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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骨金魂 第四卷 残臂抱笔写今生 第37章 著书前奏曲---舞蹈者

作者:红雨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19-01-30 00:34:07直达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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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世纪末的一天,小城沂源县的夜晚特别静谧。

    夜深了,全城的人都进入甜美的梦乡。只有县城

    东北角荣军休养所的一个小院里,还有一片桔黄色的灯

    光淡淡地亮着。

    这灯光,像夜晚的眼睛,窥视着人们没注意到的另一

    番景象。

    循着灯光,你可以走进房子里。你该大吃一惊。房子

    里一片狼籍。到处是稿纸,挂在墙上的,摞在桌子上的,揉

    碎了扔在地上的。好闻的墨汁香味在屋里轻轻飘荡。堆满

    了废纸的床上,你会见到一位形容枯槁的人,正用嘴咬钢

    笔,吃力的奋笔书写着什么。

    从外表看,他的皮肤已失去弹性和光泽,头发蓬乱,

    长长的胡子上还有饭粒。大概他自己还没意识到这些,或

    者意识到这些但已无暇顾及。他沉浸在自己内心那个世

    界里。那个世界成为他心里唯一的真实。现实世界反倒

    模糊、虚幻起来。

    那是战士朱彦夫重新回到战场。

    只是手中的钢枪换成了钢笔。

    250高地也变为一张张洁白柔软的稿纸。行走在一

    个个方格里,朱彦夫觉得自己的双腿又长出来了。但前面

    的困难比250高地还多。

    许多方块字凝结在稿纸上。朱彦夫用检阅的目光审

    视着他们。恍惚间,那一个个铅字长出胳膊长出腿,变成

    舞蹈着的小精灵,它们俊秀、挺拔,舞蹈的节奏扣人心弦,

    一会儿是如急风骤雨般的旋转,一会儿是静如处子的停

    顿,它们跳得那么畅酣淋漓。

    这里没有掌声,没有喝采。

    观众也只有朱彦夫一个。他从一个字的开始看到结

    尾,从一张纸的开头看到最后,忘情地观赏着纸上的舞

    蹈。

    朱彦夫用生命导演着这幕强大精神的活剧——《极

    限人生》。

    上世纪80年代中期的一天,朱彦夫和他的老朋友王兆民聊天,朱彦夫显得有点愁眉不展,他说:“老王,可能咱观点陈旧,和年

    轻一代有代沟。我在一个中学作报告,一个孩子来问我,说,

    老爷爷,你在上面作报告的时候,俺同学在下边说,当年你

    们打仗那么拼命,不是太傻了吗?如今,人家办什么事都要钱,

    班上的同学作一次作业还要一块钱呢。到处有人请你作报告,

    你一请就到,是不是拿了人家很多钱?咳,一提这些;我就烦

    气”

    王兆民笑了。

    “嗨,咱一说过去,小孩就捂耳朵。听那些陈芝麻烂谷

    子不如听一首流行歌曲。”朱彦夫有些伤心。

    王兆民安慰他说:“这是一种社会现象。很难想象,

    不吸收历史上的精华就能长出现实的参天大树来!老兄,

    你本身就是一本最好的精神教材!你干嘛不把你原来写

    过的书再写下去。你看这个不满,看那个不满,现在有些事

    光气你能气死:关起门来写书,百事不问你能长寿。你写

    写战争:给自己创造另一种环境,既能教育小孩们,自己

    也很脱俗啊"

    朱彦夫面对老朋友,用两个残臂夹起一根火柴,又灵

    巧地划着,抽起了烟。

    烟雾旋转出一个个烟圈,上升着,缭绕着,往事如烟。

    那些如小精灵般的中国方块字,给他这一生带来多少欢

    乐和痛苦啊:记得重残后,他靠学习文化知识重扬起生活

    之帆。靠办夜校使村民们走出愚味和无知。

    他写的第一本战争回忆录约有十几万字,叫《异人

    梦》,成稿于“文革”时期,后被造反派烧毁。厄运于1966

    年夏天降临到张家庄村支书朱彦夫头上。或许是因为他

    的务实风格,或是因为他的倔犟脾气,“文革”一到,他成

    为走资派。那天,朱彦夫从省里开会返回村里,觉得气候

    骤然变冷,熟人们匆匆在躲避自己像躲避瘟疫。还没进家

    门,他看到墙上贴满白纸,上面的大黑字写的是“打倒”、

    “砸烂”之类的套话。造反派们把朱彦夫揪到一个山坡上

    批斗,罗列的罪状有上百条。

    有人恶声恶气地问:“朱彦夫,听说你杀过人。革命的

    纪律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说,你身上到底有多少人

    命?”

    “几条人命说不准。战场上,咱当兵的专管杀人。一

    包炸药,一梭子弹,一颗手榴弹,能杀死多少人,谁也顾不

    上数!”

    看来,这个造反派太无知,连抗美援朝是怎么回事都

    不知道。“快说,杀的都是什么人?不说清楚,就砸烂你的

    狗头,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怪复杂的,曾杀过国民党反动派的兵,杀过日本鬼子,也杀过美国佬!”

    造反派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活像一只喝醉了酒的

    熟螃蟹!“听说你对共产党不满,绝过食,对吗?”

    “是啊,战场上给养供不上,绝食三五天、六七天是常

    有的事……不过,那棉花套可真好吃,应该找一块堵在你

    嘴里……”

    朱彦夫被“打倒”了。

    他躺在床上,有时一天也不吭声。

    躺是真正的驯服吗?躺下来似乎什么都不想,但所有

    往事都一下子挤进空旷的脑海。刘指导员那布满血丝的

    眼睛,那胸膛上还冒着鲜血的枪眼;爬行在雪地里的漫

    长;关在小石屋里的背水一战……朱彦夫的神智充分地

    活跃起来。也许,肌肉入眠了,灵魂却在轻盈地舞蹈。躺

    着,使朱彦夫避开有限的现实,纵情地徜徉在无限的精神

    世界里.

    朱彦夫利用被“罢官”的时间,写起了战争回忆录,并

    冠名《异人梦》。写到十几万字,被人发现了。

    造反派们终于抓到一条罪状:朱彦夫胆敢写变天帐,

    这不是想复辟嘛。朱彦夫又一次被拖到批斗台上,造反派

    对他捂嘴揪发,压头弯腰。从上午站到下午,朱彦夫觉得

    眼冒金花,头晕目眩,断肢与假肢接触处像一片火海般灼

    痛。他卜通一声栽倒在地。妻子陈希荣不顾一切冲上台去,

    把朱彦夫背回家,弟弟朱彦坤又用小车把他推到东里医院,

    接着转到县医院。

    朱彦夫没有倒下。

    每当他倒下的时候,除了妻子、刘指导员会搀扶他起

    来,还有那些小精灵般的铅字,它们揉着朱彦夫的伤痛

    处,并举着一束束希望之火,奔走在朱彦夫心里,驱赶着

    寒森森的黑暗。

    1982年,因总心脏病,朱彦夫辞去干了25年的村党

    支部书记一职。陈希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朱彦夫忙活

    了几十年,跟着受累她不怕,她实在不忍心让朱彦夫受苦

    了。朱彦夫那双假肢发出的“嘎嘎吱吱”声,让陈希荣担心

    了20多年。现在,彦夫终于可以享几天清福了!

    朱彦夫知道陈希荣在想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他笑着对

    陈希荣说:“别高兴得太早了,跟我几十年受点累就不耐烦

    了?我活着就不会闲着,你也别享清福!

