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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落魄的凤凰
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只在高三读没多长时间，就回去当小学民办教师的姚珍，和体育委员曾贵林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曾贵林想要当兵的愿望，终于成为了现实，这次征兵和郝文宇他们那次兵种一样，也是空军地勤，经过了严格的体检，他终于被批准入伍了。
今天是欢送新兵入伍的日子，珍珍跑到田之素家强拉着她一起去送曾贵林。一起来送曾贵林的只有镇附近的几位同学，而且陆翔和杨彩云到外地旅游还没有回来，赵桂香刚刚生完小宝宝，汪广海还在县一中高考补习班，所以来送别的只有王响东、华晓锋、珍珍、张晓荷、田之素等与他最要好的同学。田之素退到了初中还在求学的过程中，剩余的几位现在都是人民教师，所以几位一见面没说几句就谈起了工作，田之素本来就不善言谈，所以一直被冷落在一边。她有一种悲观凄凉的感觉，哥哥刚刚结婚却又离了婚，他离婚之后整天像个游魂一样，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妈妈怕他这样下去会一天天走下坡路，所以，又开始四处托媒人，张罗着给他再次订婚。
现在，整个家庭，所有的凝聚力，都在哥哥的第二次婚姻上，早把她上学的事情抛在一边了，田之素每天都在担心，自己求学的路，又要受到阻力。
华队长大儿媳妇的表妹，在田之林没有结婚之前，曾经对之林有好感，之林那会儿觉得那女孩儿个头不太理想，现在妈妈正托人给之林提这门亲事，如果这门亲事成了，田之素也许连读初中的条件也没有了，田之林虽然刚结婚就离了婚，但是，名声上也叫作二婚。本来这几天她就该准备去江南上学，可是妈妈像是忘记了她还在上学这件事情，从不提起，更不张罗给她路费，田之素忐忑的心，纠结着，不愿承认书又念不下去了这个现实。
今天看见几位同学这样兴致勃勃地谈他们的工作，她一下子又回到了落榜之后的那种失落迷茫的状态之中。她只是本能的随着人群向前移动着，当他们走到镇医院门前时，田之素一下子像触了电一样突然恢复了意识，她发现她的眼神正好和一个熟悉的眼神相遇了，那双她曾经左右回避却又始终无法从记忆中抹掉的眼神，今天居然在这个时候，在这里相遇了。她的心好痛好痛，她和他分手有多久了？仿佛几个世纪，又仿佛就在昨天，她的心里，她的手中，仿佛还保留着他的温情蜜意。
郝文宇手里提着一串保温饭盒，显然是去医院给赵桂香送饭的，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悦。田之素睁大的眼睛里，包含了痛苦和委屈，她由衷感叹现实的残酷，世态炎凉！一幅绝望悲观的表情，他们只是相互对视了一下，张开的嘴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就都机警的将眼神移开了，田之素继续随着人群向前移动，郝文宇径直拐进医院的正门。
出了镇，再向东走一段，到了那个岔路口，田之素就和珍珍、华晓峰他们分开了，她踏上了去项家冈的那条田间小路，珍珍看见田之素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不安，她问田之素：“田之素你不回家要去哪里呀？”
田之素故意作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想姨妈了，顺便去看看婕妈和小弟弟小妹妹。”
一个人走路没有拘束，想唱就唱，想哭就哭，可以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甚至是带着呼喊地喘息着，压在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就这样被她大口大地喷涂在空气里，田之素伤心的事情太多太多！就这样让往事随风飘散，不要再来折磨她。可是她的眼前还是郝文宇那双幸福的眼神，他是一位合格的父，他有多幸福，他手里提着一串保温盒，是给产妇送的汤饭，你看看他有多自豪！他就那样匆匆忙忙地从你身边走过去，连一声招呼都不打，郝文宇！哪怕你对田之素轻轻的挥挥手，或者也是对她最大的安慰，这样的举手之劳，会影响你做一位优秀的丈夫、合格的父亲吗？田之素！你现在是什么？真的又应了那句话了：落魄凤凰不如鸡！
她没有去姨妈家，从田间小路走出来，沿着那条新开辟的、很少有人走的示范路，疯狂地走着，时而旋转着看着远方、近处那纵横交织的山路，她眼里含着泪，求助般地看着那条条山路，哪一条能带着她走出这连绵不断的深山峡谷？哪一条能带着她抛下重重心事，让她轻轻松松踏上人生的旅程？哪一条能带着她去找回不该失去的爱情和友情…
