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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
几天以后，差不多又是一个周末。上午，张大伟惊奇地发现两个着装统一的陌生人跟随郑谷雨来到了寝室，他们带着几个空的包裹走进来。两人的衣服在肩膀和领口处清晰着印着一个精巧的标志，而显然宿舍楼大爷是默许这些不速之客的。这两个人到了之后就在谷雨的指示下开始收整和打包他所有的东西。大伟把谷雨拉到一边。
“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搬出去住了，阿伟。”
“搬到哪里去？”福建人惊讶地问道。
“公司的员工宿舍，那两位师傅是总监派过来帮忙的。”
“我不明白谷雨，你要一直住在学校直到毕业的，当初不是这样说的吗？”
谷雨沉吟了片刻，“每天来回跑实在太麻烦，我有些累了。阿伟，就像我刚入职的时候你说‘何必这么为难自己呢’，现在我想通了。现在我的毕业设计已差不多完成了，我也不想离开你们，离开我已经住了三年的地方，但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青年心里感觉有两滴泪流过。“要走的人终归是要走，留下来，也只无非要等到最后分别的那一天。”
张大伟直勾勾地望着谷雨。“张大伟同学，我也不是再不回来了，学校里有什么事还要靠你们及时通知我呢，只要你一个电话，而且塘沽又不远，我们还可以经常见面。”
两个帮手干活很麻利儿，不到一刻钟的工夫郑谷雨的所有东西就全部打包装好，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可以立刻搬走，五十一斋楼下正停放着一辆五菱面包车。谷雨拥抱了一下张大伟，这让后者觉得毕业时那场分别大戏提前上演。
不管怎么说，原本已经少一个人的五十一斋二三一寝室现在只剩下四个人了，这让剩下的人对大学这场由命运撮合在一起的人生际遇有了新的定义，并且开始思考。他们不在仅仅躬行于自己每天那些琐碎的事了，而是逐渐在心里面有了一点小小的忌惮，最后升腾起某种莫名的不安，像是一直在记挂着什么要紧的事情似的谨慎小心。郑谷雨走的那一天李壬辰不在寝室，他们两个人自从认识以来就仿佛十分的默契，每当遇到什么重大的事时彼此都不在场，就像两个平行的人，虽然总在不远处却仿佛永远没有交集。当李壬辰知道谷雨已经走了的时候心中满是惆怅，但他的心理变化从来不轻易表现在脸上，他已经可以克制到遇见任何事情都能使脸上保持平淡的表情。然而李壬辰却为不久前发生的那件令他觉得愧疚的事感到难过。在那之后他想一定可以找个机会和谷雨好好聊一聊，讲一讲他不愿说出的理由以及在那后来可能产生的更深层次的原因，但是谷雨却在那之前就悄悄溜走了，一声不吭，甚至假如那天大伟不在寝室那么他们一定就会以为寝室里遭遇了盗贼。可是照目前看来似乎已经晚了。11月25号是全国硕士研究生网上报名之后报考沛延大学的考生现场确认的日子。早上八点刚过，李壬辰就看到张大伟带着钱包和一些材料神色慌张地下楼。他一直站在窗口目送福建人消失在五十斋转角处才信步走回来，此时距离李壬辰遭遇这次危机已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时。
星期一一早，李壬辰来到了丽舍万通。他走上第一百层，向水晶唱片的一位前台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并且说顾郡正在等他。前台一听来着是李壬辰立刻表现得十分恭敬和客气并亲自做向导引他到经理的工作室。轻声敲门之后李壬辰走了进去，看到顾郡正站在窗前背对着自己。太阳已经升起来，明媚的光线降落在温暖的地毯上。
“这是另外的三首词，我今天给你送来了。”
然而顾郡依旧一动不动地望向窗外，并不回答他。
李壬辰把手里的文件袋放在旁边桌子上，带着一个会欣的微笑向顾郡工作室里扫视了一眼。一个月以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到水晶唱片在河西区的总部，他每次到这里都被某些东西感染着，这里的陈设和布置无不散发着现代社会现已少有的那种温馨与优雅，使人一坐下来就会心情舒畅，回想曾发生过的美好的事情。
顾郡突然转过身来，李壬辰神情愉悦，他的思想一定是又自在地游走在世间的某个地方了，但这跟前者脸上那种压抑、焦虑、忧心忡忡的表情形成强烈的反差。