    他想起了《异人梦》。

    这次,他想写一部《雪蚯》。自己无手无脚,多像一只

    蚯蚓,吃饭要拱,喝水要拱,连卸下假肢走路也是一拱一

    拱的。蚯蚓是一种好动物。他能改良土壤环境,让庄稼健

    康成长。在250高地上,自己被大雪覆盖在底下,不就是

    像蚯蚓一样,慢慢地拱出来的。雪蚯,雪蚯。朱彦夫越嘟

    囔越喜欢这个名字。可自己能写出这本书吗?毕竟,自己

    一天学没上过,虽自学过很多年,但干支书后因工作过度

    劳累,除了看看报纸,写写工作材料,就再也没有写过什

    么像样的东西了。

    但朱彦夫能忘记刘指导员的遗嘱吗?即使万籁俱静,

    那声音也时时传来。朱彦夫油然萌生了一种紧迫感.

    说什么也的把书写出来.

    踩着铅字铺出一条崎岖山路,朱彦夫出发了。

    朱彦夫成了"囚徒"

    每当遇到一个陌生的汉字,朱彦夫就像被关进一间小黑屋子

    ,闻着窒息、密封、尘埋的气息,他感受到内心的煎熬。他

    像只困兽,踱来踱去。他多想伸出一掌,把这小黑屋打碎,哗

    啦一声,碎片飞扬,从外边马上可以涌进清新的风声雨声,

    战场上的炮火声,山沟里的民歌声,带着美丽绚烂光声色的

    全部生活闯进我的汉字里吧!

    从1987年开始,朱彦夫开始创作《雪蚯》。他遇到的

    第一个难题就是写字。

    他曾学过写字,但那最多是几个字。要写一本几十万

    字的书,不说别的,光写完这些字就相当不易了。他选择

    了一条比唐僧去西天取经还险恶的路。

    朱彦夫有时候把棉被叠成方块,把双腿放在上面,再在双腿

    上放好写字板,然后用嘴咬着笔写;有时他把写字板放在被

    子上,趴在床上,如小鸟啄食般写个不停。

    起初,每天只能写上百个字,经过一段时间的痛苦磨

    练,朱彦夫每天能写三五百字。由于他长期趴着写字,背

    部如一只弯形的弓,天天紧绷着,其承受力便越来越差。

    他常常感到腰背麻木,疼痛的袭击闪烁不定,隐痛成了他

    躯体的老对手,常会游丝一般拂过。他想起了肩挑上百斤

    重担,一步一步迈向顶峰的泰山挑夫。

    酷暑严寒,春夏秋冬,朱彦夫笔耕不辍。

    冬天,寒风呼啸。冷风如一条条野狼出没在山沟里,

    弄不好你会被它咬一口。朱彦夫双腿上捂着被子,但要用

    双臂抱笔写作,就只能披着衣服,把双臂裸露出来。双臂

    冻得瑟瑟发抖,时常麻木,笔掉在地上也毫无知觉。写了

    半天抬臂一看,稿纸上没有字迹。钢笔直挺挺地躺在床

    上。深夜,火炉熄了,寒气逼到全身,他就铺开棉被,半仰

    在床上写。两个残臂夹笔时间长了,伤口处摩擦过多就滴

    血汁,疼痛难忍。朱彦夫将消炎药挤碎,敷在伤口处,用胶

    布一贴,再咬牙写下去。

    在夏天,朱彦夫写不了个把小时,双臂上就沁出一层

    汗水,血水和汗水一起滴到稿纸上。他就改用嘴咬着笔,

    口水和汗水,顺着笔杆儿一滴一滴落到稿纸上。稿纸上便

    出现了一块块水墨画般的图案,把写出的字涂得面目全

    非。只得再改用双臂抱笔写了,朱彦夫边用湿漉漉的毛巾

    擦汗,边抱着钢笔写下去。一个夏天下来,他已数不清包

    扎了多少次伤口。

    从1987年到1991年,朱彦夫在山沟的石头屋里几

    乎是闭门不出,整整写了四五年书。1991年,县里考虑到

    朱彦夫的身体状况,把他全家安排到县城南麻镇。一座平

    房和一个小院,成了朱彦夫新的活动空间。东屋,是朱彦

    夫的卧室兼书房。一张大床占去整个房间的大部分地方,

    床边有一张旧桌子,上面放满了书籍和稿纸.对面,是那

    个跟随了朱彦夫几十年的木制书架。

    窗户根下,朱彦夫栽上了南瓜、葫芦,写作《雪蚯》

    进

    入后半期时,家里人发现,他常常盯着那棵南瓜发楞。

    朱彦夫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心脏病不时发作,视力下降,血压升高;本来,朱彦

    夫发明了用嘴、嘴臂并用、绑笔、双臂抱笔等多种书写方法,

    每天能写几百字。现在,最多只能写100多字了。

    一天,朱彦夫用嘴咬着笔写到兴头上,他觉得那些方

    块字就是自己在尽情诉说着。只有在方块字中,自己才

    那么锋芒毕露,挥洒自如。文革了,自己站在批判会上

    只听得‘‘略嘣”一声,原来因牙咬得太紧,黑色的钢笔

    杆咬碎了。他的心一慌,眼前一阵发晕。很细微的声音神

    经也难以忍受,他只想静静躺着,永远躺下去……

    家里人急急忙忙把朱彦夫往医院里送。朱彦夫病了,

    陈希荣和儿女们比自己病了还着急,还难受。还是在张家

    泉的时候,朱彦夫除了身上的旧伤,因过多操劳,又患上

    了肝病、胃病、心脏病、脑血管病,常和医院打交道。最近

    的医院也在10公里以外,朱彦夫又不让县里派车,他说:

    “咱家有特等残废这一个‘特’字就够了,绝不容许再有一

    个‘特’字——特殊公民出现。”接送他去医院的任务便落

    到了儿子朱向峰和几个女婿身上。朱向峰16岁那年,用

    自行车带父亲去10公里以外的走马坪医院看病。山路坑

    坑洼洼,朱彦夫坐在自行车上又没有手扶,在一个下坡

    处,迎面来了一辆大货车,呼呼隆隆疾驶过来。向峰年龄

    小;骑自行车技术不过关,后边又带着自己的父亲,他心

    里一紧张,将自行车靠到路右边。大货车卷起一片尘土开

    过去了,向峰骑上自行车到了山坡底下。到底是小孩子,

    他想向父亲炫耀一下,“我骑车的技术高吧?”问了几声没

    有回音,回头一看,车后座上没有了父亲。向峰头上冒出

    一阵冷汗,父亲掉到山沟里了,还是……他连哭带叫地原

    路返回,发现父亲还在刚才躲大货车的地方,满身尘土,

    还擦破了一块皮。原来,刚才躲车时,朱彦夫的拐杖被路

    边的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便摔下车来,假肢又没支撑得

    住。向峰又瘦又小,他吃力地把父亲抱到车后座上,

    擦着汗说:“爸,你是特等残废,看病跟县里要辆车也不算闹特

    殊,为什么不要车!”朱彦夫说:“县里才有几部车,大事还

    忙不过来,咱就别再给添麻烦了!”从此,只要上医院,向

    峰就用自行车推着爸爸去。几十里山路:向峰弓着背,吃

    力地走着,汗水流进眼里也没法擦,咸咸的汗水刺得眼睛

    生疼,朱彦夫的心中流过一阵阵热流。儿子这么小,可没

    办法啊!有时他也流泪,向峰一边擦汗一边说:“爸爸,儿

    子无能,等俺长大了,一定买辆大汽车拉你生医院.”

    现在,住在县城了,住院就方便了一些。但疾病照旧

    折磨着朱彦夫。这次,心脏病突发,一家人都急得惶惶然。

    液体输上了,药也服上了,没过三天,病情稍有好转,朱彦

    夫就急着要回家。陈希荣和向华坚决不同意,朱彦夫急得

    全身冒汗。

    家人只好把朱彦夫拉回来。他又开始写作。双腿架

    在被子上,向外流血水。回家不知是第几天!的夜里朱彦

    夫开始持续高烧,一连几天昏昏沉沉。再度住院,一查,连

    医生都心疼了:“老朱双腿伤口感染了,感染对于一般病

    人来说都是个麻烦事,一个重残病人,再这样胡踢腾,非

    再截肢不可!”

