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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迹斑驳的纸张被风吹洒了一地，蓝芝连忙蹲在一张一张拾了起来，拿在手中略略一看，写都些的是一些饱含思念之情的诗词，大都是刚写的，有些墨迹还未全干透。
但其中一张却让蓝芝格外留了心，这张不像是新写的，纸张也有些皱了，上面还像是曾经被什么打湿过，带着斑斑的水渍。
“子夜梦回凄茫茫，欲话前缘妄断肠。千郕郡岭遍寻芳，却醉飞天归梦徜。”
蓝芝看的入神，竟不知不觉的念出了声来。
听闻此句，卫胤熙问道：“可还记得那日千秋节宴？”
“奴婢记得。”
“竟没想到那时献酒的人就是你。”
“回太子殿下，确是奴婢。”
“当日宴上，酒饮的多了些，记忆也是模糊不清的，曾经还以为那也只是一段梦境而已。”
“太子殿下......这首诗......”
蓝芝只觉得字句之间尽露颓情忧伤，‘凄茫茫’、‘妄断肠’、‘遍寻芳’、‘归梦徜’，数不尽的优思与情殇，叹不完的身不由己与情非得已。
这不禁让蓝芝想到，或许当初打湿着这纸张的并不是水。
想至此处，蓝芝只觉得太子定是为了何事伤愁，但又不敢再多问，怕反倒引得太子回忆起旧事，心情更加怅惘。
蓝芝想到原来曾听太医说过，优思过度最是伤身，于是蓝芝便想着还是劝太子早些安歇为好。
“太子殿下，时候太晚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卫胤熙抬头看了看外面月色浓重，约么已近寅时，觉着时候确实不早了，便起了身，往寝殿方向走了去。
之后蓝芝将刚才被风吹开的窗子合了上，又将散落在地的纸张敛齐了放回书案之上，便追随着太子殿下也往寝殿去了。
侍候太子更衣之后，蓝芝便服侍太子安寝。
见太子躺安稳了，蓝芝这便准备退下。
突然，身后之人一把抓住了蓝芝手腕。
蓝芝吓的一惊，卫胤熙也觉此举似有不妥，便松开了手。
“我是想着外面冷，不如你就别出去值夜了，左右不过了两个时辰便天亮了，你且在我床榻边偎一会儿，还能再陪我说说话。”
太子吩咐下了，蓝芝只得听了令，低声答是，而后便坐在了床前的足榻之上，倚了床边的木架轻轻的靠下。
月光皎皎，透过雕花窗牖，袅娜地洒进殿内，好似薄雾一般朦胧。
太子卫胤熙见前靠在他床榻边的这个背影，一时之间陷入了沉寂之中。
过了半晌，蓝芝倚着床架本都生出了些倦意，差点儿就睡着了，但没曾想卫胤熙却又开了口。
“想想当年的我，确实要比现在懦弱许多。自幼便被册封为太子，所有人都对我报以厚望。
别人或许不知道，其实我心里最怕的就是父王考我功课，每每答不上来，父王便会训斥我不达时务、无治国之才、朽木不可雕......
后来再大些，父王忽然开始潜心炼丹养生，少理前朝后宫之事，除去一些大事还需父王圣裁之外，其余诸事皆由母后代为执掌。
我原本以为自此之后日子便会好过些，但没曾想母后知道了我的心思，却又说我不思进取、胸无鸿鹄之志。
到后来，母后为了督促我上进，居然还命太傅、太师和太保专门为我筹办了九州博古，说是仿制着宫外的那些学室办的，找来各宫的王子和肱骨大臣家的公子来为我伴读，还说什么有竞争便有压力、然后便有动力，之后便可有所大成。
有没有动力和能不能有所成我倒不知道，但压力确实是越来越大，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从前还有你在旁安慰纾解，可如今却.....”
