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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待嫁的姑娘
西斜的太阳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晚霞把西边的天空映得通红，晚霞渲染下的小村庄，像披上了一条金色的丝巾如梦如画。
孩子们赶着牛羊呐喊着、歌唱着从山坡上、从山脚下、从草丛中陆陆续续跑出来，沿着一条条曲曲弯弯的山间小路一股脑地涌向村口。牛群进了村，大人和孩子们吆喝指挥着牛羊拐进自家的大门，这个时候，整个村子都沸腾了，牛羊低吟，骡马长啸，鸡吵狗叫一片嘈杂混乱的喧闹声，南腔北调的山歌和着老辘轳那首没有韵律的歌谣，汇聚成了一曲熟悉的山乡梦幻曲，这支如天籁般美妙的乡音，那么普通而平常，唱了那么久却依然不厌不倦，一天天一年年一遍又一遍。有谁听得出，在贫困艰辛中苦苦熬煎的人们，一辈又一辈心底里长久的期盼，盼着今年风调雨顺，盼望今秋五谷丰登；一次次辜负了耕耘者的土地，是否读得懂劳动者心底里的绝望与惆怅，泪洒在心里，脸上挂着憨憨的笑容，举头观望青天，低头巡视大地，抓一把自家田地里的泥土闻一闻，心里满满的都是希望，希望明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希望明年又有好的政策出台，希望粮仓里面的粮食能卖上好价钱，放开双眼再去期盼下一个来年......
田之素坐在村口的桥头上，望着晚霞笼罩下的村庄，啊！我的家乡，这就是我们祖祖辈辈栖息繁衍的家园，原来您是这么沧桑、古老，你又是这样的落后贫穷，遮天盖地的古槐树，压苫屋脊的垂杨柳；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东倒西歪的茅草屋，我们还要在这里苦守几辈子才能熬出个头啊，已经到家了却很不情愿走进村口。这次真的是回来了，这次回来是工作，是要结婚成家，以后再也走不出去了，泪水在她的脸上任意流淌着，一年来在县里幼师集训班唱歌跳舞，琴咏书画那种激情和喜悦，一看见这个沧桑、贫穷的小山村，就跑到九霄云外，再也找不回来了。田之素你本来是可以远远的离开这里的，为什么你到底是为了谁一定要回到这里来，你怎么那么固执那么傻，你还眷恋着谁呀，为什么还放不下，这一回来到底是救了自己还是害了自己，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一点方向一点目标都找不到。现在也可以走哇，你不是一直都想走得远远的吗，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你又总是这么胆小懦弱，总是害怕真的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那里没有你的亲人，遇到麻烦你怎么办？有人找你麻烦你怎么办？人活着怎么这么难啊，就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熬吧，熬到走到街上就连你放不下的那个人都不想再看你一眼了，到那个时候你会后悔吗？会哭得很悲伤吗？也许心儿都碎得七零八落了，到那个时候你还会死守在这里吗？也许到那个时候想走也走不动了，那就安安静静地躺在晚霞里吧，让自己的灵魂变成一缕云雾随着晚霞乘风散去，也许到那个时候你才会豁然醒悟，才恳放开手脚默然离去。田之素坐在桥头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着，她的思想这一生也许都是这个样子，没有方向没有目标，空虚而又迷茫......
其实，田之素心底里的苦大家都知道，人们就是不明白这个女孩子为什么心气儿那么高，回到乡里来你跟别的女孩子还有什么不同吗？甚至你还不如人家，锄田刨垄你哪一点敢跟人家比呀，落魄凤凰不如鸡，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村头的那户人家，是田之素的表舅家，表舅看见桥头上坐着的田之素，在院子里怨天怨地的骂道：“这丫头生生让那个姓郝的给悔了，这两个人，一个攀了个高枝日子过得一塌糊涂，没好到哪儿去。这一个又糊里糊涂急急忙忙的嫁给华成那个驴小子了，你等着看吧，过不了几天好日子，华家没有一盏省油的灯，那麻烦事儿会一个接着一个越聚越多，苦日子啊，还在后头呢。”
直到日落西山，夜幕已经降临了，田之素才离开桥头忧心重重地走进村子。
田之素工作的环境很不乐观，在村子磨房西头简单地打了一个隔墙，村子里五十多名学前儿童就在这个机声隆隆的教室里面跟新老师学文化，学唱歌、跳舞、画画，一起做游戏。孩子们天生的乐观活泼感染着田之素，她那颗飘浮不定、抑郁寡欢的心开始慢慢地回落到工作上，也有了一丝美好的期待与向往。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这五十多名天真可爱的孩子们的身上，每天早上去上班，孩子们早早的就等在了她的家门口，当她打开大门从院子里走出来时，孩子们就蜂拥而上，喊着嚷着：“老师来了！老师来了！老师早！老师好！”