    老朋友王兆民来了。他一个星期要来看朱彦夫一次。

    他不再嘻嘻哈哈,而是把脸吊得老长:

    “老伙计,你要保不住自己,还谈什么创作!你真没有

    了,谁还能写出你这些故事;黄牌也好,红牌也好,我警告

    你,立即停止写作。出了事别让旁人说我瞎撮咕你!”

    朱彦夫心头一震。是啊,再截肢即使顺利,时间也耽

    搁不起了。

    这天,吃过晚饭,陈希荣早早让朱彦夫上床休息。她

    拿来朱彦夫的小收音机,让他听听音乐,放松一下绷得太

    紧的神经。

    正迷糊间,朱彦夫听到门“吱扭”一声响了,闪进一个

    人影来。他想看清是谁,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皮上好

    像栓着千斤巨石。

    “彦夫,彦夫,俺的好兄弟!”

    谁在叫我?

    朱彦夫听到一种清晰、逼真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

    来。这声音这么熟悉,沉静而有力。是刘指导员:“几十年

    不见了,小朱啊,连老战友都不认得了?”

    泪水哗哗喷涌出来,无数话语在胸中呜响着,碰撞

    着,挤向喉咙;刘指导员,想不到今生还能见面,我还一直

    担心你牺牲了,我爬出战场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惦念着

    你。我还以为你牺牲了,我一想到你凄凉地躺在冰雪做成

    的孤坟里就心痛欲裂,想不到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咱们一块走过死亡,让我看看你胸口的伤可长好了!

    朱彦夫还是睁不开眼。

    “刘指导员,你在哪里?在哪里啊?”朱彦夫的哭音颤

    抖着。他伸出残臂,摸不着指导员。但他知道,指导员就

    在这间房子里,就在他身边盯着他看。

    一缕青烟从地上冒起,刘指导员高大的身躯忽然出

    现了。他一动不动地挺立着,像一座高山,又像悬挂在空

    中,他还穿着褴缕的薄军装,军帽已经烧焦,全身上下都

    是透明的孔洞,周围的鲜血已经凝结……

    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刘指导员仍背倚在交通壕的斜

    坡上,面向南天,右手仍紧紧捂着胸口,脸白得仍像一张

    蜡纸。在刘指导员身后,一些人影时隐时现。

    只见刘指导员目光呆滞,他一字一顿地只重复着一

    句话:“一个连的消亡,在战争史上微不足道.若将此壮举

    写下来传给今人后代,那会比我们战死本身更有价值,如

    能办到,不枉此死……”

    刘指导员的声音清晰,面孔却一会儿模糊;一会儿逼

    真。

    “指导员,你活着,你看到咱们今天的祖国了,看到五

    星红旗在咱们打下的热土上迎风招展了,你能和亲人围

    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看电视打扑克了。不过,在我想象中,

    你这个年纪,头发该斑白了。咱们都老了。年轻人活得多

    么自由轻松,他们甚至闻不到一丝战争的气味了!”朱彦

    夫喃喃着。

    刘指导员突然声色俱厉地吼起来:

    “我正是来跟你讨这个债的!”

    “……讨债?”

    “在250高地上,你答应过我,活着,就要把那场战争

    记录下来,传给子子孙孙,千秋万代,也好让我们在九泉

    之下安然长眠……”

    “我-…”朱彦失张开嘴,正要说下去,忽然刘指导员不见了。

    还没见到他是怎么走的,可朱彦夫肚子里还有很多话要

    说:该问问指导员住在哪里,写完书也好聚在一起喝口

    酒,啦个呱。

    “指导员;等等我!”

    他想向前走,却一脚踩空了。

    朱彦夫从床上摔到了地下,也从梦境回到现实。一摸

    右眼,泪迹未干,再摸枕头,也湿了半边。刘指导员呢?朱

    彦夫用眼睛向周围搜寻着,他希望刚才那个梦是真的。当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后,便长叹一声。心中一阵怅然,

    空落落得难以承受。

    他爬上床,推醒陈希荣,跟她要写字板和钢笔。陈希

    荣早把这些东西藏了起来。她说:“没听见医生怎么说你

    吗?不是我不让你写,歇两天再写吧!”

    "不,一分钟也不能耽误。要是今天不好受就停笔,明天不

    好受又停笔,那什么时候能写完。我真病得爬不起来那更

    得赶快写."

    但不管朱彦夫怎么求情,陈希荣就是不给。朱彦夫一

    骨噜从床上摔到地下,两个残腿扑通一声跪在陈希荣面

    前:“求你开恩了!你只知道保护我的身体,却不知道我是

    受别人临终之托,不能违背诺言啊!”

    陈希荣赤脚下床,跪下扶朱彦夫:“我虽然是个妇道

    人家,难道我就不盼着你早把书写成?我怕你猛一下子累

    倒了,坚持不到最后,谁能帮你?”

    老俩口流着泪说了半天,陈希荣出去拿来写字板和

    钢笔。

    “老陈啊,你看人家那些好胳膊好腿的,谁不是在拼

    命地干事?何况我这个没胳膊没腿、一步挪不了四指的

    ‘肉轱辘’呢。我自己不鞭打自己,哪年哪月能写出书?”

    朱彦夫动情地说。他在给自己加油。

    “五·一”节刚过,济南市就燥热难当,穿一件短袖

    恤仍大汗淋漓,几位新华社记者来到山东省立第二医院,

    看望前来住院诊治的朱彦夫。到省立二院住院部8楼,走

    进一个写着“谢绝探视”病房只见朱彦夫,正穿一件白背

    心,坐在病床上和老伴陈希荣聊天。

    他说,在山东省委韩喜凯副书记和省委宣传部董凤基部长关

    心下,他于十天前从沂源被接到济南治疗。一切费用均由山

    东省民政厅和山东省立二院承担。

    窗户外的阳台上,一盆鲜花在风中摇曳。看得出,朱

    彦夫患了近半年的脑血栓,经省立二院治疗已明显好转:

    他嘴角不再流口水,右半边身体除胳膊外也基本康复。他

    说:山东省新任省委书记吴官正刚刚上任,就在百忙之中

    抽空来看他,这这使他非常感激。记者把中央台驻西藏站

    站长旺堆寄来的两盒“珍珠七十”转交给他,他详细询问

    了用法,又不安地说:“我真应该好好谢谢这位没见过面的

    好心人,我很穷,没什么东西给他。后天我的《极限人生》

    就要再版了,等我能写字,寄本书给他吧!”

    气候燥热。朱彦夫摘掉了墨镜。他脸上的棱角仍那么分明,

    充满了男子汉的阳刚之气。看到他那蜷曲在床上的残腿,

    人们会忽然想到两个残疾人兄弟跳的舞蹈——《鹰》,那两个

    残疾人都失去一条腿.在闪闪的红色灯光下,他们时而展翅

    翱翔,时而痛苦挣扎。雨骤风急,波涌浪高,他们像两只傲

    视一切的雄鹰,爆发出力与美的能量。

    在缠绵的卡拉OK大为流行的今天,朱彦夫出现了。

    他跳着一种与众不同、自然畅酣、令人眼花缭乱的潇洒舞

    步,出现在这个规则沉闷的世界上。他让记者的眼睛为之

    一亮。尽管前面的路铺满沼泽与泥泞,但他仍义无反顾地

    跳下去,将直至生命的终点。

    世界上最动人心魄的舞蹈是心灵的舞蹈。

    世界上最令人心醉的舞蹈是语言的舞蹈。

    失去四肢,比戴着镣铐更震天动地,但朱彦夫仍忘情

    地舞蹈着。

    在济南市山东省立二院的病房里,阳光如墨,把朱彦夫的

    往事涂成一幅幅山水画。他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

    只在此山中。当年,尽管他有那么丰富的亲身经历,却

    无法用故事和情节把它表达出来。

    的确,当年的朱彦夫面临着写作技巧这最后的难关。

    从重残后,他除了识字写字,还买了《钢铁是怎样炼

    成的》等几十本名著,读这些,一方面可以增强自己

    重新生活的自信和动力,另一方面也可以学习的构

    思方法,描写手法和生动语言,为完成刘指导员的遗嘱,

    他从回村就开始写广播稿、通讯报道,文革时又写了十几

    万字的《异人梦》。但要想写一本长篇巨著,仍觉心中茫

    然。

    在朱彦夫创作《雪蚯》之初,老朋友王兆民和他进行

    了一次促膝长谈。

    朱彦夫说:“王老兄,我决心把过去的事写出来。达不

    到出版水平就作村史,作不了村史就当家史,实在不行,

    就算我的遗嘱吧!我相信一条,只要是金子搁在这儿一

    万年也要被人发现。但我想不清楚写什么体裁!,电

    影剧本,长篇报告文学?”

