答：“似乎是擒获了蛮族王女的那个青州小将……应该是叫华林。”说名字的时候有些不确定，所以话到末尾就软了下来。
被称作“丹阳”的，自然就是前阵子闹出毁容风波的丹阳县主，萧云琪。
而站在萧云琪旁边被众人追捧着的紫衣少女，却是皇帝最宠爱的一位公主，排行为八，又称华容公主。
萧云琪是萧王爷的血脉不假，可她毕竟只是庶女，如果不是得了皇帝的特别关照，按照大越的规矩，这个县主也是封不来的，见了真正的金枝玉叶，她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加上她习惯了柔柔弱弱的说话方式，对待八公主的时候态度好得很。
八公主点点头，双手捧着脸颊，笑容更甚，如果用现代的词来形容她现在的神态，就是两个字：花痴。
“我想跟他认识一下。”八公主小声跟萧云琪说，话声轻得让萧云琪差点没捕捉到，但是话里的坚定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公主开口，作为半个跟班的萧云琪能说半个不字？
这次盛宴上皇帝对华林的封赏确实太重，按他的说法，封为龙牙卫副使只是华林这次宴会上护驾有功的奖赏，此外还应安上正经的官职。
这还了得？
如今的朝堂早就不是皇帝的一言堂了，世家势力大盛，怎能愿意放一个白丁出身的穷小子进来分一杯羹？更何况，这个名叫华林的小将是青州军营出来的，也就是霍光的人……
霍光一直是皇帝这派的中坚势力，表面上看，霍光被贬去青州是因为他们夫妻俩在京都得罪了太多人，为了平息众愤才被调走。可是说白了，那是皇帝对世家的一次妥协。
如今不但霍光回来，还拱出了一个小将，什么叫擒获王女的功劳？
世家大族纷纷嗤之以鼻：你霍光驻在青州那么多年也不是白做功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谁知道？区区一个毛头小子，如果没有青州大军的协助，他难道能飞天遁地到王女身边，再突破重围把人带回来？
骗谁呢！
皇帝对华林的过分看重，已经给这些世家大族敲响了警钟。如果说调走霍光是妥协，那么这样毫无顾忌地提拔霍光麾下小将，隐约已经是宣战的意思了。
气氛从凝重的沉默转为硝烟阵阵的拉锯战。
兰相一直面色不动地保持旁观，任由同党和皇帝一派的官员唇枪舌战，吵得不可开交。
皇帝似是乏了，耷拉着眼皮，一只手撑在檀木座椅上，如老僧入定般等他们吵出个结局。
萧佑薇同样旁观着这一切。
她望着邢台处光秃秃的黑窟窿，心里忽然为苏哈娜觉得可悲。
在原著里，苏哈娜的一生可谓是女辈楷模。她一生都在和自己的父亲斗争，后期和男主姜旭元结下盟约，在蛮族土地上牢牢拖住了蛮王麾下最精锐的两支部队，而姜旭元则从边境开始一步步击溃蛮族。
最终蛮王战败身死，诸部落开始混战、争王。
而苏哈娜，这个天生有着战争本能的女人，没有依靠任何人的援助，仅凭靠自己的桑贺部落之力，顺利击垮了所有的部落，建立起新的蛮族国家，成为当之无愧的女王。
然而现在有了芷兰这个不定因素的加入，可怜的苏哈娜过早地被踢除出局，被迫率领部落逃到蛮族和大越边缘的过渡地带，为了生存，她不得不想办法从大越边境啃下一块肉来，这才导致被俘。
今天折损在这座行宫里的桑贺援兵有三百左右，应该是一族中的精锐，不远千里混到北方援救他们的统领，可惜了……
苏哈娜的刚烈和执拗今天算是领教了，这个原本可以统一蛮族的女人，她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萧佑薇怔怔地想着，指节在案上轻扣，直到右手掌心被凉凉的触感灌满，她才意识到杯子里的美酒倾斜了出来，已经流了满手。
斜对面，独自饮着温茶的九皇子萧怀风安静地毫无存在感，他透过氤氲雾气向她投来一个关切的眼神，可她没有理会。
萧佑薇擦拭干净手掌中粘腻的酒液，此时室内一片温暖，满耳丝竹，纱袖翩飞间香甜的气息弥散，愈发让人头昏脑涨，心生烦腻。
看厌了歌舞，趁着下一批舞女入场时的片刻混乱，萧佑薇起身离座，打算出去吹吹风。
廊下竟然还有个人。
猩红的披风被吹起，露出底下银光闪闪的甲胄。
华林回转过身，愈发阳刚俊朗的脸上出现了爽朗的笑容，他露出八颗整齐光亮的牙齿，虎牙的弧度冲淡了他的煞气，才像是个正常的少年。
他朝她挥手道：“国师大人，你也来吹风啊！”
她打赌这小子一定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傻气，还有这种丝毫藏不住喜悦的样子，果然还是个毛头小子呢。
连莘乖巧地隐形飞起来给她把风，确定四周没有旁人，萧佑薇走到他跟前几步，单手背在身后，矜持地点了点头，红唇紧抿，高冷而不可攀的姿态。
华林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坏了，难道真是他认错了人？
不对啊，刚刚国师大人出神时在桌子上轻扣指节的样子，跟薇姐姐几乎一模一样！
世上真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华林忍不住怀疑起来，笑容僵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