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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初升，晨寒退去，宫墙外的地面上，薄冰被太阳一晒，化作了斑斑水渍。
一日的早朝在皇帝略显疲惫的眼神，在满朝大臣看向两位青年才俊的惊疑不定目光中，在风听南与离东潮坚毅的神情中，结束了。
皇帝最终还是准许离东潮拆去平王府旧宅，在那里重建一座道观。他知道，拆王府旧宅的想法虽然是离东潮提出来的，但是一开始肯定是风听南的意愿，只不过借离东潮之口说出来了而已。
对于这个流亡他国十二年的孙子，虽然昨日才重新踏入皇城之内，但是皇帝却能够洞悉他的想法。因为，可能在某些方面，他与风听南的心境是一样的。
皇帝犹记得半月前前往梅山观景，在下山的途中，自己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那么的瞥了一眼皇城西北角。在那里，重重院落添灰色，深深荒草掩旧魂。
那一处府邸，多年来一直摆在那里没动过，似乎是遗忘了，但是到头来还是他心底的一道梗。
拆了也好…
皇帝心中是这般想。
已是辞旧迎新之际，当然不适合再大兴土木，所以拆府建道观一事定在了来年开春之后，连同风听南的凌王府以及离东潮的将军一道建。皇城中这样的三处大工程一同施行，倒是让工部感觉压力沉重。不过凌王府与平武将军府的选址，皇帝还没有划地方，所以这事也先搁着，等来年再说。
泰元殿前广场，风听南与离东潮候在广场上，等人。
旁过的一些官员有心上前叨扰两句拉拉关系，但是一想到这两位皇室新贵的身份以及不久后要做的敏感事情，大伙儿便又不敢靠的太近，所以只得隔着三两步努力摆出一副笑脸，合着手道一声恭喜，却更显得场面怪异。
瞧着众官都是一副看瘟神似的目光，风听南眼中冷意更甚，实在是懒得再摆出一副笑脸。
转眼望去，殿门处，一道身躯高大和一道身材清瘦的身影并肩而出，时不时还低头交流着什么，正是太子殿下和老相国两人。
风听南候在广场上，便是在等太子殿下，也就是他血脉上的伯父。
如今南顼国中，风听南是皇帝孙儿一辈当中第一个被封王的，所以遇到其他几位封王，他都要恭敬地喊上一声王叔。
但从骨子里来说，除了相州的闵王外，不管是皇都的几位王叔还是受封在外的那几位王叔，风听南对他们都没有多少情义存在。
皇室无亲情，这话说的一点不假。
直至如今，朝堂上诸皇子之间的派系相争愈演愈烈，这让风听南更有理由相信，十三年前的平王府血案很可能就是一场政治阴谋下的牺牲品，而且幕后是几方势力联手。
尽管他如今手中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但是他毕竟在听风楼呆了十二年，利用手中掌握的暗探所调查得到的一些蛛丝马迹，以及今年南下后在苍南所遭遇的诸多事情，他能感受到这些事的背后都隐隐约约有南顼皇室影子的存在。
只是他不明白，皇宫里的他那位皇帝爷爷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程度，眼神依旧是那么的犀利睿智，为何对自己的儿子们之间的争斗视而不见？难道真的是打算任由他们自己去争？
这些事，风听南都不得而知。
眼看着太子殿下越走越近，作为一个晚辈，他无论如何都要上前去执礼相拜，哪怕只是表面上做做样子。而不仅仅是他，他身旁的离东潮也同样走上前来。
“侄儿拜见王叔、下官参见相国大人！”
风听南与离东潮分别向太子和老相国躬身行礼，均被身前二人微笑和气的扶起。
“呵呵，殿下与子侄相聚，应当会有许多话要说，老臣这边就先行一步了。”老相国笑呵呵的向太子作了一揖。
“相国慢走。”太子拱手笑脸相送。
目送老相国远去，太子殿下这才回头好好打量了风听南和离东潮一眼，随后张开双手一手拉着一人，朗声道：“这么多年没见，你们两个小家伙一晃都长这么大了！走，在这里说话不方便，跟我一道回府，我要好好听你们说说这些年你们是怎样过的！”