    “搞宏观大场面的,你搞不过人家。你最好从你自己

    的经历和视角写起。你本身就是个传奇。先仔细看看别

    人写过的东西,但别陷进去。”

    对老朋友,王兆民直言相告。

    朱彦夫拍拍脑门说:“这里面有弹片,脑动脉硬化也

    捣乱。我是干着急,脑子里像被洗衣粉洗过,一片空白。

    “别急,性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得学会联想。”

    不用想,晚上一合眼,脑子里的人和场景就乱哄哄地,

    像一团缠在一块儿的乱麻,理也理不清楚。”

    "你先把你一生分成一个时期一个时期的,每期梳出

    一条主线来。这样,大架子搭起来了,再把其他故事串上

    去…-”

    “我想了,这本书我要坚持到最后,不能让别人替我

    写一个字。老王啊,你一定帮我多出出主意!”

    朱彦夫说,那时他是赶鸭子上架,明知不可为之而为之。

    他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语言;帮他打开一扇门,让他走回抗美援朝战场,走

    回温馨的张家庄村。他跋涉在文字的深山大川中,流连忘

    返,走火入魔。

    一部三四十万字的巨著,有些人物关系和情节,常常

    被弄得颠三倒四。

    为减轻翻书稿的困难,朱彦夫在一根2米长的木棍

    上贴满稿纸;上面简要地记录着主要故事情节、人物发展

    走向,彼此的因果关系。然后把木棍固定在墙边的铁架子

    上。他还把写过部分的简要内容摘录下来,也贴在木棍

    上。由于长时间的查对,有些纸张破碎了,朱彦夫就用胶

    水再粘贴好。

    一次有三张写着密密麻麻文字的稿纸,大概因胶水

    干了;被风吹落到地上。家里人知道朱彦夫喜欢整洁,但

    从不动床上、桌子上的稿纸,只是把地上的废纸扫走。这

    三张稿纸被当垃圾倒掉了。

    过了几天,朱彦夫发现这三张纸不见了,急得在床上

    乱蹦,头发气愤得竖了起来。全家人才知道那三张稿纸如

    此重要,从床底找到桌面,从屋内找到屋外,从垃圾箱以

    至找到便盆,仍没找到。朱彦夫一下子蔫了,像被重霜打

    了一样。他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一个钢铁般

    坚强的硬汉子,竟瘫倒在床上,头拱进棉被,“呜呜”大哭

    起来。

    那些凝聚着自己生命和骨血的小精灵,从自己眼皮

    底下溜出去了。它们,逃往哪里去了?

    构思的历程多么艰辛。起初,它模糊朦胧,逐渐地;它

    成熟起来,如一个胎儿,占据着朱彦夫的理智和心灵。殚

    思竭虑中这胎儿开始充实、丰富。可这婴儿刚一败涂地出生,

    就被不明真相地丢弃了,“母亲”能不悲痛欲绝吗?

    陈希荣很少听到朱彦夫大声痛哭。这哭声如旱地惊雷,绞

    得她心拧成一团麻花。她一边撩起衣角用劲揉着双眼,

    一边给朱彦夫拭去眼角的粘液:“彦夫;你这哪是写

    书,你这是在熬命啊!”

    只有陈希荣知道这哭声的重量。

    创作七年来,在这间普普通通的小屋里,朱彦夫经历

    过比朝鲜战场和治山治水更为艰辛的熬煎。这痛苦如不

    是身临其境则难以言传。

    朱彦夫的那个木制书架,和床相距不足2米远。朱彦

    夫在床上写作,书稿、字典和工具书等都放在书架.每次

    取资料,查字典,都要装卸一次假肢,需耗费大量时间。惜

    时如金的朱彦夫觉得分分秒秒都不能耽搁,便干脆用膝

    盖行走或爬行到书架前。为了方便,他在床和书架之间等

    距离地摆放上四个高低不同的木凳,呈阶梯状,一如那泰

    山上的石阶;对于朱彦夫来说,过木凳无异于高空走钢

    丝,危险异常。他吃力地爬到书架前,搬起那本发黄的小

    字典,为找一个字,常花去一个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胳

    膊肘酸疼不止,朱彦夫就将脸贴近字典,用舌头一页页地

    掀。一天深夜,他去书架取字典,因书架过高,跪着够不

    着,他就把一个木凳搬到书架前,然后费力地攀上方凳去

    拿字典。他在书架上翻来找去,由于身体失去平衡,加上

    地板发滑,他摔倒在地,几本书又砸在他身上。听着“叭”

    的一声响,女儿们提心吊胆地跑进来,将朱彦夫抬上床,

    抹着泪恳求:“爸爸,你别再折腾自己了。只要你好好活

    着,我们比有什么都高兴。往后,你讲,俺姊妹几个替你写

    不就行了!保尔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不就是这样写的”

    朱彦夫摇摇头。神情坚定而执着。

    此刻;他不仅仅要写一本书。

    他要重新活一遍。

    一种舞蹈的语言,开始在他心中有节奏地律动。硝烟

    弥漫,如舞台上放出的一阵阵白色烟幕。志愿军战士出场

    了,一个人挺立起来如一座凝固的山。时光如水银般流

    动,大山顷倒在舞台上。音乐缓慢低沉,如诉如泣。一阵

    暴风骤雨般的旋律骤然响起,大山颤抖着重新站立起来。

    一双眼睛,透过几十年的时光,深情地凝望着,顾盼着、

    留恋着……

    我是刚劲的舞者。

    时间和空间的差距不复存在,朱彦夫和战友们尽情地

    舞蹈。

    这是人类肢体最绚丽的语言。

    朱彦夫重新长出四肢。

    他正在一条羊肠小道上行走,忽然和一个贼人相遇。

    贼人手举利刀,要剜他的心脏,还说可以赏给黄金万两。

    他竭力反抗,贼人便把他脱得赤条条地。携衣物逃得无影

    无踪。他追到一荒无人烟处,找到衣服,急着伸手去拿,衣

    服变成一堆灰尘捏在手里。天空飘开了五彩云。云彩落

    在他头顶,蹦出一个白胡子神仙。这神仙僧衣长发,红眉

    绿眉,手摇金杖,念咒道:“你身临绝难,有什么妙法相

    救?”他答:“没有。”神仙说:“我有一种骨肉还原丹,你只

    要吞下这种药,就会回春还原。”一粒明晃晃黄豆大小的

    炼丹飘进他嘴里,他全身发热,手脚呼呼生风,雨后春笋

    般地噌噌往外长。眼看着,腿长到脚脖,手长出指头。

    一只麻雀惊醒了朱彦失的美梦。

    醒来,他遗憾不已。

    但他发现,写出的一个个方块字,酷似躯体完整的自

    己,甚至表情也那么刚毅、倔犟。

    院子里长出一棵绿色的麦苗,朱向华要拔掉。朱彦夫

    说:“这也是个生命呀!别拔,我出不了院门,有了它我起

    码能知道季节,能闻到地里的清香了!”

