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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入地下室的女子活似见了鬼。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男人缓缓转过身来，他明明面无表情，仿佛戴上了一副坚硬的面具。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张脸都比他暗色调的服装更加阴森恐怖。
陈海东！
是你。与刚才她脱口而出时的惊惶不同的是，陈海东尽管说了一模一样的两个字，却完全是另一副口吻，三分怒意，三分揶揄，三分镇静。
还有一分惋惜。
没等对方开口发话，他又悠然道：“我想过无数种可能，也怀疑过每一个人，但我最不敢相信的一点，偏偏，它就是事实。”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女子刚开口就后悔了，这种烂俗的对白被自己方才无法掩饰的惊慌一衬托，简直是欲盖弥彰。
“如果是以毛丽娅的身份，你当然可以不懂。不过作为你的老总，直到现在，我确实还无法相信，你就是那个快言快语、带着小迷糊，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女生。我挺好奇，你是花了多少工夫、多长时间，才能练就这张天真可爱的脸。又是什么因素，让你决心背叛翼能？还是说，从你进入翼能的第一天开始，你就怀有二心了？”
女子默默听着，眼角忽而露出难以觉察的笑意，似乎在讥讽陈海东的判断。
“我的这些困惑，你能不能试着解答一下，小艾？”
话音落地，特别是念及最后两个字，陈海东古井无波的目眶中精光暴射，仿佛真的从一口水井里掀起了骇人的滔天巨浪，要把对方席卷吞噬。
女子终于不笑了。她把手伸向自己的脸，轻轻搓弄，撕下一张薄如蝉翼的皮质面具。小艾的容颜赫然入目！
真的是她。
陈海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无形的面具却似越来越厚。纵使亲眼目睹了答案，但他却完全没有高兴的样子，如果你用心聆听，甚至能感受到他发自肺腑的微微叹息。
“你是怎么识破我的？”小艾又是莞尔一笑。
她唇角的弧度还是没变，小酒窝依然纯真可人，却比往日多了几分诡魅的意味。
“我并没有识破你的易容术。真正让你原形毕露的，恰恰是你自己。”陈海东也笑了笑。
“哦？”
“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你是冲着‘动物园’的罪证来的吧。”
“是，那又如何？”
“但你走错了一步，而且是最关键的一步。”
顿了顿，陈海东笑眯眯地望着她，别有深意地反问：“莫非你忘了，是谁告诉你们，‘动物园’的罪证被送来这里的？”
小艾脸色稍变。陈海东的言外之意，她隐隐猜到了。
“实际上，这里根本就没有罪证，一份都没有。那只不过是我编造的谎言，特意让窃密者上钩的。如果有人信了，还把这个谎言落实到底，那恰恰反而说明，他心里肯定有鬼……只是我很意外，中圈套的人居然是你。”
如同被他说中，小艾果然沉默了片刻，才冷冷地说：“我也很意外。你是什么时候加入他们的？”
“他们？”陈海东仿佛听到一个有趣的词汇，“你指的是谁，调查局吗？”
“难道不是？”
“是与不是，等你束手就擒再说吧。”几乎同时，两人的眼神变得有如出鞘的刀。
无需多言。只要变成是对手，对话的尽头终归是对决。
可陈海东身形明明一直动也不动，忽而瞬息间，无形的杀气已由他的人蔓延四周。只听“嘭”地一声，地下室的铁栅栏门居然被看似无迹可寻的怪力关闭，与当日他对付正欲跳窗而逃的偏分头“螳螂”的方法如出一辙。
小艾似乎熟知他的厉害，全力催动手中那件神秘的罗盘状器物。碧光盛放，疾如星火，势同闪电，像一把巨大的勾魂刀劈斩而去。然而就在刀锋距离陈海东仅仅不足一尺的关头，他整个人也绽出光芒，却不是象征生命和青春的绿光，而是透着比死亡还要令人畏惧和绝望的黑暗色彩，仿佛幽邃的深渊、无底的黑洞。
乌光以更加不可思议的速度织起了一道奇古的防御壁，形若鞘套，恰似东方古典的刀剑艺术般，完美地收刀入鞘，将迎面扑来的强大碧霞消弭于无形。然而从视觉上看，与其说陈海东瓦解了小艾的攻势，倒不如说把她释放的力道转移到另一个未知的虚空。这种本事自然比直接的以硬碰硬高明得多。
小艾怔了怔，表情似乎在说，从未见过陈海东使出这样的绝技异术。
“不用惊奇。我陈海东向来有些法子，但从不用在下属身上。”
这话说得很是奇妙。无论他是否假仁假义，起码能让智商不低的人听懂另外一层意思。
对于不是下属，或者已经背叛“下属”身份的人，他留有后招，也必是杀招！
“呵，我当然不用惊讶。”小艾已经镇定下来，冷冷一笑，完全和往日的甜美纯真判若两人，“你一向是个多疑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相信，难道我会看不出来吗？要说你没有留一手，鬼都不会相信！”
陈海东定定地看着她，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承认，你还是天真懵懂时可爱一些。但你既然是个聪明人，那我的确有必要认识一下，谁是你的幕后主使。”
