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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叟被消灭之后，我的喜悦与亢奋似乎少了点，更多的却是忧伤与迷惘。
九灵帝君仍在闭关夏眠，尚未对杀死他嫡传大弟子的凶手进行追究，等他三百年后醒来，我若还能动弹，那必定是山村老尸或是白骨精了。
从此切断同上界与阴间的联系，解散离帮，重新回到人间——
枕边的《故事会》，莫邪剑、梦中的江湖与走马灯般的女主，见龙琴之《披着羊皮的狼》和盛钢镚的钱钵。
凤来在此役损耗了元气，海若带他回宝鸡疗伤数日。
晓天杳无音信。
崔跖回鸭跖乡看望双亲。
偌大的彼岸幽墅只剩我和崔璀，只偶尔晓月前来探看。
今晚，这里冷冷清清，与霉园那里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辟谷已两天之久，似乎并没有饥饿的感觉，天气晴好，月色如霜，我独自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长草里蛐蛐儿已经开始调琴。
这样的夜晚，需要三颗花生米和一壶老酒。
不知不觉走进了蝇狗庄园。
短短数日，院子里的马齿笕、狗尾草已经长到一寸高了。
我给谭叟的花花草草浇了浇水，然后进入枭炙堂，没有任何肴馔，也没有陪酒的歌伎，唯有月亮，花间一壶酒，对影成三人。
烈酒灼喉，我的眼泪都流下来了。
喝完最后一滴酒，我摇摇晃晃回到家中，一开门，只见客厅中立着一个白衣女子，魂儿一下从胸腔里跳了出来。
虽然一般的妖魔鬼怪我根本不放在眼里，但是她猛然映入眼帘，本能反应，差点一跤跌倒。
定睛一看，原来是晓月。
晓月今天着装很贤淑，还施了淡淡的脂粉。
“师父大人，我有这么恐怖吗？看把你吓得……”她抿嘴一笑。若是平常早已前仰后合了。
“谁让你扮女鬼的？”
“是你心里有鬼吧？”
“悄无言声的，三更半夜的，突然冒出来了。”
“想你，是不分时间的。”
“你不是三天前刚过来看过我吗？”
“感觉好像有三百年了……”
“少来，这几天有什么新鲜事？”
“没有，整个永新市的妖魔鬼怪都让我消灭殆尽了。”
“那就休息一段时间，再养一些。”
“好吧。那你教我弹首曲子吧……”
“这个可以，先从刀郎的《冲动的惩罚》弹起吧……”
那夜我喝醉了拉着你的手，胡乱的说话，只顾着自己心中压抑的想法，狂乱的表达。我迷醉的眼睛已看不清你表情……
崔嵬琴，我边弹边唱。
她笑问：“是不是很喜欢我？”
我笑着：“当然了。”
“作为石猴乡甚至是松元第一诗人，以我为题，写首诗歌吧。”
松元？我已朝着永新迈进——
蟋蟀啾啾，南山悠悠。彼姝者子，居于葙丘。葙丘有虎，载忧载愁；螽斯啾啾，南山悠悠。彼淑者子，居于葙丘。葙丘有罴，若去若留；草蜢啾啾，南山悠悠。彼娈者子，望断葙丘。我无良媒，踟蹰搔首；促织啾啾，我思悠悠。彼婉者子，绿衣红绸。我有琴瑟，奔而携手；秋虫啾啾，南山悠悠。窈窕之子，良人好逑。我无麕肉，尨吠不休。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她眨眼问。
“可以叫做《蟋蟀风》。”
“我看不如直接叫《私奔》。”
“倒也贴切。”
她突然道：“你要是喜欢我，我就嫁给你吧，不用私奔，我娘肯定同意。”
似乎是严肃认真的，表情也很恳切。
我笑笑：“你我是亲密的师徒，我当然很喜欢你了，至于婚嫁，万万不可。”
她的脸色大变，“为什么不可？还是万万不可！”
“你我是师徒关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基本属于父女关系，婚假似乎有点不合伦理。”
“你不要找这个借口，现在是社会主义社会，不是封建社会，不要用那套歪理来搪塞，我们村有个女生就嫁给了他的初中语文老师，你我亦师亦友，我顶多比你小五岁，这也不算差距，你下一条理由，就不要用年龄了。”
“我已有喜欢的人，想要娶的人……”
“衣小芰，你在凤丘曾迷恋的仙女衣小芰，她已经死了……还是永新市的月神林汨……”
是的，我所爱恋的，我所亲近的，似乎都无法逃脱死神的魔爪。突然心头一颤，久违的，似乎已消失的感觉。
我没有回答。
“靳腊梅？胡玉环口中的世界第一美女，可是，她早已不再爱你，现在不知已经嫁给谁了……”
我沉默以对。