    实在写累了,陈希荣便陪朱彦夫看看电视。朱彦夫最

    喜欢看足球比赛,他很喜欢泰山队的宿茂臻和刘越等队

    员。他说:“足球这项运动,在整个体育比赛当中,是比较

    震撼人心的。因为场面宏大,竞技状态也比较紧张。除了

    战争场面,足球比赛最激烈也最牵动人心。”

    但更多的时候,朱彦夫生活在的世界中。他已完

    全和中的人物一起生活,一起思想,一同悲欢。为了

    描写一个情节,他苦思冥想,嘴上叼着笔,却当香烟点。因

    抽烟思考入神,几次引燃了棉被,他全然不知,被子冒出

    浓烟,他以为是战场上的硝烟。火苗燃起,他才惊醒。他

    已混淆了白天和黑夜的界限,睡梦中,刚想起一句生动的

    话,赶紧爬起来,衣服也顾不上穿,夹笔就写,刚写了上半

    句,就忘了下半句。只好躺下再想,一晚上折腾数次,牺牲

    的战友常常在梦中拜会他,敌人也会狰狞地笑着出现在

    250高地上。于是,深更半夜,勇敢的朱彦夫会从床上一

    跃而起,喊着“冲啊杀啊”,高举残臂,用残腿跑到院子里。

    第二天早上,家人会发现他在院子里呼呼大睡,残腿上血

    淋淋地.

    灵感来了:正如夏日清晨的降临,到处都是缀满露珠

    的嫩绿茎叶。朱彦夫的内心,像一种乐器,微妙,精确,以

    往生活最细微的声音都发出迷人的共鸣。一些从未有过

    的新形象和新思想隐隐可见。词藻的旋涡,急流,瀑布,如

    春天般出现。语言和形象的洪流,从笔中汹涌而出。

    朱彦夫自己消失在这洪流之中。

    一天,陈希荣来到朱彦夫屋里,只见他倚在床上,目

    光如钉子般钉在房顶上,纹丝不动,陈希荣和他说话,他

    没听到,又小声喊,还没听到。陈希荣以为出事了,连喊

    “老朱,老朱!”

    惊得朱彦夫半截身子忽地在床上一跳:刚刚出现在脑子里

    的一丝灵感,早跑得无影无踪了。还没等陈希荣回过神来,

    他早把写字板“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陈

    希荣。陈希荣噙着眼泪扭头跑出房外。从此之后,凡是

    朱彦夫在写作,妻子、儿女们谁也不敢走进他的房间里。

    写作是脑力劳动,也是一种艰苦的体力劳动。

    七年,朱彦夫在稿纸上耕耘了2500多天。”

    到创作《雪蚯》的后期,由于长期睡眠不足和极度劳

    累。朱彦夫受伤的左眼直流血汁。去医院包扎后,仍然流

    淌不止。为不耽误写作,朱彦夫不再管它,任其自流。有

    一天,外甥女艺卓来看朱彦夫,姥姥让她进屋给姥爷送

    水。小艺卓进屋一看,吓了一跳。屋内一片狼籍,朱彦夫

    脸呈蜡黄色,一层亮光早没有了,脸皮暴起,胡子拉茬。头

    发大概很多天没洗了,油腻地板结成一缕一缕的。姥爷瘦

    了!小艺卓想哭。她看见,姥爷正用双臂往下摘缠在眼睛

    上的绷带。小艺卓惊呆了。绷带已被流出的黄色脓液染

    成土黄,硬梆梆地。再看姥爷受过伤的左眼眼窝里是粘

    糊糊的流质,眼圈也开始溃烂。小外甥女心疼地仰起脸,

    望着姥爷那木然的样子,泪珠挂满了脸颊,她只怯生生地

    喊了一声“姥爷”,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从1987年到1995年,朱彦夫七度春秋,七易其稿。

    期间,他翻烂了四本字典,总计写下200多万字。

    一部饱蘸着激情、热血,激荡着共产党人浩然之气的

    自传体《雪蚯》撰写成功。

    这部后来被编辑改为《极限人生》的进述了这样

    一些故事:

    在鲁中荣军疗养院治疗的重残军人石痴(朱彦夫为

    原型)认为:他的第一次人生——从出生到能劳动,从参

    军到重伤——已经作茧完结了;第二次人生——从茧中

    爬出;再干点力所能及的事,直到春蚕至死——将重新开

    始。在给云蒙一中全体师生作一场传统报告时,石痴巧遇

    他认为岂牺牲在朝鲜的连长刘步荣大叔、连部卫生员王

    纯青:他们拥抱在一起,共同回忆那次空前残烈的阻击战..

    1950年12月初,朝鲜长津湖以南一座普通山峰

    ——250高地上,发生了一场残酷的激战。我志愿军某部

    二连为保障大部队战略运动,掩护大批冻伤人员尽快撤

    离,奉命强行攻下250高地。连长刘步荣命令扔掉所有东

    西,带领全连人冲上顶峰。攻下250高地时,全连只剩下

    52个人。

    美一师两个主力营配备二三十辆坦克,数十门火炮,

    上百架飞机,对250高地进行疯狂反扑。坚守阵地的第二

    天,连长刘步荣的左腿被炮火切断,接着灵被一颗重磅炸

    弹掀起的尘土掩埋,寻不到踪影。连指导员高新坡(连指

    导员刘指导员为原型)胸部负伤,临终留下遗嘱:只要连

    里有一个人活着,就要把他们的壮举记录下来,传给后

    人。

    阵地上,只剩下石痴一个人。他顽强地阻击着敌人.

    后因身上负多处重伤而口渴如焚,昏迷中,他误将自己的

    左眼球吞进肚子里。为寻找大部队,他顽强地爬着,路上

    遇到美军华语译员马·霍克。石痴用自己仅剩的一点炒

    面,救了马·霍克的命。霍克表露了对美国参与朝鲜战争

    的厌恶情绪。接霍克的美军直升飞机来了,霍克请求石痴

    一同去美国治疗。石痴表示,有一口气也要爬回祖国。

    场景转移到沂蒙山区一个叫张家湾的小山村。

    在天空飘起雪花的时候,村里传出一个爆炸性新闻:

    烈属四婶(朱彦夫母亲为原型)牺牲多年的儿子回来了.

    原来,回国后的石痴被截去四肢,失去左眼,头部,腹部也

    有伤痕,他成了一个没手没脚的“肉轱辘’.石痴没有消

    沉,他勇敢地迎接着生命的挑战,毅然离开鲁中疗养院回

    村锻炼自理能力。面对突然回村,且面目丑陋的“烈士”,

    村民们大骇,他们不知石痴是鬼还是人.有人说’;点把

    火烧烧他,看他是人是鬼。四婶被吓昏过去。一场打

    鬼”闹剧开始了。在烈属张大妈的劝说下j四婶接纳了石

    痴。石痴回到家乡。他没有路标,没有资料,只有一张渺

    无痕迹的白纸。他要在这浩瀚空野里,找到生命回归的源

    头.石,即坚硬,痴,即憨纯。坚硬憨纯的石痴,在婚姻问

    题上又遇上挑战。从小和石痴订了亲的漂亮姑娘方巧兰,

    思想动摇。她问石痴:“政府每月给你多少钱?”石痴答曰

    42元。方巧兰说:“怪哩,一条腿才十来块钱,还比不上条

    猪腿值钱.新婚之夜,方巧兰发现了石痴隐秘处的伤情,

    她吓得赤身裸体,抱着衣服在“听房”的小青年们的笑闹

    中跑出.洞房一下不返。

    春暖花开,石痴有一种要工作的强烈欲望。调到县里

    任职的刘步荣意味深长地对石痴说:“你能不能在严酷的

    条件下,找到一种虽不是枪杆子,但能代替枪杆子的东

    西?”石痴办起了家庭图书室,并在管理村即将倒闭的食

    堂过程中,充分显示了将帅之才。他带领食堂工作人员,

    用地瓜精制成各种栩栩如生的动物造型,却得罪了公社

    书记张玉红。张玉红认为地瓜作出的一个官样是在嘲讽他.