太子已经年过五十，若不是还有他老子皇帝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可以称老了。
此刻他拉着风听南和离东潮两人，不由分说的直接往宫门外的马车走去。
风听南懵了，他本来只是打算客套的拜见一下太子殿下，再客气的说些话，可是没想到太子居然对他们如此上心。
此刻太子殿下真情流露于表，倒是让他的两位侄儿有些始料未及，当下只得苦笑着跟在他后面。
“殿下如此盛情，臣子惶恐！此番才下朝，宫外人多眼杂，殿下如此举动，被外人看去，恐怕有损殿下颜面！”
风听南根本不想去太子府，只是又找不到理由，思来想去只得编出这么个蹩脚的借口来。
太子听风听南说这话，眉头一掀，佯怒道：“你这小家伙，说的什么胡话！我虽不是你们的父王，但也是你们的王叔。我已经十几年没见过你们这两个大侄儿，今日拉你们进府一叙，最是人之常情，谁敢说三道四！”
听语气，太子殿下似乎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但是他突然目光一转，好似想到了什么，当即眼神拉了下来，低沉道：“小崖，你该不会是不想和我这个老王叔说话吧？唉，我知道你心里有芥蒂，对当年的事会有一些胡乱的猜测。你们两个关系好，今日去我府中，我就是有些话要对你们说，你们跟我来吧！”
太子殿下说完，放开了拉着风听南和离东潮的手，自己当先朝着马车走去，背影在那一瞬间似乎变的有些落寞。
风听南听到殿下说话都这么直白了，心中一紧，看向那道有些落寞意味背影的眼神也变的复杂起来。他转头看了一眼离东潮，从对方的的眼神中也看到了一丝不解，随即他嘴角扯开一道弧度，眼神坚定的跟着太子殿下的背影而去。
这么快就开始演了吗？还真是老戏骨啊！风听南心中冷冷道。
……
马车由宫门径直往东而去，车轮轧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很是齐律。
小半柱香后，马车往北调头，穿过两行树叶早已掉完的梧桐树，没过多久便停在一座华丽的府邸前，太子府到了。
门前是汉白玉铺就的石阶，已被府中下人打扫的干干净净，石阶上依稀还可以看到清水泼洒的痕迹。门廊上四根朱红色廊柱透着古色古香的韵味，顶上是彩色的琉璃瓦，在朝阳下折射出绚烂的光华。
入了府便是亭台楼阁、假山花圃、小桥流水，远望去，重重叠叠，错落有致，好一处江南别景。
此时离早朝散去也没多久，朝阳才出头，聚了一夜的寒气缓缓散去，暖意回升。
太子殿下领着风听南和离东潮入了客厅，府中下人泡好一壶香茗端进厅中。太子挥了挥手，将门口站着的两个丫鬟都撤了下去。
轻呡了一口杯中香茗，太子殿下放下手中茶盏，目光扫向风听南，柔声道：“失踪了十多年，这些年在哪里，怎么过的，简要的跟王叔说说吧？”
风听南不习惯太子殿下这副神情，但是并没有表露出来。他略加思索，随后将已经说过几遍的关于自己十三年来的经历，再次拣些简要的内容大概说了一下。
太子殿下听完，心中明白风听南肯定瞒了许多事情没有讲出来，但是他也没在意。
“以风听南，没想到你现在的化名是这样来的，呵呵，到底是我南顼人，对苍南始终念念不忘。”
“只不过…你为何要过了十二年才回来？是怕早回来了没能力自保，担心惨遭毒手吗？”
“肯定是了，出了那种事，任谁也会小心翼翼的生活，不会再轻易回来。说到底，还是我们这些叔叔伯伯寒了你的心。”
太子殿下有些出神，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
风听南听到太子殿下说的最后一句话，端着茶盏的双手一颤，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他不明白太子殿下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承认当年的平王府血案与他有关吗？