只是想抛下烦恼，只是想让自己郁闷压抑的心情得到一些舒缓和释放，一直走到了夜幕降临，今天是阴历二十，天上的月亮又有了很大的一个缺陷，她一个人在村头停下了脚步，站在月光下，月亮里面的毛主席侧面头像，依然清晰得连领章和帽辉都看得见，他正神采奕奕的俯瞰大地。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他和文宇哥哥，经常在十五月圆的时候，坐在婕妈家的墙头上，看天上的月亮，总是对月亮里面的山影争论不休，一会儿说那象一座山峰，一会儿说那是一位满头卷发的老人，田之素梦想着会在一刹那间，那个传说中的嫦娥女神，正好在月亮里面惊奇显现，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努力用她那幼稚的思维勾画着一位舒展广袖，身着长裙的美丽女神的形象，他们还没有争出确切的结果，文宇哥哥参军走了。
十三岁的时候，和晓凤陪那位省城里来的刚刚失恋的表姐来这村头看月亮，那位失恋的城里姑娘，对着月亮流泪的样子还记忆犹新。多年以后，当年的小姑娘，就这样步入了她的后尘。那次她确认月亮里面的影像是毛主席。记得当年大姐在遇到打击的时候，就爱这样喊：“毛主席啊！救救我吧！”
可是国际歌中明明是这样唱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她伫立在村头，站在月光下，也想起了他在月光下对她许下的誓言，结果现实确是她被人抛弃在这凄婉的月光下，茫然无助，她心灰意冷，每当这样的时刻，她就喜欢这样一个人站在月光下，与月亮倾述：月亮神啊！你还记得我吗？你还记得那个常和我并肩坐在一起赏月的人吧？他曾经对我许下的诺言你也记得吗？现在连他都闲弃我了，大哥哥他不要我啦，我多没用多无能啊！连最爱我最疼我的大哥哥都留不住，求求您帮帮我，不要堵住我的去路，给我一条通向光明的路好吗？我只有上学这一条路了，我只想上学。
田之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虽然她知道妈妈不可能再让她回到江南去上学，可是她还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战战兢兢地问妈妈，“妈妈给我点路费钱吧，我该去江南了，快开学了。”
妈妈怔怔地看着她好久，仿佛不明白她的意思，田之素似乎知道了妈妈的用意，有些不安地轻声问妈妈：“妈妈，您该不会是又要让我等到哥哥再把第二个媳妇娶回家之后，才让我去上学吧？”
妈妈烦躁不安的样子，有些抱怨地对她说：“你这书怎么就念不够哇？这个家都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心思念书，我即使让你去了，全家人现在都在度日如年，你能读进去吗？你看看你哥哥现在是什么状态？你一点都不为他担心吗？你妈妈我现在都快火死了！现在订不下，一耽搁下来几年过去了，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你好好想想，还能去念那个书吗？”
田之素彻底绝望了，她的眼泪涌出眼眶，小军见姐姐哭了，就跟妈妈嚷嚷：“妈妈！你就再给她点钱让她去上学吧，我不念了把我的那份钱给她好了，外面的人都说，姐姐不去考大学太可惜了！”
妈妈压不住火气举起手打了小军两个耳光，骂道：“你们这些不懂事理的东西！往后我看谁再敢提上学的事，她的书已经念完了，你屈指算算，家里这些比她大的比她小的，哪个有她念的书多？之梅也不要再念书了，都自己选个人家立即给我嫁出去，聘下财理给田之林娶媳妇。”
家里面一下子就乱成了一锅粥，小军不管妈妈怎样发火，他还是坚持替姐姐争辩说：“我姐姐一辈子都不出嫁，明天我就去林厂干活，挣钱供我姐念书。”
之素在一边只是哭，爸爸妈妈的火气，都转到小军的头上了，小军又重重地挨了父亲的一顿打，田之素看不下去这样的场面，她哭着把小军拉过来，哭着劝小军：“二弟，姐求你了，你就不要多嘴了好不好哇？快出去，到外面去玩一会儿在回来，你不要添乱了好不好？”
之素把小军拉到外面，刚到院子，哥哥从屋里冲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朝他和小军这边奔过来，之素只听到哥哥这样大叫一声：“不让念书就想死是吗？我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死！”
之素只觉得头上重重地一击，之后眼前金星四射，她摔倒在地。
小军把她从昏迷中唤醒，又把姐姐扶进屋，他对还在继续大发脾气的爸爸大声嚷道：“田之林用木棒子打我姐的头，你们管不管？！”
之素转身走了出去，她现在委屈得心要爆炸，可是眼泪却流不出来，在大门外站了一会儿，屋子里面的争吵声打骂声时儿传到街上，她听得真真切切，“这个丫头她是要把这个家搅散才能罢休！”这是妈妈的声音。
“还反了她啦，明天就找个人家把她嫁出去算了。”这是父亲的声音。
“田之林为啥打我姐？你们为啥不管？你们说为啥？”
“谁看见了？你不许胡说！”这又是妈妈的声音。