    只有一线之光的右眼突然失明,石痴住进沂里医院。

    在这里,他巧遇疗养院护士李艾荣(陈希荣为原型)。李艾

    荣曾乔装打扮成男兵,奔赴朝鲜战场,并和石痴坐在同一

    闷罐车的同一个背包上。刚毅清秀的石痴给李艾荣留下

    终生难忘的印象。石痴从250高地爬出来后,又是李艾荣

    和一位朝鲜_“阿妈妮”把他抬上回国的汽车。在沂里医院,

    李艾荣向石痴发起“爱情攻势”。一次,石痴走到荒野散

    步,李艾荣勇敢地吐露真情。她说:“当一个战士把生命置

    之度外,把责任,义务置于生命之上的时候,还有什么比

    死更舍不得抛弃的?你石痴不也同样没有一分钱的报酬

    而抛弃了宝贵的青春年华、健全的身躯吗?我不会浪费生

    命,不会卑躬屈膝地乞求恩赐。我不怕失业,不怕丢职,我

    比你条件优越,不但能自劳自食,还可以养活你.!要是人

    生连这点事情也做不了,还不如眨眼刮过去的一阵风

    呢?”她坚定地表示,“我可以作你的护理,给你作饭、读

    书,当腿,当手,当眼睛,当拐杖,当医生石痴被一种

    灼热的真情融化了。他们深情地热吻着。

    从医院返回村里的石痴被家乡的贫穷震撼了;全村

    百分之八十的人家断粮,100多人得水肿。因阻挠医疗队

    给村民治病的阴谋未成,支书、村长王少刚假意撂挑子。

    石痴被大家选为村支书。他把仓库里开始腐烂的瓜干分

    给群众以度灾荒。失去音讯许久的李艾荣突然披头散发

    地出现在石痴眼前。原来,她被父母订的,娃娃亲?古录壮

    锁在家里。她寻机夺窗而逃,奔跑了50多里山路’,来到张

    家湾的石痴家。古录壮竞带人到张家湾寻衅滋事。他手

    握锃亮的小刀,逼向石痴,争吵中,古录壮和帮凶扔下刀

    子,去卡石痴的脖子。石痴怒火中烧,两肩一晃,两人像麻

    袋包被扔到墙角。

    石痴克服着残躯带来的种种不便,顶着各种流言蜚

    语的中伤,带领群众改变着自己家乡的面貌.玉少刚密谋

    着,希望能重掌全村大权。一天,石痴忽然失踪。原来,他

    是上山察看地形,突遇暴雨,就躲进南珠山的“壁龙洞”。

    结果滑进五六十米深的洞底,一种冰凉滑溜的东西在他

    身上蠕动,是水蛇。在洞里被困十天,石痴靠吃青苔过日

    子。从洞里爬出来后,石痴和李艾荣的第一个孩子——女

    儿竹花呱呱落地。

    “文革”中,石痴被造反派司令罢职。他开始撰写《极

    限人生》。“文革’结束后,他又被请出来,为村里架电而奔

    波。在淄博,他遇上了专门到中国来寻找他的美国朋友马

    霍克.石痂坚决推掉了因经商而致富的霍克赠送的

    2000美金。并邀请霍克去张家湾考察、投资。

    《极限人生》在继续写作中。

    而此刻,石痴原在部队发来电报:“石痴同志,首长闻

    悉你体尚健,请于元旦回老部队,切记早备。”

    元旦早上,依然是个军人的石痴没戴墨镜、没拄双

    拐。昂首挺胸地归队了。他走得很快。雪地上的脚印,已

    不再是腕行,膝行,爬行,拐行的痕迹,而是完整人踏出的

    串串扎实闪光的足迹。

    读过这部的人都说,自己被一种不屈的信念和力量融化

    了.

    在朱彦夫的小屋里,人们看见十几支被咬碎、磨损、

    摔坏的钢笔。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列战死的英雄。

    几瓶墨水早被用光,空瓶仍伫立在那里。当年,这里储存

    着朱彦夫岩浆一样的激情。现在,激情仍如熔岩滚滚。空

    墨水瓶如爆发过的火山,记录着人类精神史上的一次奇

    观。

    朱彦夫在的后记中这样写道:

    “我是战争的幸存者,我的生命—_尽管是由残缺不

    全的躯体组成的生命——是战友们给的。他们把生让给

    了我,把死留给了自己,没有他们的先去,先死,就没有我

    的今天。经常有人把战争中的重残、特残称之为‘活着的

    烈士’或‘半个烈士’,由此说来,我不是烈士,但接近烈

    士。今天,我把《极限人生》这篇拙作幻化成烈土的遗愿。

    幻化成一曲悲歌,一幅挽联奉献于烈士,将是我毕生最大

    的宽慰。读者能从中感悟到先烈的不屈、残废军人的自

    强,共产党人的凛然正气,从而汲取做人的力量,那么我

    也就不会因空耗时光而羞愧了!”

    一位文学评论家这样评价《极限人生》:“这本书本身

    给我们的生活,普通人的生活,健全人的生活提出一种强

    烈的挑战和叩问。我们把生活的这种本身的意义挖掘了

    多少、表达了多少?把我们生命的潜能发掘了多少

    此番话语,如幕鼓晨钟,撞击着人们的心灵和魂魄.

    是啊,人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我们仅仅能像一阵风一样

    刮过去吗?人,靠什么能保持永恒?我们的生命到底有多

    少潜能?

    朱彦夫卸任于1982年,这时他的内脏出了毛病,得了肝病、胃病以及心脏病等。

    "这回该歇歇了!"别人都这么说他。

    起初,家里人不当回事,"一个一天学没上的人,能写书?"朱彦夫就是朱彦夫,说写书就写书。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写,就写了7个年头。

    写书,一点不比他早年藏在屋里练自理容易,同样也是一种煎熬,只不过那时多熬身,现在熬心。

    "写字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力不从心。

    比如战场上的惨烈感觉,心里可强烈了,但表达不出来,憋得人难受!"他从前整天整夜地重复一个吃饭动作,现在整天整夜地想一个词,一个句子。

    在荣军院时,朱彦夫上过几天速成班,因为眼离纸太近,写不了多久,头就眩晕。

    他的左脸受过伤,脸上的肌肉不时地痉挛,嘴吃不住劲,好不容易写到纸上的字,也被顺着笔杆的口水浸得模模糊糊的。

    稍后,朱彦夫再用上两只断臂,慢慢能运笔了,就嘴臂分开,用胳膊抱着写,写出来的字,由大如拳头,到小如铜钱,最后终于一点一点地装进稿纸上的小格子里。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朱彦夫每天写书时,在大腿上垫个棉垫,腿上放块写字夹,用胳膊抱着笔写,一天能写上百字,多时能写三五百字。

