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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鸟儿飞不出的笼子叫天空；鱼儿去不到的海洋叫陆地；人儿做不完的梦想叫遗憾。她说做人千万不能放弃梦想。
一
在香港那段时间，我会经常下街买几斤水果。当我看到憔悴的鲜果摊主，她是一名妇女，她洗水果的动作娴熟，让我想起我的老妈。世上每个人都有妈，妈应该是最重要的一个词。我们受到惊吓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句“妈呀”，假设和别人吵架，别人说“你爸的”，你可能还沉得住气，但一说到“你妈的”，你可能就要揍人了!但我妈和别人新时代的妈不太相同。刘欣老妈不识字，但她却懂很多道理。她说鸟儿飞不出的笼子叫天空；鱼儿去不到的海洋叫陆地；人儿做不完的梦想叫遗憾。她说做人千万不能放弃梦想。
七岁，刘欣被老妈带去了廉城。因为那里有更好的教育，她说儿子必须要和其它孩子一样享受更好的优质教育。但我不知道优质在哪儿，除了校服和校园好看一点。我就没感到快乐。
那是中国最南端的小城，杜鹃花盛开得娇艳的地方。那里有戴望舒描述的那种独自撑着油纸伞，彷徨、惆怅的雨巷。常年落雨的巷口居住一位音乐家，或者应该叫他二胡家，但好像两个称呼都没人叫过。对于称呼什么的，刘欣懒得去认证。反正在他心里，能让音乐打动人的都叫音乐家。他是退休工人，友邻喜欢尊称他为通叔，但物价上涨，他退休后仍旧外出打散工。
刘欣每天都期待他从巷胡同里出现。他下晚班回到家，总会搅拌猫粮给附近的数十只流浪猫喂食，等流浪猫吃得正欢后，他端坐青石板上用二胡拉起吴莺音的曲子。有人关心通叔的青石板可以做瓷砖吗？但刘欣则想冬天的时候，他坐冰凉的青石板上面会不会把屁股冻僵。还好现在是夏天。
夏夜的清风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从四面八方吹了过来，清新中包含着香甜的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刘欣是通叔最忠实的听众，阳台上的他被带入了古香古色的国风世界。二胡这种古老的中国乐器，听多会让人惆怅，甚至年幼的他都能感到惆怅。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您现在看的是新闻联播，今天的重要事宜是:刘欣家该吃饭了！】
刘欣家有个千年不变的规律，总在《新闻联播》开播乐响起时吃晚饭，每天听到“咚咚动冻咚”的声音，老爸就放下工作与新闻联播接轨。老妈就会费劲得朝阳台喊：刘欣啊，吃饭啦。而二胡的魅力犹如光明的沼泽深深把他陷进在音律的世界。喉咙都喊痛的老妈无可奈何用盘子盛好满满饭菜摆在刘欣面前。老妈不懂音乐，总会笑说，听吧听吧，看以后能不能做音乐家。刘欣总会随性回答：会的，未来最具影响力的音乐家——刘欣。
老妈每天也会把剩余的饭菜给通叔喂流浪猫，猫儿会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恭迎老妈。老妈是爱猫之人，同时也是世上最疼爱子女的老妈。她是刘欣从出生到现在乃至永远都会颂扬的人，她活在自己的文章里，歌声里，脑海里，血液里。
老妈不识大字。什么叫大字呢？其实就是汉字，老妈爱把汉字和阿拉伯数字称为大字和小字。老妈家中有好几个小孩，她作为大姐姐，为了让家中弟弟妹妹上学，就放弃宝贵的上学机会，但为了做生意不被欺负，她努力学会所有小字的加减乘除。毕竟中国一些文明人总喜欢欺负文盲人。
小学，开家长会。家长需要在报到簿上签名。老妈总会临时叫刘欣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看好，雷字，这样写，燕字，这样写!!