蓝芝开始听着，觉得太子是在向自己诉说多年来心中的苦闷，可后来越听越觉得，太子好像又不是在对她说。
卫胤熙轻声叹道：“那日真以为是你回来了，以为上天疼惜于我，又将你送还回来了，但第二日梦醒之后，却发现一切皆犹如梦幻泡影一般......”
蓝芝越听越糊涂，心想太子莫非是睡着了，听着后面这没头没尾的，说的倒像是梦话。
“孟宝莲欺负你的时候，我本应去救你的，可是终究是迟了，你可曾怨过我......”
这话蓝芝倒是听明白了，说的像是那日受罚之事。
蓝芝轻声回道：“奴婢感激太子殿下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怨怼。”
“后来才知道，当初是我害的你远嫁亓戎，这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三哥，我怕三哥怨恨我......
现在我已经长大了，能够护你周全了，可是.......可是你却......不在......身边了......”
听着声音越来越小，而且前面说的那堆话里，蓝芝来来去去也就明白了那么一句。蓝芝想太子方才应是半梦半醒着，才说了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且太子轻声吴侬着说话，实在是有些催眠，听的蓝芝此时已经眼皮打架了。
蓝芝心想现下实在是困极了，就先依着床架在这儿眯一小会儿，等太子睡熟了她便出去与小辛子换班。
......
“师父！！师父饶命！”
在长信殿门口水的正香的小辛子被荣公公揪着耳朵拽了起来。
“小兔崽子！就值半宿夜还能睡着喽！”
“饶命啊师父！啊！师父！疼疼疼疼！”
“还不快滚下去！真是给我丢人！”
说话间小辛子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
小辛子虽然刚被荣公公揪了起来，但毕竟是才醒，依然睡眼惺忪着还有些迷瞪，正半睡半醒的往偏院的下人房走去，可越走越觉着这事儿好像哪里不对啊。
刚才是还没醒过神儿，又加上受了师父那么一吓，小辛子一时之间竟也忘了为自己分辨，他这哪儿是值了半宿夜啊，他这是一整晚都溜溜的跟外头守着呢，只是后来眼见天已蒙蒙亮，这实在是顶不住了，才依着墙根瞌睡了一会儿，真是冤枉死了。
此时小辛子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拍脑门儿，心想刚才怎么忘了给师父提个醒儿，这会儿蓝姐姐可还在寝殿里头呢。
刚要转身往回走，但转念一想，此时再掉过头回去说，怕也是已经晚了，都走出这么远了，师父肯定早就进殿里头去了。这下该惊的也惊了、该扰的也扰了、什么不该看的也都看了，说什么都晚了！得了，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睡醒了请等着挨骂吧。
小辛子这么想着，便臊眉耷眼的低着头往偏院去了。
别看小辛子年纪小，但是因家中穷困是自小便被卖进宫里，打小就是跟这宫里头长起来的。自小便听的多、见的多，又加上有荣公公这么个师父领着，比起蓝芝来说已算得上是宫里的老油子了。
蓝芝当时怎么进的永福宫，太子如何殊待她，这在小辛子心里头门儿清。要说昨天夜里蓝芝尚衣承宠了，小辛子也一点也不奇怪。
而且本身宫女通房之事，在这卫宫之中也不是禁忌，被卫王和他那些王子们宠幸过的宫女那多的简直是不胜枚举，其中也不乏承宠之后被卫王封了嫔妃，或被王子晋了侍妾的。
况且当初蓝芝刚来的时候小辛子就觉着了，太子平日对下人虽说是不错，但也没有这么个好法的。连他师父和掌事姑姑都是只是跟大家一起住在下人房，顶多也就住的是宽敞些的单人房，可蓝芝却一来就被安排住在了长宁殿的偏殿里头，这哪儿是下人的待遇？这明明就是太子带回来给他们当主子的嘛。
小辛子估么着，太子定是畏惧那泼妇孟宝莲，怕她前来搅乱，才隐瞒了蓝芝身份。