“龙七七？可是你了解她多少？连露水姻缘都够不上，便痴心不改了，说不定她就是你臆想出来的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女子……”
沉默是金。
“那么，姜海若？她迟早是重明陛下的妃子。柳鳞儿，你敢和她睡觉？她会吃了你，连骨头都不吐……”
哑巴。
“莫非是崔跖？”
我的妻子候选人车载斗量，想到这里，我咧嘴一笑。
“莫非是崔跖？”她又问，这次语气中满是刀枪剑戟。
我赶紧回答：“不是，她和你一样，是我的徒弟，不能有非分之想。”
她笑笑：“我知道了，你最爱的是重明公子，承认吧。”
我摇了摇头。
“算来算去，还是我最合适，我要保护你，让那些鬼狐神怪都不能靠近你半分，我要学做饭，我要学弹琴，我要学诗歌……”
“可是，我需要一个被保护的，被侍奉的……”
“我天生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我可以……改变。”
似乎，她比任何一个鬼狐神怪都难缠。
“我现在没有任何方向，在一片混沌和迷惘中，不适合……”
“回松元吧，离开这彼岸幽墅，我也不再做狙妖师，专心一意，做你的妻子，生一窝小孩，我们就有方向了。如果可以，我今晚就嫁给你。”
她飞红了脸。
我也有些燥热。
“行不行？”晓月不知不觉已经靠近了我，然后闭住眼睛，投入到我的怀中，娇嗔，“行不行？”
我无奈地摊开手，“不行。”
她的笑，如梦如幻，“不行，还是不行，是因为谁，崔跖吗？那我就杀了她……”
我严肃起来，想要将她推开，可是她抱得更紧了，“我就是觉得你最好，就是想嫁给你……”
万般无奈，我咬了咬嘴唇。
她仰起头，笑问：“怎么，是不是答应了？”
我吐了一口气，冷冷地道：“你我是不可能的！”
她愤然从我怀中撤离，目露杀机，“为什么？”
“因为你我不同属性？”我平静地说。
“什么？属性，废话，你是阳，我是阴，当然属性不同。”
“你我……种属不同？”
“种属，什么种属，我也不是神仙，你我都是人类，怎么就种属不同？”
我挠了挠头，“你莫非真的不知？你……不属于人类。”
晓月先是一惊，然后一笑，“我不是人类，那我是什么？”
我沉重地说：“你现在虽然是人类，那也是修出来的，你的本元应该是兽，那么事实上，客观地说，按照世人的说法，你就是——妖！”
晓月还在笑，笑着笑着就有点惊恐了，“你为了不娶我，竟然如此污蔑我，也太不近人情了。”
“不是污蔑，我虽不是火眼金睛，但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不是人类，具体来说，我的嗅觉能查验到一些极细微的信息，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一只小狐狸。”
晓月似乎在回忆小时候，然后脸上的恐惧越来越重，泪珠簌簌下落，“你在骗我，我不信！”
终于，她的低泣变成变成嚎啕，“还是狙妖师呢，我自己就是一个妖！我不信！我不信……”她跑了出去，边跑边打电话：“娘，你告诉我，我是人，不是妖，不是狐狸……娘，你为什么骗我……我不是人类，我是妖怪！”
我也不去追她，让她独自料理一下心情。
半个时辰之后，她眼睛红红地出现在我跟前，嘴角却挂着微笑。
我给她擦掉残存的一颗泪珠。
“你真的喜欢我吗？”她问。
“真的。”无需测谎。
她是我最宠爱的老幺。
她笑得更明媚了，“我觉得也是真的。”
我拍了拍她的头，“师父不骗人，尤其是女孩，何况如此可爱的女孩。”
“师父，我要走了，去南方，可能此生无缘再见，我将逆鳞剑送你，以后你要多加小心，因为有许多小妖小怪惦记你，都说吃了你长生不老，呵呵，不知是谁编造出来的……”
“你既然去南方，娘不在身边，逆鳞剑还是留在身边吧，师父才放心。”
“你没想挽留我……”
“这……”
“我知道你内心挽留了，聊以***。之前龙象剑答应送你了，我和晓天师姐一直在用，那么这次就将鱼鸟剑一并你，他俩本是一对儿，崔嵬琴我就拿走了，反正你有了新的……”
我接过双剑，并没有挽留她的意思，只在心里祝祷，愿她一生平平安安，某年某月，她会遇到那个专属于她的真命天子。
她转身离开。
月色迷离，我的感伤并不多，似乎独自一人似乎才是最安全的。
闭住眼睛，打开心的触角，接收来一串源源不断的信息——我喜欢你，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