老妈粗糙的手连捉笔都生疏，老妈反复操练后，扭扭歪歪勉强能写出名字的两个字形。老妈戴着老花镜不停的对照刘欣的字和她写的字，确认无误后，才舒了一口气。
家长会当天，老妈拿出了多年未舍得穿的衣服，衣服折叠摆放在柜里太久了，即使有了历史，但拿出依旧焕然一新。镜子前，老妈端庄大方，楚楚动人。老妈平日里是朴素的人，不爱打扮，刘欣知道老妈大费周折只是为了自家儿子不丢脸。
教室门口，学生代表单手递支圆珠笔叫老妈签字。老妈双手亲切的接过笔，老妈虽然不识字，但她一下子认出刘欣的名字，她生疏的手在报到薄上划了一横后，停顿思索了一会，临时又忘了怎么写，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老妈双手拿着笔恭敬的递回给学生代表，满脸不好意思的说，我不识字。老妈语毕，几个斯斯文文的学生代表先来一阵哄笑，然后说，原来刘欣妈不识字啊，都什么年代了。刘欣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极力反驳道：我老妈就是不识字，怎么啦！她就是我老妈。刘欣迅速代替老妈签下名字，报到薄上他用笔尖划出了优美的线条，但眼角不知为何顺滑出一滴眼珠，刘欣快速抹去，不能让老妈看见。
张灯结彩的教室里，今天变得不太一样；刘欣与老妈愣愣的坐在最后一排，虽然不是来得最迟的。主持的是当时的班主任，她是一名英语老师，说话经常夹带英语。口头禅是:你OK的。家长会过程里，她从开头OK到尾声。但刘欣和老妈就很不OK。家长会整个仪式，老妈很认真很耐心的在听，而刘欣却若有所思。因他早前被音乐老师“内定”，要在家长会上献歌一曲。其实他一万个不愿意，要怪就怪平日里课间无人时他闭目哼唱，碰巧那天音乐老师珍美路过窗边听见他歌唱……
一开始他不知晓，当睁开眼那刻他见到一个大拇指竖着，珍美老师表扬了刘欣一番，还敲定家长会就是刘欣上台献唱，突然而来的惊喜犹如晴天霹雳。刘欣在没人时唱歌还行，一旦上台就会头脑空白，甚至有深深恐惧感。
班主任说：掌声有请刘欣同学上台为大家献唱一首《黄鹂鸟与蜗牛》。班主任话落，注定无法逃脱唱歌的坎，刘欣被阿山班长用力推上恐惧的演讲台。
偌大的演讲台上，刘欣孤独一人。有一种不习惯的冷，仿佛整个身体被放逐到寒冷的西伯利亚。刘欣的身影出现在台上那一刻，老妈立即在台下带头鼓了掌，台下顿时响起热烈洪流般的掌声。台上的他心里非常恐慌，第一次站在台上，第一次被那么多人看着，台下那么多双眼睛，心中七上八下的。刘欣孤单单站着，几分钟过去，始终没开口，因为他连拿着麦克风的手都在颤抖。
寂静!死一片的寂静!甚至能听见钟摆的声音。嘀嗒嘀嗒……
班主任看场面尴尬，说，刘欣，你OK的，拿出点男子汉的胆量来。大家再给刘欣鼓一下掌，鼓励一下。台下的家长和同学又献给刘欣一次热烈的掌声。
老妈站起来鼓励我说：阿欣，大胆唱，别怕。
阿欣是他小名，当老妈说出口那刻，空气传播到同学耳朵时，那反应比看卓别林的表演还激烈，台上的我只差一顶圆顶大帽，和拄一把拐杖了。看到此般状况，刘欣黑着脸立马把头垂下去，紧张情绪加重。最终，刘欣还是没开口。
班主任急需化解尴尬说，刘欣是非常害羞的男孩子，很遗憾我们就下次有机会再听吧。
小丑般的家长会结束。家长逐个逐个的牵着子女奔哒奔哒离开了。唯有老妈在台下纹丝不动，脸上依然笑的如六月鲜花一般灿烂。不知为何感到很神奇，看到老妈灿烂的笑容，刘欣竟忍不住唱了起来：
“啊门啊前一棵葡萄树”
“啊嫩啊绿你滴刚发芽”
“葡萄成熟还早得很”
“现在笑我干什么”
刘欣用不标准的发音扭扭捏捏的唱了出来，并且还唱错了歌词。或许最后那句‘现在笑我干什么’，是他当时内心最想表达的话了。
儿子好样的，儿子真棒!!刘欣唱完之后，老妈使劲给他鼓掌。他能看见她的手掌红彤彤的如果炙热的铁。老妈为了刘欣使劲把手掌拍疼，让他瞬间知道了一个真理——什么力量都比不上亲情，起始至终老妈都在台下默默为刘欣加油，也许在别人眼里刘欣很没用，乃至一文不值。可在她心中刘欣却如此令她骄傲。就像她在刘欣心中是世界上最善良最疼爱子女的老妈，谁都代替不了!
