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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19年12月20日,清晨。
朝阳,像一个蒙着面纱含羞待嫁的少女,身披万道霞光,将整片天空染得通红;偏僻寂静的蒋家村在朝霞的淋浴下渐渐苏醒,村民赶牛拉车,吆喝着陆续走出了村舍。
一名少年身背竹篓、手拿药锄,面露微笑地向着不远处的一座青翠大山走去。
他身材修长,相貌清秀,黑白分明的双眸如一眼深潭,让人忍不住深陷,一身白衣随风浮动,显得风度翩翩。
“小天!”
正当他走过一片田野时,身后突然传来宛若黄鹂般清澈动听的喊声。
蒋小天转过身,只见一名皓齿明眸的白衣少女如同一只飞奔的精灵,正急速朝着自己跑来。
他眼中闪过一抹欣喜,急忙笑着小跑迎上去:“小云,你慢点,当心摔着。”
这女孩是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玩伴,名唤蒋小云,是村里同辈中最漂亮的姑娘。
两人碰到一起,小云深呼吸了几次,这才问道:“你又要去山上采药啊?”
“是啊。”蒋小天一边帮她轻拍后背顺气,一边笑呵呵的点头应道。
“能不能不去啊?我听张伯说,山上最近有头黑熊出没,在巡山队没有把熊打死前,你就别上山了。”蒋小云满脸担忧地拉住他的手,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
“没事,万一遇到熊,我就躺在地上装死,熊不吃死尸。”蒋小天微笑着说道。
他又怎么不知山上有多凶险,可为了能够早日娶小云过门,他必须努力!
“熊真的不吃死尸吗?”蒋小云白嫩的小脸上满是疑虑,并不是很相信这话。
“老一辈传下来的,错不了。”蒋小天笃定地点了点头。
“好吧。”见蒋小天神色坚定,蒋小云只得妥协,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你一定要小心啊!”
蒋小天宠溺的轻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笑道:“放心吧,我会完好无损的回来娶你过门。”
“小云!”
蒋小云俏脸微微一红,正要说什么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喊声。
两人扭头看去,只见一身着华袍,相貌俊朗的少年正气喘吁吁的向着这边跑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拿着高架照相机的中年男子,看他的衣着打扮,应是少年家的下人。
“怎么又是这狗皮膏药!”蒋小云小嘴微微崛起,不悦地嘀咕道。
这名跑来的少年正是蒋家村大地主的儿子,绰号‘小财爷’。
“小云,我爹在城里买了个照相机,可以像画画一样把人的相貌拓下来,但拓出来的人儿跟真人一样,咱们一起试试吧。”小财爷看都没看蒋小天一眼,径直来到蒋小云身边,话语中颇有几分自得。
“照相机?这就是照相机啊!”蒋小云走上前,好奇地打量着那怪模怪样的高架照相机,一双大眼睛‘扑索扑索’地眨巴着:“小天,咱们一起照一张好不好?”
“我才不带他照哩!”小财爷一脸不情愿,而后又笑嘻嘻地去拉蒋小云的小手:“小云,就咱俩照。”
“小天不照,我也不照。”蒋小云身子一转,赏了小财爷一个大大的后脑勺。
看到蒋小云生气,小财爷只能将心中的不愿压下,闷闷不乐地答应:“好吧,好吧。”
“死小天,看在小云的面子上,带你一起,快过来!”小财爷脸色阴沉得比苦瓜还难看,将心中的不满全都发泄在了蒋小天身上。
蒋小天憨憨的笑了笑,走到蒋小云身旁站好,小财爷则贴在了小云的另一侧。
“我数一二三,大家就一起大喊茄子。”见三人已经站好,中年男子将头钻到黑布下准备拍摄:“一、二、三,茄子!”
三人露出灿烂的笑容,只听咔嚓一声,紧随着白光一闪,便见那男子笑呵呵地揭开黑布:“好了。”
“这就好了?”小财爷快步走到中年男子身旁,满脸急切地说道:“快让我看看。”
中年男子哭笑不得地回道:“少爷,还得过几天哩。”
“什么?还要过几天?”小财爷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心里暗骂怎么不早说,害得自己在小云面前丢人了。
蒋小天见状微微一笑,摸了摸小云的头柔声道:“我该上山采药了。”
话毕,他转身就向着远处的大山走去。
“小天!”蒋小云突然急声喊道。
“还有什么事吗?”蒋小天站定身形,转过身来笑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明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嗯……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吗?”蒋小天心思一动,脸上掠过一丝戏谑。
“嗯!”单纯的小云一口答应,“那当然!”