    有时候胳膊写得又酸又痛,不听使唤。

    查字典时,得用舌头一页页舔。

    查一个字,最慢要一两个钟头。

    他用过的字典,被口水浸得变色、变重……他的身体承受不住日夜煎熬,血压上升,视力下降,心脏病也犯了,刚住3天院,朱彦夫就急着回家。

    到家开始发高烧,几天不省人事,又被送进医院,一查,原来是双腿伤口发炎引起的。

    医生说:"如果不好好治,你的腿,还有可能再次截肢……"朱彦夫写书的经历,给一家老小留下太深印象。

    以至他外孙女有次上化学课没答上老师的提问,回家后竟气呼呼地骂自己:"跟姥爷比,我还算是人吗?"朱彦夫原来每月的残废金是40来块,后来涨到200块。

    "如今这点钱他俩哪够?一年光是煤钱就要1000多块。

    "朱向华说:"作为父母,他俩比别人更难,付出的要多得多。

    可俺爸爸,孩子给一分钱他都不肯要……"谈起写书的种种原因,朱彦夫说:"讲句心里话吧,我写书还有一个原因,是想解决一下经济问题。

    老花孩子的钱,我抬不起头啊!可写了一半才知道,现在写书,可能挣不到钱,还要往里贴钱啦!"朱彦夫把写好的部分,拿给县上会写作的人看。

    人家看后告诉他的孩子:"回家告诉你爸,别受罪了,写得再好上10倍,也出版不了。

    不是写谈恋爱、跳舞的,谁看?"没人看,他也要写下去:"出版不行当家史,家史不行当遗嘱。

    "他给自己的书起名《血蚯》。

    "蚯蚓是个低等动物,也无手无脚,可它还能松土肥田呢。

    我有血有肉有感情,我就是要在人们板结了的思想里松松土。

    "朱彦夫的这部书,不知修改了多少次,累积写了300万字,最后写成了40多万字的手稿。

    连续的作报告打破了他的生活规律,朱老的老伴陈希荣又

    不在现场照料。

    朱彦夫在台上讲着讲着嘴歪了,瘫到讲台上。

    接着,把朱彦夫就近送到临淄医院,二号转到淄博市中心

    医院,接着进行特护。抢救了三天三夜,下了病危通知书。

    朱彦夫的妻子给女儿打电话准备寿衣,准备后事。朱彦夫

    得意外情况传到省里,省领导都很关心,指示采取一切措施抢

    救。

    住了五个月院。是大面积脑血栓,最后落了个后遗症是右

    半身失灵。

    1997年4月5日,记者采访朱彦夫时,他是刚刚出院不久。

    谈到那场病,朱彦夫说,战争给我留下的能动的部位这次又报

    废了,只是抢救及时,不然命都完了。时间对我来说更珍贵了,

    以后,我还要写点东西,我想用自己的智力再写出续篇。

    第一章投入新的战斗

    电话铃响起来了,朱彦夫用下巴灵巧地摁下免提键,听到向华的声音。向华除了问候爹爹外,还提醒他后天是娘的生日。

    放下电话,朱彦夫看见陈希荣坐在院里摘菜,便走过去说:“刚才接了一个电话,后天有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要来家做客,你赶紧准备一下。”

    “啥?了不起的大人物?”陈希荣吓了一跳。1982年朱彦夫辞去村支书后,上级安排他住了两年多的医院。从医院回来后的一年多时间,除了过年过节,很少有领导来看望他,更不用说大领导了。今天听到有大人物来看望朱彦夫,陈希荣着实有些吃惊:“多大的领导?你没听错吧?”

    “具体有多大我也不清楚,反正是大人物。”朱彦夫说,“不管是谁,我们都得热情接待,你说是吧?”

    “这俺知道,就是咱们家里的条件不行,不知道该怎样准备。”陈希荣有些着急,“后天孩子们不是都要回来吗?鱼呀肉呀俺已经备齐了,就是……”说到这儿陈希荣忽然打住了。后天是她的生日。来朱家几十年她从没张罗过自己的生日,近几年是大女儿向华提出给妈妈过生日,才开始的。在此之前,朱彦夫好像不知道她的生日,也从没提起过为她过生日,即使是现在,孩子们都在这个日子回来他才知道。因此,这几年每到生日临近前,她就悄悄暗自准备。在她心中,过生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老小能在这个日子聚到一起,享受天伦之乐。所以,陈希荣把自己生日的话咽了下去。大人物来家做客是大事。

    “孩子们都回来?好啊!”朱彦夫一点也没感到意外,“但还有一个问题。”

    “啥问题?”

    “家庭成员的形象问题。你到街上买身好衣服,不要心疼钱,拣你最满意的买,把自己好好打扮一下,给老朱家长长颜面,也算是对客人的尊重,好不?”

    “这,有必要吗?俺身上的衣服可是妮子去年才买的,新着呢。要买就给你买套吧!”

    “我?别忘了,我是军人,军人只有穿上军装才显得庄重才显得礼貌。你必须要买,要买时下流行的。现在时装变化多快呀。这件事不能不办,舍不得钱不行,这是形象问题。”

    朱彦夫说得很严肃,把陈希荣蒙住了。

    陈希荣从县城回到家里,把新买来的呢子上衣和涤纶哔叽裤穿上,在镜前自我欣赏起来。看到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她觉得自己年轻了很多。

    “你看俺这身可以不?”

    朱彦夫乐得合不拢嘴,说:“漂亮,真漂亮!”

    “都成老太婆了,哪里还谈得上漂亮哟。100多块钱就为了给你买个面子。”陈希荣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却荡漾着少有的光彩。

    “哈哈哈!”朱彦夫开怀大笑,“告诉你吧,我的老婆,明天是你的生日,这个大人物就是你呀!”

    “你,你骗我?”陈希荣万万没想到。

    “不骗你,你舍得买这身衣服?祝你生日快乐!”朱彦夫这句很平常的祝福,让陈希荣不停地擦着眼角。

    该回来的都回来了,家里突然热闹起来。

    院子里,几个外甥缠着朱彦夫讲打仗的故事。

    厨房里变成了女人的世界。陈希荣、朱彦花、向荣说笑着忙碌着。

    拾掇屋子的向华翻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好奇地打开一看,原来是块方形镜子,镜子一角书写着“江山河赠”四字。

    “快包起来放好。那是你江叔叔送你爹的纪念品。”陈希荣告诉向华,江山河平反了,全家被安排到城里了。临走前他与朱彦夫依依不舍,互相交换了一面镜子作为纪念。

    “嘻嘻。”向华笑起来,“两个老爷们送什么纪念不好,咋像小姑娘家一样送镜子,亏他们想得出来。”

    陈希荣说:“你爹说,这面镜子能让江叔叔照得见自己,不忘自己走过的路。你爹担心你江叔叔进城变了,看不上扬兰兰了。尽管杨兰兰人长得不漂亮,文化低,但她心地善良,是能够患难的好老婆。你江叔叔送你爹这块镜子,是要他时刻照照自己,不要把自己当正常人,要注意保养身体。”

    向华知道,江山河为摘掉右派分子的帽子,曾积极向上级反映,做了很多工作。她说:“江叔叔能选准时机,为自己平反昭雪,这种精神值得爹爹学习。”

    向华的话题引起了共鸣,大家一致认为,朱彦夫是荣誉军人,是国家的人,对家乡贡献巨大。现在朱彦夫人老病多,继续住在乡下很不方便,应该要求组织考虑,把家搬进城里安享晚年生活。

    “进城当然好,可你爹爹那臭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他不点头,咱们再说也白搭。”陈希荣叹了声气,“这几十年,除了村子里的公事,他从来没向国家张过一次口,从来没要求过一点点福利待遇。那年冬天,向峰还不到一岁,民政局派人送来一车煤。当时家里正需要煤取暖,可他硬是不要,非要人家拉回去不可。民政局的人说,这煤是组织为照顾他取暖专门送来的,拉来了就不能拉回去。他却坚持要付钱,人家不收钱,他就不许家里人动一铲煤。最后那煤全部分给了几家五保户。这进城住的事呀,俺可不敢乱想。”

    向华说:“娘,俺觉得可行。原来爹爹是一心想着村子的事,他现在退下来了,村子里用不着他操心了。一会吃罢饭,俺姊妹几个一起做做他的工作,说不准他会同意的。”

    陈希荣摇摇头:“好长时间没见他这么高兴了。好不容易全家聚一次,不说那些不愉快的话,还是别提的好。搞不好他又要给你们上政治课,听了俺就头疼。”

    其实,向华了解父亲,曾经领略过父亲的铁面无私。80年代初,国家出台了一项政策,父母退休,子女可顶替。为抓住这一难得的机会,许多人走后门找关系,提前办理退休手续,让正在待业的孩子们走上了工作岗位,其中包括很多金泉公社的人。向华想到弟弟妹妹还在农村,打电话回家,让父亲借这股东风通融通融,解决一下弟妹们的工作。没想遭到了朱彦夫的批评。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娘为了爹牺牲了一生,家里的担子都落在娘瘦弱的肩上,让弟妹出去工作,可以分担娘的重担。没想到被爹爹硬生生地拒绝了。这次,她想借母亲生日的机会,劝爹爹提出申请把家搬进城里,爹爹还能拒绝吗?