“你来了啊，”他说，“而且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表情会经常迷惑人，最好不要轻易相信它。在这方面无论谁的演技都很精湛，然而你猜的不错。”
顾郡叹了口气，“哎，也难怪，你还是一个大学生哩。”
“可是你感觉不好吗？顾经理，”李壬辰望着一脸愁容的顾郡疑惑道，“或者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比那要严重得多。”
“是公司的事？”
“是的。”顾郡双眉紧锁。
“原来如此，”李壬辰散漫地迟疑了一下，“那我可能帮不上忙。”
“正相反，我恐怕在这里的所有人也就只有你了。”
李壬辰显得有些疑惑。顾郡走到桌子旁边随手拿起两个Pad把其中一个递给李壬辰。“这是三天前你email来的那七首歌词，我们用最快的速度谱了曲，所有的工作都已经做好了，只待发行。”
他快意地接过来随意点开一首，优美的旋律开始飘荡在房间里。“我在这方面是个外行，听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他说，“但是你的表情告诉我似乎它们并不十分完美。”
顾郡摇摇头，“不，它们都非常完美，说实话，就在昨天以前我还为这次成功的创作而有点沾沾自喜呢。”
“那一定是在昨天发生什么变故。虽然如此，但我觉得那也只是一棵洪天巨树的末节细枝，因为你神色镇定，一个如临灾祸的人是不会在自己办公室里悠闲地晒太阳的。”李壬辰半开玩笑地调侃道。
“李壬辰，如果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你一定就会佩服学长的忍耐力是有多末强大了。”
李壬辰忽然感到一种迫近眼前的压迫感。顾郡把手里的另外一个Pad递给他，“虽然还没有发行，但是却已经小范围发布，但是呀，你再看看这个吧。”
年轻人接过来的刹那被屏幕上停滞的画面惊呆了。只见盛达文化的文学板块里正赫然列着他三天以前发给顾郡的七首歌词，七首一共一千六百余字几乎一点不差，但是在这台Pad上，它们的客观归属应该是现代诗歌了。七首诗最前面属着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最后，李壬辰注意到了这张页面诞生的时间，11月19日，那是在整整一个星期以前！
李壬辰目瞪口呆，他再次核对了那个日期，但是再确定不过了。此时用大白天遇见鬼都不足以表明他现在的心情。一滴滴的冷汗正在他前额聚集，他只感觉脑袋发麻，后背像是着了火。
“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这个问题该是由我来最先发问的，作为它们的作者，你这样讲真是叫人吃惊呐。”
李壬辰怔在桌子对面，他当然完全懂得顾郡的意思，后者的语气很明显。然而他默的并不发声，像是给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直到过了好一段时间才重新恢复了神智。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事，但这件事我也刚刚才知道。”
顾郡痛苦地摆摆手。
“你不相信我？你认为这七首歌词在传到你这里之前我已经提前给了盛达文化？”
“我相信你。”他说，“而且能亲口听到你这么说我感觉好多了，看来我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了。现在且不用急着追究什么原因，因为那是以后的事。”
李壬辰顿了顿，“这件事的后果是什么？”
顾郡深吸了口气，“盛达方面已经向水晶唱片发出照会，对方希望走法律途径，不仅要求我们立即删除相关侵权内容、阐明真相，而且还要召开新闻发布会发表道歉信。”
“去他的真相！”
“这些打击倒也不算太狠，水晶唱片能发展到今天还能承受得起。对于盛达的照会，公司的市场部和总经办会去处理。现在真正的问题也是最最棘手的是新唱片能不能如期发行。你知道信誉对公司来说非常重要，没有信誉，无论哪个行业都在领域内站不住脚。这次新唱片前期宣传那么高调，如果最终搞砸了就会遭遇重创。我们可以找借口推迟一段时间，但也只是权宜之计。”
“盛达文化为什么会出手这么狠，一定要走司法途径，搞这么大，难道不能私底下解决吗？”
“这是料到的事，私底下？哼！除非不是那一家。壬辰，有些事你应该还不知道。”
“啊？会有什么事，一个做音乐，一个做网络文学，这看似几乎没有交集呀。”