“这可是你说的,生日那天我再告诉你。”
山林深处,一名黄袍道士率领一群白袍道士在林间急速飞奔着。他们的身影一起一落、一隐一现间,足足有三四丈之遥;最难得的是,一群人行走在林间,就如同一阵风一样,发出的声音极小。
突然,为首的黄袍道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刹住,随行众人亦即停步。
他细心锐利的目光扫过右边的草丛,隐有被踩踏过的痕迹,他循迹望去,见一乱草丛生的山壁,眼神立刻变得越发犀利:“火符。”
两名白袍道士立即闪身上前,手猛地一抖,两道黄符迎空飞出。
两人手指连掐几个怪异的印决,同时低喝一声:“破!”
那漂浮在半空的道符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轻响,竟是燃起了一阵赤红的火焰,并急速向着不远处的山壁激射而去。
‘轰’的一声轻响,那山壁上的杂草转眼就被烧了个精光,一个漆黑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两个白衣道士再次掐出几道印决,临空一指,山壁上的火焰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在此时,一条成人臂膀粗的大蛇‘咻’的一下,猛地从洞内窜出,森然的巨口闪电般袭向了两个白袍道士,二人无所畏惧,身旁的同伴亦奋身上前,众人挥剑齐出,大蛇当即被斩成数截。
黄袍道士立时走进洞内,仔细勘察了一番后急声道:“追!我们必须在奢比再次咬人前降服他!”
说完,他已化作一抹黄影,奔出了洞口,众道士紧随其后。
傍晚,夕阳西下。
崖边山道上,蒋小天正在沿途寻找草药,背上箩筐里装着各种药材。
“今天收获颇丰,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攒够钱风风光光迎娶小云了。”他喜滋滋的自语着,突然山崖下的一抹赤红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灵芝!
只见崖壁之上,一株硕大的鲜红灵芝傲然挺立,从色泽上判断,这当属百年以上价值连城的极品!
蒋小天眼神炙热,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只要能采到这灵芝,自己不就马上能风风光光的迎娶小云了吗?
想到这,他迅速放下箩筐,快步上前,小心翼翼的俯身于崖边,伸手探向那株灵芝,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却仍有一尺多远。
他起身想要寻棍子去勾,可转念一想,万一这灵芝掉到悬崖下方可就不妙了。
蒋小天沉吟半晌,眼中闪过一抹决断:“我得爬下去亲自采才行。”
他迅速回到悬崖边,蹲下身仔细察看了一下崖壁,选择了灵芝右侧石头凸起多的地方,开始徒手攀下山崖。
崖壁上凹凸不平,虽适于下脚,但却也极容易蹦碎,危险重重。蒋小天每移动一步都要深思熟虑,并多试踩几次,以确定其牢固程度。
足足挣扎了十来分钟,他终于来到了灵芝边上。
蒋小天缓缓伸出左手,努力抓向灵芝,但离灵芝依旧还有半寸。
他咬紧牙关,身体微向左倾,努力延伸手臂。
终于,指尖碰到了灵芝,他再次微微向左偏了一下身子,一下将灵芝梗抓在手中。
蒋小天脸上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开始拔采灵芝,但灵芝根深入崖壁,且韧性十足,一时根本无法拔下来。
他心中不禁开始急躁,手上的劲也大了许多,灵芝虽然有所晃动,可依旧死死的粘在崖壁上根本拔不下来。
蒋小天又试了几次,依旧拔不出,心下越发急切。他微微喘了口粗气,猛然使出大力,终于将灵芝一把拔出,却也因用力过度,身体一下失去了平衡。
“啊……”
他惊叫一声,右手死死的抓着崖壁,拿着灵芝的左手也赶忙收回抓住一块凸起的石块,险之又险的重新稳住身体。
“好险!”蒋小天心有余悸地看了下方一眼,连续深呼吸了几次,这才缓过劲来。
他将灵芝衔于嘴中,开始攀爬崖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安全的回到悬崖上方。
蒋小天赶忙远离悬崖,欢喜地望着手中的灵芝自语道:“小云,下个月我就娶你过门!今天已经12月20日了,下个月不就是明年了吗?”