    全家围着摆满了菜肴的八仙桌祝贺寿星生日。朱彦夫红光满面,高兴地喝酒吃菜。向华见朱彦夫异常高兴,走到朱彦夫身后,亲昵地说:“爹,坐久了是不是很难受,俺给您揉揉肩。”

    “呵呵,没事,你爹可没这么娇气。”朱彦夫耸耸肩。

    向华6岁的儿子威威大声喊起来:“我要喂姥爷吃菜!”

    朱彦夫将威威抱在怀里说:“姥爷肚子吃饱了,再吃姥爷会胀死的。”

    “姥爷,我喂你你不吃,我会难过的。”威威说,“姥爷,你打美国鬼子都不怕死,会怕胀死吗?怕死就不是真正的英雄。”

    朱彦夫乐了:“好好好,姥爷不怕死。”朱彦夫张开嘴。

    威威仰着脑袋,举着手,给姥爷喂了一口菜,说:“姥爷,你甭着急,过几天,你的手就会自己长出来的。”

    “别瞎说威威,快过来!”向华怕孩子惹父亲伤心。

    朱彦夫一点也不生气:“呵呵,姥爷的手是长不出来的。”

    “姥爷,你的手一定会长出来!”威威眨着眼睛说,“一只小壁虎尾巴断了,就四处借尾巴,可就是没有谁借给它尾巴。小壁虎回到家里很伤心,告诉妈妈尾巴断了没有谁借它尾巴。妈妈笑了,你的尾巴不是又长出来了吗?小壁虎回头一看,真的又长出了一条新尾巴。姥爷,手比尾巴长得慢些,你不要担心,会长出来的。”

    孩子的天真为大人带来无以替代的愉悦。

    寿宴已毕,朱彦夫边喝茶水边打开了话匣子。他感谢姐姐姐夫多年来对家庭的帮助,赞扬了儿女们对母亲的孝心,表达了对妻子陈希荣多年对自己照顾的感激。然后,话头一转说起江山河赠送的镜子。

    “江山河送给我的这面镜子,照出了我苍老的白发,提醒我老天爷留给我的时间是有限的。你们知道,我最大的心愿和梦想就是,用文字把我的战友出生入死作战的故事记录下来,告慰他们的在天英灵,让后人知道,他们为了崇高的信仰是怎样牺牲的。你们也知道,我的生命是战友们给的,是他们把生让给了我,把死留给了自己。如果没有他们的牺牲,就没有我的今天。如果不趁有生之年写出这些故事,我就对不住牺牲的战友,活着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这也是指导员给我的任务。从现在开始,我的精力和时间就要用在完成这个心愿上。这段时间,我思考了很多很多,腹稿基本上打好了,《雪蚯》就是我的书名……”

    向华知道什么也不用说了。

    “《雪蚯》?这名字是啥意思?”向峰问。

    朱彦夫解释:“我想用自传体的方式来写。我是在二五○高地的雪地里爬出来的,不就像一只蚯蚓吗?我觉得这名字很形象。我不想用真名。我是个很普通的人,就像山里的石头,石头就是我在书里的名字。”

    “你能写好吗?能出版吗?”向峰担心地说。

    向华白了向峰一眼:“好话不会说,就会泼凉水。”

    “哈哈,说实话好啊,实话不好听但实在。”朱彦夫喝了口茶,“我没上过学,肚子里没啥墨水,写好书是非常困难的。但我会尽力写,写出来出版社不用,我就把它送到县文化馆去,县文化馆不要就把它送到村里,村里不行就把它留在家里一代代传下去。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写,这是我人生最大的心愿。只要阎王爷不收留我,我就不会撤出这场战斗!”

    向华知道了父亲的决心,表态支持:“写书没有帮手不行,向峰文化水平高些,在家帮爸爸写书吧。俺会尽量想办法给予资金的帮助。”

    “不不不,”朱彦夫直摇头,“我不要谁代笔。你们给我准备纸笔。那本字典用烂了,再给我买本新的。其他都不需要,你们该干啥干啥。”

    “爸爸,不要人代笔怎么成,你想用嘴衔着笔写吗?保尔《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靠他妻子代笔写成的。你没有手,视力也不行,难度太大,还是按姐姐说的,俺替你代笔吧!”向峰赞成姐姐的意见。

    “保尔妻子代笔写《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因为保尔失明了。虽然我的视力差点,但我毕竟还有一只眼睛呀!”朱彦夫说,“我喜欢思考,喜欢细品慢酌。而口述则太快了,太不仔细了。这样做,对不起死去的战友。”

    52岁的朱彦夫拒绝了儿女们的好意,于1985年正式走上了艰辛的创作之路。

    虽然有了腹稿,但要把心里的东西变作一个个具体文字,难度还是太大了。朱彦夫只在部队扫盲班识得几个字,现在写书,需要频繁查阅字典。查阅字典对朱彦夫来说是件极麻烦的事,查一个字快则几分钟,慢则半个小时。等字查到了,思路又被打乱,还得重新琢磨。最难的还是书写。口衔着笔大幅度摇动脑袋写作,使留在脑内的弹片时时折磨着他的神经。自从忙于村里的基本建设到现在,二十多年来朱彦夫除了偶尔看看书外,几乎没有动过笔了,现在动起笔来,感觉嘴难以咬住笔,难以拖动笔头。总算费力写出了一句话,放下笔仔细一看,纸上留下的是一道道让人无法辨认的笔画,流下的口水玷污了白纸,也毁掉了本来就不完整的文字。难道真的是年纪大了?过去写字的感觉一点也找不回来了。朱彦夫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朱彦夫坚信“行源于心,力源于志”。他压抑着烦躁,告诉自己要耐心,不断调整自己的动作。一次不行,再来一次,两次,三次……他不信没有手就无法把思想变成文字,他不信才52岁就老了。他不想放弃这个理想,只要活着就没有任何借口辜负战友的重托。

    这一天,朱彦夫从早上8点到半夜1点,写了长达17个小时,终于写出了18个可以认清的字。

    这18个字让他筋疲力尽,这18个字他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听到朱彦夫进入梦乡后的鼾声,陈希荣却睡意全无。

    朱彦夫当村支书时,陈希荣能与他一道商量,给他出主意,给他精神的支持。现在朱彦夫写书,她却无能为力了。看到朱彦夫痛苦的样子,她想去安慰安慰他,朱彦夫却锁紧眉头,她只好知趣地走开。她除了帮忙泡泡茶做做饭,按照朱彦夫的意思在院外守着,不让外人来打搅之外,别的就一点也帮不上了。

    今天白天,向峰看到朱彦夫写字困难,再次提出代劳,朱彦夫就生气,把向峰轰了出去。因为写书,朱彦夫的脾气变坏了,变得不近人情。向峰觉得待在家里没必要,想继续外出工作。还告诫母亲写书不同于干其他事,要的是清静的环境,不要干涉他。陈希荣不知该怎样做才合适了,她好想与朱彦夫谈谈,可朱彦夫坐在屋子里一直折腾到半夜。躺到床上,她还没开口说话,他就制止了她,说他正在思考。直到他睡着,她也没能与他说上一句话。外面鸡叫三遍了,陈希荣还是无法入睡,朱彦夫白天写字的情景一直在眼前闪动:朱彦夫写出来的字老是被顺着笔杆流下的口水打湿毁坏,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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