她就会兴奋地站在他们中间笑逐颜开地回应他们说：“小朋友们早！小朋友们好！”于是她就被孩子们簇拥着高高兴兴的向校园那边走去。她和孩子们在一起一整天都是快快乐乐的，尽管有些孩子有时会很淘气，她就像对小妹之俏那样，一点也气不起来，放学的时候孩子们争着抢着扯住她的手，唱着老师刚刚教会的童谣，唱着歌儿走出校园、走在街上，田之素看着孩子们的眼睫毛上都挂满了磨房那边飞过来的粉尘，她禁不住咯咯咯地笑出声来，从挂挎包里拿来一个小镜子照一照自己的脸，又笑了起来，“你们看看吧，老师现在都变成圣诞老人啦！”
她把镜子交给身边的一个小朋友手里说：“给，照照你们的小脸，看看还认不认识自己了？”孩子们笑着、闹着争抢老师的小圆镜子看看镜子里面的自己，然后又学着老师的样子，用手拍打着挂在身上、脸上、头发上还有眼睫毛上的粉沫，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
这样的教学环境当然不利于孩子们的身心健康，田之素去找校长，找村长和他们一起讨论研究改善教学环境的问题，可是没有资金谁都无能为力。
全镇的三十二名经过专业学习培训的幼师，现在都满怀热情地工作在自己的岗位上，全镇人民关注的幼教事业，在学校和各级领导的大力支持下已经全部拉开了序幕。
在国庆节到来之前，镇有关领导，总校校长和负责幼教的教师，各小学校长，镇妇联和村党委书记组成的联合参观慰问团，参观走访了各村的学前教育，以表示各级领导对幼教事业的关心和支持，实地考查幼教事业所面临的困难和一些必须解决的实际问题。全镇像田之素所在学校面对的困难有多半以上，都是没有教室，环境条件差，领导们参观之后在镇政府开了一个研讨会，会议开了一整天，可还是找不到解决的有效措施，像两趟干那样穷得叮当三响，一大堆外债的村子，只有靠政府出资解决，二十几个村子可想而知那是一笔多大的开支。研究的结果是动员那里的幼儿教师自己想办法解决，由政府出面协调，对于自己解决校舍的，所在村屯在房租、取暖等方面要给予相应的补贴。
要自己解决校舍的问题，田之素心里早已经有了一些打算，村东头北冈梁上有一所院落，那是一户姓何的人家，儿子和新婚不久的儿媳已经搬走了，家里只剩下老父亲一个人在这里看房子，只等房子出手老人才可以去和家人团聚，这户人家的房屋已经叫出了最低价，只要四百五十元钱就卖，也就是相当于她一年的工资，这个院子宅基地占地面积有一千多平米，院里有一个三间正房和两间下屋（仓库），不论是占地面积还是地里环境，都是她要做学前班校舍的最佳选择，而且只要是自己解决校舍的，没有承包到户的村上每年给工分补贴，有承包田的给减免村提留款，现在村子里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现金的人家，也不过那么三、二家，华家现在是村子里最有钱的人家，华家正在为他们准备结婚必备的家具。
还没有结婚，田之素想买下这套房子的心思，又不知道怎样跟华成提出来，她只有暗地里自己干着急，本来她和华成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说过几句话，要向他借钱买房子那要多大一堆话才能说得清楚？她跟妈妈说了自己这个计划，田之素如果不自己解决校舍又会有暂时停办学前班的可能，因为这个村子的教学条件是最差的一个。这可不行，田之素可就这么点指望，爸爸妈妈研究再三，这事找华家当然不合适，虽然这是田之素的事情，可毕竟还没有结婚，只有去找另外两户人家借高利贷，有田之素年终的工资款想必人家也不会有什么顾虑吧，可是事情并不像他们预料的那样，人家确实对他们有顾虑，两户有钱的人家都摇头拒绝说，钱现在没在手里，帮不上这个忙，田之素即伤心又绝望，又哭成个泪人了。
华队长在两趟干屯全部实行承包制之后，就完全退下来了，整个村子三个小队只选了二队队长做为村长，主管整个村子里的公共事务，对于上级领导动员幼儿教师自己解决校舍，并给予补助的说法他也知道了一些，村东头那个一千多平的大院套，在这之前他就有心买下来给华成，只是他一是想再等等何家的价格也许还能往下再落一落，二是他不想从自己腰包里往外拿钱，华成结婚之后就要分家另住，也就是以后就要各自过自家的日子，这买房的钱自然要他们自己来拿，正巧眼下村上又急着让自己解决校舍，明明知道田家没有什么能力去解决这个大难题，反正华成自己过日子房子是一定要买的吗。华队长觜里叼一只长长的雪茄烟，一看就知道他是要去办重要的事情去了，因为平时他抽汉烟，只有去见重要的人，办重大的事情时才抽雪茄。他背着手慢条斯里的走进了何家的院里来，他前后左右张望了一番，看上去这个院子的占地面积，比他的那个有名的华家深宅的占地面积要大一倍还多，这里是做校舍的好地方，院子这么大，小孩子们活动玩耍的地方足够用的了。他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儿，见屋里人没有出来，就冲着窗口喊了一声：“何家大哥！在屋里没有？”屋里看房的老何头闻声跑到院里来，两人寒暄了几句之后，华队长就把话题转到了房子上，“老哥哥，你这房上的苔草这么薄这屋子冬天冷吧？”华队长开口就贬低了这房子一句。