“我看见了！我姐被他打倒在地，好半天我才把她叫起来，你们没有听见吗？”
“我说没打就没打！小军，你可别瞎说啊！这要是传出去，你哥这媳妇就更难娶了呀，小军啊，你可千万打住，不许对外人说你哥打你姐了！”
是妈妈无可奈何地在求小军，不要对外人说这件事。
之素太伤心了，不能再听了，她听不下去了，在街上胡乱地转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她来到了珍珍家的大门口，索性信步走了进去，珍珍正在和华申媳妇的妹妹李萍唠得热火朝天，之素现在心里很苦闷，想找到一位知心的人倾诉一下，所以她一下子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珍珍，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妈又不想让我去上学了，家里面因为我上学的事儿都吵翻天啦。”
珍珍转向她这一边：“你那边不是有大伯吗？只要你去了他们还能让你饿着肚子上学啊，只要你去了，你妈妈自然会给你寄钱过去，她不能不管。”
之素苦恼地摇摇头对珍珍说：“可是家里面属实没有钱啊，如果哥哥再结一次婚，家里更是债台高筑，妈妈即便是想管，她又有什么办法啊？看来我这书真是念到头啦。”
李萍接过话题：“哎呀，你知足吧，我要是能读到你那么多书就好了，我才刚刚上初二就被我爸拉回来了，这地一承包到户管理，我们正在上学的这些人可倒了大霉了，我就是其中的一个，硬是被家长拉回来了。田之素，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些人之所以被家长们强行从学校拉回来，你有直接的原因！”
之素不解地看着她：“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呀？”
李萍愤愤不平地说：“因为你没有考上大学呀，你一直是我们的一面镜子，家长们在教育不好好上学的孩子们，都喜欢这样说。‘你看人家田之素有多好，那书读的镇上三百多名学生她能考第一，你能有人家一半好就行啦。’可是你怎么就不能争口气考个大学啊！却偏偏落了榜，你下地没干几天活又提出什么承包，队里那一片连一片的土地，一下子承包到各家各户去管理，从夏锄一直到秋收，这下我们这些人可惨透了，哪还有时间去上学啦，地里活怎么干也干不完，家长们立刻就说,‘算啦，识几个庄稼字就行啦，牢守田园安心干点活不比白白浪费钱去念书强，田之素书读得那么好都没能考上大学，你们这些货色，读到什么年月也考不上大学。’就这样，我们都一个接着一个地缀了学。”
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李萍长出一口气：“哎，那几天我的眼泪都流干啦，特别是一想起我的班主任老师来我们家，他那么苦苦地哀求我爸，‘你千万不能让李萍下来，这孩子书读得特别好，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如果不让她上学，你这不是毁了他的前程了吗？可是我爸就是那几句话，‘不让她念了，田之素书念得好不好哇？李萍跟人家根本没法比,田之素不也没有考上大学吗？一个庄稼院的姑娘,到这会儿念了六、七年的书，也算可以了,不少，够用了,回来干几年活帮帮我,不然再念个四、五年书回来就该搞对相嫁人了,上人家干活去了,你说我不白白养了她二十几年。’我的老师走到我家窗前站在哪儿看着我，他眼泪都掉下来了，我在屋子里面就是哭！啥也说不出来,心里喊老师您再想想办法吧,就这样走了吗？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老师在窗前喊着我的名字，‘李萍，别哭了，再争取一下，也许忙过这阵子你爸妈就会同意让你回学校上学啦。’我坐在高高的麦垛上，向着我们学校的方向看啊、望啊，哭啊！想着同学们现在都幸福地坐在教室里读书，我的心象是被撕碎了一样，我那会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作绝望！什么叫走投无路,那时候真的一点活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了。”
李萍把珍珍拉到自己这一边：“算了不说那些一想起来就伤心得要死的往事了，我们俩还是谈工作吧，珍珍，你说我们学前班的孩子们小的只有三岁，大的七八岁，这样一个班里有二、三十名学生，特别是有的家长手里活忙不过来的时候民，居然会把走路还不稳当的孩子都送来了，你说我这还叫学前班吗，正在教大一点的孩子a,o,e呢，那边的小不点‘啊！我要找妈妈。’哭了，你说怎么教嘛？”
珍珍和李萍开始谈工作了，把田之素冷落在一边，田之素觉得没趣就告辞了：“珍珍你们谈吧，我该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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