稳了稳心神，风听南没有说话，他目光幽幽，脸上的表情也冷了下来，静静地等着太子殿下的下文。虽然对方是一国太子，是他的王叔，但是他既然已经说出这种话来，风听南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再掩饰什么，没必要让自己装作好像听不懂的样子。
太子殿下似乎回过神来，但是并没有去看风听南的脸色变化，他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后，双眼再次出神。不过这一次，他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当年你父王很耀眼，那时连已经身为太子的我都非常嫉妒他。但是嫉妒归嫉妒，那时候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害他，或者害其他几个兄弟中的任意一个。那时候，陛下的所有皇子都是和平相处，相安无事。”
“直到有一天，九州动乱留下来的一支逆党在南疆作乱，你父王奉命出征南疆去平定乱党。兀州南疆离皇城路途遥远，大军开拔一个月才抵达了那里。可是作乱的乱党早已听闻朝廷派了大军过去剿杀他们，所以全都望风而逃，全部躲进了南疆的深山里。”
“南疆多深山荒泽，那里生活的都是一些还未开化的蛮族。你父王一时找不到逃跑的乱军，便先让朝廷大军在南疆安营扎寨，然后他与帐下谋士乔装之后暗中走访蛮族各地，寻找乱军的蛛丝马迹，最后终于从蛮族口中得知了乱军隐匿之处。”
“你父王将朝廷大军兵分两路，将隐匿在深山中的乱军围进了一处峡谷中，最终一举歼灭乱军，活捉了乱军首领。”
“那乱军首领本该直接斩杀，可是不知他对你父王说了什么，你父王居然没有杀他，让他活了下来，只是被关在了囚笼中。”
“南疆虽远且蛮夷，但毕竟是我南顼国土，你父王上书给皇上，请皇上允他在南疆设立郡县府衙，开化指导那些蛮族，将他们纳入我南顼朝廷的管辖中。皇上准许了你父王的上书，命你父王镇守南疆，处理当地一切事宜，并且还留了一支镇守的军队给你父王。”
“你父王在南疆一呆就是两年，将南疆蛮族治理的井井有条，他本人也深受南疆蛮族的爱戴。可是在他镇守南疆两年后，突然有一日，宫中寻龙士在观星楼观察到南方的龙气越来越盛，怀疑是有神物出世，便将此事上报给皇上。”
“皇上给你父王下令，命他查清此事，看是何神物出世，得到后迅速送回京都。命令传达多日，可是你父王始终没有答复。而寻龙士发现南方的龙气聚集每日剧增，最终猜测可能是前秦的两件镇国神器其中的一件流入了南疆。”
“兹体事大，皇上派密探南下查询，最后获得消息，果然是前秦的镇国神器之一紫金策出现在南疆，并且落入了你父王手中。”
“你父王得到了紫金策却没有主动上交给朝廷，皇上震怒，下令命你父王速将紫金策送到京都。可是你父王却回复说那紫金策乃是不祥之物，不能送到京都来。”
“这一下，整个朝廷都震惊了，所有人都在怀疑你父王的用心，我以及其他几位封王也是如此，一起在朝堂上弹劾你父王，甚至怀疑他有不臣之心。不得已之下，皇上下旨，将你父王从南疆召回。”
“后面的事，你应该都知晓了，你父王在年关前赶回了京都。由于不是班师回朝，所以你父王带着两百亲兵在半晚时分抵达京都城门外后，就直接进城回了王府。当夜，平王府就发生了那样的惊天血案，紫金策也不翼而飞！”
“那一场血案，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平王府上下两百余名下人以及你父王带回来的两百名亲兵明显都是被高手一击而死，但是你父王和你母妃却是自刎。虽然后来皇上下令彻查此案，几乎将整个京都都血洗了一遍，但是案情却扑朔迷离，始终都都没有个结果，于是至今仍是一桩悬案。”
“你如今归来重新调查此案，但是年代已久，调查起来恐怕非易事。而且，我总感觉，这件案子涉及到了前秦的镇国神器，恐怕背后有不为人知的惊天阴谋！你真要查的话…一定要小心！”
太子殿下将当年的一桩旧事缓缓叙出，待他讲完早已口干舌燥。于是他端起杯盏想要润润嗓子，却发现杯中的茶水已经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