何家老父亲知道了他的来意：“冷就多烧几把柴草嘛，有二层棚屋子冷暖不关房上苔草多少的事。”
华队长站在院心往东南方向看去，他家新开的五亩多山荒地尽在眼下，一眼望去能从地的这儿头儿看到地的那儿头，这下更增加了他买下这个宅院的决心，他掩饰自己内心的微妙喜悦不表露出来，“哎呀，这院子是够大，往远处看也挺眼亮的，只是这后边把村子边，东邻离得又太远了，隔着一条水打沟，这里有些僻静。”他做出一幅不大随心的表情，慢慢地摇摇头，“要是晚上一个人在家，还得找个做伴的昵，要不然真的闯进来两个人，你喊救命也不会有人听得见。”
何家老爷子爽朗的笑道：“贬低的可是真买主，你这只老狐狸是不是想买下这套房子给儿子结婚用啊，我说老队长你还挑剔个啥嘛，这地方儿媳妇教书还能用得上，你是人中的精英，这是送到你嘴边的一桩大好事儿，你还有什么可思量的？这房子你是最佳的买主，卖给你们又能派得上大用途，你买的得意我卖得也称心，你说咱这买卖还有的比吗？你买下吧，我这房子就买给你了。”
华队华憨诚地笑了笑：“别急别急，你这房子想卖多少钱？”
“我都喊出去了，少四百五我不能卖。”
华队长从香烟盒里抽出两只雪茄烟，给何家老爷子一只，又用火亲自给他点燃，自己也燃上一支，两个人相对着吸着雪茄烟，品偿那股特有的味道，华队长拉长了声音：“你也别说少四百五不卖，我呢也不说不买，你也明明知道我是个诚心的买主，你们是搬出去的人了，咱们乡里乡亲的住了几十年，我还能沾你的便宜不成，不过咱哥俩好好研究研究，找个两家都认可的办法。”
何家老父亲陪着他房前屋后的转了一周，华队长看见了门路，回过头来对何家老爷子说：“你看这样成不，你这块电表给我留下，这东西你那边有，带走了也派不上用途，你要是撤走了我还得跑到县城里去买，还有墙根那两颗木头你也别拉走了，给我留下，要开个学校木料是少不了的，也就当你临走为咱村的小孩子们做点贡献了。”
何家老父亲只是啧着嘴不做任何回答，这两根木头他拉走还不够雇车脚钱的呢，这些东西如果给他们留下，这房要四百五十明摆着是亏了。
华队长看出了何家老父亲的心思，他果断地说：“我一分都不少给，就给你四百五十，你看觉得行咱就成交，我这就回去张罗酒菜，把村长叫上，把东西两院邻居也叫来，在把大队主管写文书改房照的领导找过来，咱们边吃边喝就把这桩房层买卖给做成了，你带着钱回家和孩子们团聚，在这里苦守个啥劲嘛，吃不像吃住不像住的，受这苦犯得着吗你。”
何家老爷子勉强地笑着说：“谁能算计过你华队长嘛，这两样东西可不止五十，我呢打心眼里就是看好了你这个买主了，这是我亲手造的房，能有个好买主接着住我心里面痛快，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张罗事儿去，我回屋把一些东西收拾一下，买卖成交明天我就走人了”。
田之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华成的父亲要买下那套房子的消息，她的情绪突然变得十分低落、沮丧，心情也焦虑不安起来，或者是因为他和华成的婚期越来越近了，或者是因为那套房子不是她自己买下的有些惋惜和遗憾，她觉得现在她的内心世界是那么痛不欲声，“妈妈！妈妈啊！我们家这是怎么了嘛，就四百五十元钱，连高利货都借不来，这究竟是大家不信任你，还是他们就是不想帮我，不成全我，我怎么一件称心的事都没有哇。”田之素悲悲泣泣地哭起来，“我想妈妈这点威信还是有的，只是他们都不愿帮我，不想成全我，是不是我越是落魄大家才越高兴越开心啊，我早就想自己买一套房子，自己买来的住着才踏实舒心。”
妈妈十分诧异田之素这个反常的举动，她现在真是无可耐和了：“田之素啊，你打听打听这南北二屯的，哪家的姑娘结婚就有房子住了，你怎么就身在福中不知福呢，人家没有等到你来要，就主动张罗买房子给你，不但不感激反而还落了怨了，你这丫头真是麻烦透了，谁也搞不明白你的思想怎么这样与众不同。”
田之素不想跟妈妈有过多的辩解，她的内心世界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得太多，原来，她也是一个很要强的人。本来她是想自己买下来的，那样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受人限制，想有一套自己的居所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现在，华成的父亲主张把那房子买下来了，说是给华成用的，可是谁知道哪一天父子之间有了点矛盾闹别扭了，老爷子一不顺心在房子上找麻烦怎么办，今儿个赶你出去明儿个让你搬家的，你住这样的房子心里能踏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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