“你错了李壬辰，商场上的事可没有那么简单，当然这不能怪你，你涉世未深，虽然在与你的同龄人当中你已经够出类拔萃的了。没有哪行哪业相互之间是没有关系的，一个做音乐，一个做网络，”顾郡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和盛达有过过节，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说出来吧，如果不介意让我知道的话。”
“要怎么说呢。”顾郡拿了一支烟含在嘴里，但没有点火。“出道不久，那时我还没在现在的职位，还是一个签约型艺人，和创意部的几个弟兄走的很近，到后来公司才决定捧我，当然这是后面的事，关键是我也是当年那件事的见证者之一。”
李壬辰表情凝重但饶有兴趣地听着。
“那时公司还处于快速发展期，急需创作型人才，同时对于市场这个敏感的资源把握要求很准。创意和人力资源部经过一段时间的寻觅之后，把目光盯在了盛达文化旗下一个非常特别的写手上。这个人很特别，是个女孩儿，他们观察了她一段时间，从她在网络上发表的一些东西来看，她在以现代诗歌和散文为主的文字创作上很有天赋，而且作品极具韵律感，她非常适合被打造成一个专业歌词创作人。最后他们一致同意把她引入水晶唱片这里来，不论对谁都是极其有益的，因为如果在盛达文化，那么那个女孩儿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写手而已。
“这件事很快就被施行了。他们按照正常的运作程序，在首先和那女孩儿谈的同时也和盛达文化的人力资源进行了接触。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小姑娘对转投水晶唱片非常期待，盛达人力资源的总监也口头表示无异议，说是为了那孩子的前途，放人的事好说。虽然最后的合同还没有签署，但是事实上她已经在为水晶唱片工作了。果然，大家猜测不假，她的创作天赋马上显现出来。两个月后由她作词的主打歌一炮而红，但是正当所有人包括词作者本人都在为这一成功而欣喜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却突然而来。盛达方面表示，水晶唱片涉嫌侵权，同时要求分享主打歌发行以来所得收益的百分之五十。这当然被认为是无稽之谈。盛达出尔反尔。对方传真过来一份合同书，原来盛达和那个女孩子在那不久以前私底下签了一份协议，大体内容是一年之内如果后者在文化方面有任何突出成就盛达将享有一半的收益权。那女孩自然知道这份协议的存在，但那心机满腹的盛达人力资源总监却不让她说出来，说是为了到时能在过度时期使盛达不至蒙受太大损失，而且还说这是区区一件小事。涉世未深的她相信了，信守承诺，没有向公司说明这件事。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耳闻那个孩子命运是怎么样的，但我现在告诉你。盛达后来不仅试图全力阻止她跳槽至水晶唱片而且还发公告损害她的名誉，用满满几十页纸的容量细数她的多宗最，把世界上最忘恩负义的冠名放在她头上。不堪重负的女孩儿一时想不通却走了极端。一天夜里，她偷爬上盛达在天津的百米写字楼，纵身一跃……”顾郡说着声音有些发埂，但最后又加上一句，“她才二十岁！”
李壬辰身体僵硬地将这个故事听完。他静静地望着那年轻的经理说不出话来，把这段旧时光留给无为来处置，等到后者平复过来李壬辰才缓缓地说道，“所以，我们接下来需要怎么做，有什么补救的措施吗？”
顾郡仿佛如梦初醒，他把目光移向窗外，现状又回到脑子里来。此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
“我对索回那七首歌词并不抱希望，”他带着一个男子汉应有的气质利落地说道，“我们须再创作七首歌！而且水准要比那七首更高，你明白吗？只用七天的时间，但不是给你七天也不是给我七天，而是比那更少。我只能给你四天。你用四天的时间写七首词出来，我用余下的三天完成谱曲。”
李壬辰沉默数秒，此时他的目光坚毅程度不见得比那位年轻的唱片公司经理弱。
“三天就够了，”他说，“你比我更需要时间，而且你不觉得四天会让我变懒吗？”
顾郡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说——随你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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