越是这么想着，小辛子越是在心里坐实了这个想法。
进了下人住的偏院，小辛子直接钻进了内监住的厢房，左一下、右一下甩掉了脚上的鞋，连更衣都懒得动手，直接就躺倒在了炕上。
此时同一个厢房的小太监基本都收拾妥帖出去干活了，只剩了平时最为磨唧小钱子，这会儿还照着铜镜在那左理理头发、右整整衣衫。
小钱子有意无意搭着话。
“哎？我说小辛子，昨个夜里你怎么值了一整宿才回来啊？哪个宫女跟你轮的班儿啊？下回我可得躲她远远儿的。”
“嗨，可别提了，不就咱内蓝姑姑么，她可好，在殿里头温香软枕睡一宿，我可是跟外头溜溜的冻了一宿。”
“我的天呐，真事儿吗？”
“行了行了！别贫了，我这困着呢，你赶紧出去干活儿吧！
我可得好好补会儿觉，一会儿起来看着吧，还得挨我师父一顿骂呢！”
再看长信殿这边，荣公公轻声缓步进了内殿，本欲唤太子起身为其服侍洗漱更衣。待定睛再看，却见蓝芝正坐在足榻之上，靠在太子床榻边睡着，而太子却是醒着的，只是仍旧躺着没起身，好像是因太子右边衣袖角让蓝芝枕住了。
一开始荣公公没想到这屋里会平白多了一个人，刚进来时瞧见这一幕楞了半晌。
后来见太子用另一只手给他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让等会再服侍洗漱，先别吵着蓝芝睡觉，得了令荣公公便稍稍往后退了退。
可是自从刚才荣公公开门进来了，晨光熹微，也随着穿过殿门洒进了殿内。又加上早起外面宫人干活多少有些动静，蓝芝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懵然之中只见一内监站在跟前不远处，蓝芝心中一惊，忽然警醒了过来。
环顾四周，蓝芝自觉情势不对，这才想起了昨夜之事。
蓝芝连忙转过身来，“咕咚”一下跪在太子跟前。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恕罪！奴婢......！”
“你跪什么，本就是我让你歇在这的，你又何罪之有呢？”
太子这么一说，蓝芝心觉话虽如此，但于礼仍是不合吖，于是并不敢起身，依旧跪着。蓝芝昨夜原本也是困倦极了，只想着小睡一下便出去的，却没想到一下竟睡到了天亮。
卫胤熙笑了笑，说道：“快起身回去好好歇息吧，昨日值夜你也累了。”
蓝芝越听这话越觉得羞愧，她这哪里值夜了，分明就是进来偷懒睡了一觉而已，但太子当着荣公公面，居然还向着她说话。
“去吧。”
“是，太子殿下。”
蓝芝转身走到荣公公跟前时欠身行了个礼，便速速退下了。
只见荣公公略带深意的笑了笑。
回到长宁殿偏殿之内，见秋婵早已备好了早膳。
说道秋婵，她在永福宫本是粗使宫女，说难听了叫宫婢，比宫女还低一等。秋婵虽是之前蓝芝受伤时太子派来照顾蓝芝的，但是后来太子也一直没叫她回去，于是秋婵便就这么留下来继续伺候蓝芝了，横竖蓝芝这儿也没什么大事儿，秋婵也乐得留在这里，总比回去干粗活清闲。
秋婵见蓝芝进了屋，便欠身行礼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蓝芝不解。
“哪里来的喜啊？”
“昨日姑娘承宠，方才咱们永福宫里私下可都传开了呢！我也是听他们说的！”
“哎呀，我的好姐姐，这样的话可不能混说，昨夜里我......”
蓝芝现下才明白过来，昨日夜里在长信殿内发生过些什么时，说到底只有她与太子二人是清楚的，可其他人就无从得知真相了，早前又想起荣公公那么一笑，再见眼前秋婵又这么说着，便知其他人早都已经把此事想歪了。
原来听暮雪说过，这后宫之中的谣言最为可怕，一传十、十传百，添枝加叶、夸大其实，蓝芝心想这回怕是无论她如何辩驳都已解释不清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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