“这个月的28号似乎也是个好日子,还有8天时间,时间上倒也来得及……”
他越想心里越急切,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回去将这好消息告诉小云。
正当他想得入神时,一名衣衫褴褛,乱发披面,好似街边乞丐的男子突然从崖边的一条小道狂奔而来,步子又快又急,好像在躲避着什么。
他看到蒋小天后,猛地刹步,原本空洞的双眼突然变得凶狠异常。
嗷!
这人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嚎叫,猛地加快速度扑向蒋小天。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蒋小天大惊失色,急忙后退。
然而,他快,对方更快。
一转眼那人就扑到近前,仰头露出锋利的尖牙向着他的脖颈咬去。
情急之下,他急忙向后一仰头,虽躲过致命的一口,可颈上的一块皮肉还是被对方的利牙扯下。
“啊!”
还不等他因脖子上的疼痛作出任何反应,突地脚下一空,整个人完全失去了着力点,朝山崖下倒去。
男子漠然地望着掉落山崖的蒋小天,伸出舌头随意舔了舔遗留在嘴角的鲜血,突然他脸色一变,蓦地转头望向后方,山道拐口尽头隐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正是黄袍道士率众奔袭而来,男子低吼一声,转身继续奔逃而去。
夜色浓郁,林间深处,伤痕累累的蒋小天静静的躺在灌木丛中,一身白衣丝丝缕缕,被鲜血染得通红,但他手中却依然紧紧地握着灵芝。
他紧握着灵芝的手指微微颤动,眼眸随之缓缓睁开。
“我没死……我没死……我不能死,我还要娶小云过门。”
他挣扎着翻爬起身,仰头看了一眼上方高耸入云的悬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没事。
“管它呢,没死就好,哈哈……”想不通他索性不去想,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蒋小天打量了一下四周陌生的环境,大概估计了一下蒋家村的方向,摸索着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他突觉嘴里有些不适,伸手一摸,发现自己嘴里的牙齿似乎变得和以往有些不同。
不过他现在归心似箭,并没有多想,他甚至还忽略了,为什么身体行动自如,感觉不到疼痛。
深夜,山腰上,一个身影努力攀爬着,山的另一边就是他的家乡——蒋家村。
经过一夜的艰难蹒跚,蒋小天终于爬上山顶,望见自己熟悉的村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东方破晓,一道曙光划过天际,照耀在他双目上。
“啊……”
蒋小天只感觉双目像是被火灼烧到一般,惨痛难耐,急忙扭转过头。
还不等他多想,那种火烧的惨痛迅速蔓延全身,疼得他满地打滚。
若是有人在一旁,必定会惊掉下巴,因为此时他的全身上下如同沸水一般,正不住的冒烟。
他身体不停的翻滚,直到滚落到了一个阴暗的山沟里,那种灼烧感才渐渐消失,只不过他也随之失去了知觉。
清晨的蒋家村依旧一片宁静祥和,蒋小云一大早便跑到蒋小天破烂的小土屋前:“小天!小天……”
可是她敲了半天门,里面根本没有半点回音。
一个中年妇女端着一盆水从小土屋对面的房里走出来,看着她便和善地笑道:“小云,这么早就过来找小天啊!”
看到她,蒋小云急声问道:“李大婶,小天昨晚回来了吗?”
“小天啊!他昨晚一直就没回来过,奇怪了,他每次采药晚上都会赶回来,从不在外过夜的,昨个是怎么了?”
闻言,小云心下登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不详感,眼泪已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李大婶见状,忙放下盆子欺身上前,细声安慰道:“别急,别急,兴许小天昨个路上遇到急患,连夜给人看病去了,你也知道,小天的医术在咱十里八村,也是响当当的。”
“是这样吗?”小云满脸希冀的看着她,紧接着马上捏了捏小拳头:“一定是这样!”
蒋小天躲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中,不甘心地看着手中的赤红灵芝:“为什么我见不得太阳?我该如何去见小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吼!”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双目变得通红无比,嘴中上颚两颗银白发亮的尖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嗜血冲动渐渐淹没了他的理智。
月色如水,丛林深处,一头黑熊正在享用自己的胜利果实,一头鲜血淋漓的梅花鹿。
突然,树丛中窜出一个人影。
这人双目赤红,面色扭曲,嘴里两颗银白色的獠牙在月光下寒光闪闪,他身上挂着缕缕丝丝染血的白布条,此人不是蒋小天还是谁?
吼!