那天晚上的天气和刘欣一样失落，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打在雨伞上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刘欣与老妈撑伞走在湿漉漉的马路上。遇到水坑时，老妈把刘欣捧起来那感觉就像飞翔。半空中，刘欣看见珍珠般大的雨珠滴在老妈岁月漂染的银发上，刘欣才发现岁月并没有宽恕这个善良仁慈的老妈，岁月那把刀削铁如泥，才几个月没有细看老妈，她就满头白发，满脸皱纹。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太多话，我们虽然就在手边，却感觉像隔了一条长江，而刘欣行走在长江左岸，她则在遥远的右岸。半路，老妈用肩膀轻轻撞了撞我说，儿子，这个没用的妈是不是给你丢脸啦？刘欣搭着她的肩膀说：妈妈，没有，是没出息的儿子给你丢脸才是，我在台上表现的如此怯懦。老妈脸上顿时释然，她用很认真的语气对刘欣说，下次再有机会登台唱歌，一定要大胆的唱出来，不要害怕，叔叔阿姨也是人，不是可怕的老虎，不会吃了你。
刘欣淡淡嗯了一句，表示答应。其实那晚让他失落的就是这件事，他心里碎碎念着:下一次我一定会勇敢的歌唱。
他们回到家门，刘欣发现老妈的右肩膀湿了一大圈，而他身上干净如初。心想必定是老妈手中的雨伞天平使劲向我这边倾斜。看着那湿哒哒的衣裳，刘欣心里默念——老妈，希望有朝一日，儿子也能为你遮风挡雨。
推开铁门那一刻，老爸和妹问：今晚家长会开不开心。刘欣和老妈都异口同声说了句：开心死了。
那是一个糟糕的不眠夜，刘欣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是明早去学校同学捧腹大笑的情形；胡思乱想是导致人类失眠的重大原因之一。
第二天凌晨六点，刘欣起床刷牙时发现自己有了极大黑眼圈，整个人像极了国宝级的熊猫。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梧桐叶洒在地面上，被大雨洗漱过的路面，整洁透亮。这是刘欣一天往返四次的路，老妈骑着三轮车送他上学，那是辆有了历史的三轮车，会发出‘咯哒咯哒’的声音，车胎与地面亲吻出三道清晰线痕。清香的空气迎面吹来，老妈如柳丝般的长发随风飘扬。如此凉爽的天气，满大街只有刘欣无精打采的。在红绿灯路口时老妈对他说：今天无论同学怎么说，都不许生气哦，你要会忍让。刘欣点了点头，我望着路边草坪上被秋风扫落的孤独，静静的安详的躺在路上，行人匆匆毫不留情的践踏，他望着一片金叶划着优美的线条，缓缓飘落在自己的眼框上，遮住了我的视线，他轻轻拿起轻轻放进书本里，这世界连叶子都是需要被呵护的。
在学校门口，刘欣碰到热情的同桌，同桌亲热凑过来打招呼：阿欣，你今天那么迟啊。刘欣嘿了一声，像被什么触动了神经，低着头迅速往里跑，老妈连忙叫住他说，啊刘欣，饭盒，忘拿饭盒了。
他又匆忙返回去从老妈手中接过饭盒，他拿着沉重的饭盒，穿过无人操场。
一阶，两阶，三阶……他数着阶梯。
一层，两层，三层，四……当他看见血红色的4字符号，缓缓踏进过道。四楼有一条长长的过道，过道上散落着杜鹃花的花瓣，刘欣小心翼翼在石板纹理上的走了很久，甚至能够说心惊胆战。已经快上课的时间了，同学们早早来齐了，刘欣从后门踏进教室，一个同学说：来了。数十个头转过来，异口同声，声音洪亮，喊了句：阿欣，你来啦？随即一阵大笑。
大家快看啊！他的眼圈，熊猫阿欣!!
哈哈哈哈哈!!
刘欣想起老妈的叮嘱，看着他们的丑态，昂首挺胸的走进自己的座位。在刘欣坐下的那一刻，发觉自己需要昂首挺胸走在别人面前是多么可怜，那明明就是故作坚强。平时需要牢记昂首挺胸走路的人，内心或许是脆弱的，真正有自信的人应该是大大方方，无拘无束的走。
那天，刘欣整天无精打采的，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该想不该想的，他靠近窗边亲眼看着窗外的白云幻变成了乌云，然后便下起暴风雨。
下课时刘欣找班主任委屈的说：我想调位置，我想坐最角落，最靠边接近垃圾桶那个位置。班主任吃惊问：为什么啊？他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眼泪瞬间像汹涌的河水般涌出，眼泪代替我去诉说。最后，班主任拒绝把刘欣调到最角落，最靠边，接近垃圾桶那个位置。
那是一节不同寻常的课。班主任走上讲台。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上课，班长也没说，起立。班主任和声和气的说，同学们，你们知道团结友爱这个词吗？同学们异口同声，声音洪亮的说：知道。班主任发出无奈的笑，她走到教室中央，说，那好，那我问你们，当同学的妈妈不识字，你们做了什么？见到同学名字不叫，反而叫他外号时，你们又对不对？
同学们听完，逐个不好意思低下头。而刘欣也低着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他试着去擦，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擦都擦不完。阿山班长起头对着他说：刘欣，对不起。随即同学异口同声，声音微弱对他说：对不起。
那天，刘欣在心中逐个逐个的原谅了他们。可心中却像有了阴影，往后总会不经意想起这件事，有时笑着，有时哭着。再往后，依然会有那么几个同学叫他啊刘欣，而他却再也不生气，慢慢的，习惯了这个外号，也感觉这个外号亲切了，我甚至经常自我介绍说：大家好，我是阿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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