小艾的目光又变得像刀锋：“我有什么幕后主使？”
这句话加上她那欲盖弥彰的表情，实际上等于不打自招。陈海东却边说边出手了：“你可以不用回答，我自然能够知道。”
小艾又听明白了。陈海东有夺人记忆和意识的摄心术！
但更可怕的是他的出手。她方才的倾力一击对陈海东毫无影响，可陈海东的进攻，反过来就未必能让她接得住了。
交锋再起。
黑如夜幕的冲击波和碧如一洗的强光在对冲中发出混沌迷乱的色泽，激荡的回旋波虽然没有摧毁这座用超强度钢筋混凝土加固过的、足以抗击成吨梯恩梯当量弹头直接命中的地下室，却足以让它天摇地动，并把其余一切扫成齑粉，让它们从这世上彻底被抹除干净。
硝烟渐渐散尽。神秘器物射出的毁灭性光波居然有攻防一体的效果。爆炸余波没有摧毁小艾那稚嫩轻柔的躯体。她整个人站在原地，看上去依旧很沉稳。
陈海东同样无恙，神色居然还比她更平静一点。
“你手上居然有这种东西。”陈海东显然认出了那件绿色异物的来历。
“跟你无关。”
“没错，但你也不是它的原主啊。”陈海东的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却已足够不言而喻的笑容，“不过还是谢谢你，我基本可以判定你的来路了。”
小艾搪瓷娃娃般的细白俏脸忽然一阵红一阵白。
正如她一开始想不到陈海东会在这里，她在使用手里这项秘密武器时更想不到，除了柳艺馨，自己竟会这么快就碰上第二个知晓它来龙去脉的敌人。
这岂非是暴露自己的愚蠢之举？
虽然意想不到，却来不及做出任何掩饰了。
她只能第三次举起那件神秘装置。不料这一次，光波非但没有对准陈海东、径直打向电梯方向的斜上空，碎石如粉尘四溅。这看似无的放矢却又明显刻意的做法很快就真相大白。地下室再度开始剧烈地晃动，仿佛因为畏惧什么而在瑟瑟发抖。再然后，害怕的对象就出现了。
来者是一个赤发乱糟糟、年龄约四十岁的墨镜男子。他稍稍转过鞋拔子似的面孔，有些不满地朝小艾抱怨道：“下次把信号弹打准一点。再烧到我的衣服，我就弄花你的脸蛋。”
他敞领的花纹T恤果真出现一个四边焦黑的洞，露出块块野兽般黝黑而发达的胸肌。实际上，他身手的确矫健得像头花豹。
但是更令人吃惊的是他来到这里的方式。他就像一团水银似地从最薄弱的铁栅栏门缝隙间渗透而入。成排成列的铁条分明割开了他尺寸相对过大的肢体、腹腔包括人最容易致命的喉管。可是下一秒钟，那些皮肉又如同具有神秘的力量一样自动弥合，平复创口，连丝毫伤痕都不曾留下来。
奇异，但又可怕的再生能力。
陈海东忽然想起一部史诗级的科幻片。里面的反派角色就是一个损伤后仍能不断修复身体的液体金属机器人。眼前这个不良中年有着与之类似的无限修复的机能，绝对不好对付。
但真正令他错愕的是对方扭头向他打招呼的第一句话：“咳咳……好久不见了，J30。”
陈海东瞳仁骤缩。
不光是因为墨镜男子显然曾经相识，而且对方竟然报出了自己某个快要被淡忘的编号。
旁人或许一无所知，可从他此刻比方才还惊诧十倍的表情中，自然就不难猜到，这个神秘编号必定属于陈海东某段深埋心底的过去、而他自以为后会无期的久远记忆。
而墨镜男人的话就像一柄铲子，狠狠地砸下、掘起，让那段似梦非梦的岁月又重见天日。
陈海东静默了几秒，说：“我已经很久不用这个编号了。”
“嘿，我当然知道……”墨镜男子咧嘴，露出泛着钢铁光泽的牙齿，“自从圣原星陨落后，你这个安防局的次长也便下落不明，很多人都说你死了，可是我不信。像你这么聪明、又这么自我的人，哪有可能殉职呢？”
陈海东语气骤冷如冰：“你倒像是很了解我。”
“不不，我没想到你会潜逃来这里。他们把这里叫什么，地球？哈哈哈哈……”说着说着，墨镜男子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曾经令我们吃尽苦头的男人、圣原星的精英干将，居然会抛弃所有，在这种蝼蚁般的世界，隐姓埋名了这么多年。看来家园的毁灭，虽然不能夺去你的性命，却也让你意气消沉啊。”
“你是美丽岛的人？”记忆的阀门一旦开启，陈海东也开始接过话茬，“资料显示，他们保卫局下属的特战处，有一个号称无孔不入的尖兵。他的身体能比合金还硬，又可以比水轻柔，并拥有自我修复的本事……他的代号，叫作‘幽狼’。”
墨镜男子忽而又咳嗽起来，但随即轻轻三下鼓掌，以及唇角透出的微笑，足以代表他承认了陈海东隐晦的指认。
“那她呢？难道她也是你们派来的？”陈海东的视线逼向幽狼旁边默立许久的小艾。
“这倒不是。算了，告诉你也无妨。她就是个普通的地球人。不过六年前，她就已经被我们吸纳，然后安插在你那里。包括她手里这件东西，都是我们给她的。如果你不信，有机会的话，你直接去找老家伙对质——忘了告诉你，他也来地球了，而且和我一样想你。”
陈海东耸然动容，他当然明白幽狼口中的老家伙指的是谁。
“算了吧老总。”小艾蓦地打断幽狼的话，又开口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但看在共事多年的份上，有句忠告，真心希望你能听得进去。”
陈海东索性等她把话讲完。
“不要和我们为敌。你输不起，也玩不过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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