黑熊抬头看了他一眼,口中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声,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但蒋小天却置若罔闻,通红的双眼从始至终一直看着那鲜血淋漓的小鹿,准确的说是盯着那些涓涓而流的鲜血!
“吼!”黑熊再次咆哮一声,双掌匍匐在地,全身紧绷,龇牙咧嘴的怒瞪着小天。
“嗷……”
蒋小天竟也发出一声拉长的嚎叫,声音比熊吼不遑多让,震得山林瑟瑟发抖,且多了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诡异。
黑熊本是此地霸主,何曾被这般挑衅过?
它竭斯底里的怒了,四肢不停的刨着地面,咧开嘴露出了锋利森然的牙齿,‘咻’的一声,如山一般庞大的身躯扑了出去。
蒋小天眼中凶光毕露,竟是不避不闪,任那庞大的身躯将自己扑倒。
与此同时他猛地挥出右臂,‘嘭’的一击重拳轰在了黑熊的头部。
那远远超过人力的可怕力量,当即把黑熊掀翻在地,而黑熊咬在他左臂上的血盆大口,却仅仅是撕下块衣袖的碎布。
黑熊摇头晃脑地翻爬起身,望着蒋小天的眼中露出了丝丝恐惧之色,它一连后退了几步,最终一溜烟逃进了密林之中。
蒋小天赤红的双目根本没管它,从始至终都盯着小鹿的尸体,盯着那涓涓而流的鲜血。
咕嘟咕嘟……
他喉咙发出一阵阵古怪的声音,眼眸中时而凶戾渴望,时而迷茫挣扎。
最终僵尸的本能吞噬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伴随着‘嗷’的一声低吼,蒋小天无意识地扑向了鲜血直流的伤口……
清晨,和熙的阳光洒落在蒋家村中,给宁静的小村庄染上了一抹暖色,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
“吱嘎”一声,一间小木屋的房门被轻轻拉开,一个清丽的倩影出现在门口,这正是蒋小云。
突然,她的视线被门槛边一朵火红的灵芝深深的吸引。
“这是……小天!”
蒋小云美丽清纯的面容上先是浮现几分疑惑,紧接着立即化为了浓浓的惊喜。
她一把拿起灵芝,顺着小巷直奔蒋小天的家跑去。
咚咚咚!
不多时,蒋小云来到小土屋前,一边使劲的拍着门板,一边大喊:“小天,小天……”
然而,里面却没有半点回音。
“小天,你又去哪了……”蒋小云欣喜的神色渐渐暗淡,手上敲门的力度也弱了下来。
正当此时,对面屋子的木门打开,李大婶端着木盆走了出来。
一看到她,李大婶便温和地笑道:“小云,又那么早过来找小天啊。”
蒋小云赶忙跑过去,满脸期待地问道:“是啊,李大婶,知道小天去哪了吗?”
“能去哪,还不是前两天上的山,之后就没回来。这都两天了,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李大婶脸上也有着几分担忧。
李大婶说小天还没回来,可除了小天外,还有谁会将那么贵重的极品灵芝悄悄给我。蒋家村外的田野里,小云茫然地走在田埂上,脑子里一片混乱。
突然,蒋小云看到不远处有几名巡山队的队员,于是赶紧跑了过去。
“高大叔,有在山上看到小天吗?”
听到蒋小云的话,几个巡山队队员的脸色都有些难看,那高大叔身材魁梧,是个非常健壮的汉子,但此时,却也是满脸悲伤。
“我们在打死的黑熊牙缝里,发现了这个。小云,你看看,是不是小天的。”高大叔从衣袋里掏出一根满是血迹的白布条,他那粗糙的大手,竟然在颤抖。
一看到此物,蒋小云脑袋‘嗡’的一下,整个人难以置信的呆住了。
“不,不可能……”
“小天告诉过我,遇到熊躺在地上装死就没事了……不会的,不会的……”
“呜呜,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良久,缓过神来的蒋小云一把抢过血条,悲恸不已的大哭起来。
“小天这孩子命苦啊!爹娘死得早,左右邻居拉扯大,如今……”说着说着,高大叔的眼眶也红了起来,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不会的,不会的!”蒋小云使劲地摇了摇头,扭头跑向远方。
田野里空无人音,只有天上的鸟儿偶尔飞过。
“不,小天没有死,他没有死……”
蒋小云一个人独自坐在田野边,捧着灵芝泪眼婆娑地看着大山的方向。
她在等,等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等那个离去时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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