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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格兰赛尔西街区的下水道附近小巷中，艾南踱步向前走去，这里本不该是他这样的人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站在黑暗深处，一双如野兽般的猩红色双瞳带着浓郁的寒意，正在朝他正面靠近。
“哎呀，真是出乎预料、却又是意料之中呐。“
黑暗中，夜行性生物的优势比身为人类的艾南要来得便利。
“呵呵，听闻希斯忒明确加入[贵族派]，[贵族派]在帝国的神勇事迹，我皆有耳闻，不知两位是否别来无恙？“
“自然无恙，只是你……今日相遇倒是格外陌生呢。“
“是发在身体本身的第六感吗，克罗赛尔先生？“
朦胧夜色之下，月光照在克罗赛尔的身上，他在月色下，与平时的他相比，失去了往日痞气。
同样，平时如沐春风的艾南也不似平日里的柔和，浅笑着的容颜伴着冷冽的寒意。
“最近在帮希斯忒辗转处理些事情，还真是麻烦呐。“
“呵呵，我早就劝过她不该介入埃雷波尼亚帝国的漩涡中……“
“那是因为你早就知道，她介不介入，都无法改变必然的结果吧。“
“哦？你这是何意？“
“古人身份可能暴露暂且不提，黑色工坊的流水线、诸多猎兵团的成员信息和动向，对于游击士协会的人而言，要掌握它们也是名正言顺，更何况是从根本上就对这些事一清二楚的人呢，这个身份做为掩饰，倒是恰到好处。
说来，有个家族经营猎兵团、雇佣兵、杀手、保镖的中间人，也是拥有黑色工房牵线找订单的中间人。因为根基甚广，有许多势力不敢对其动弹，同样一起共事也是定给几分薄面。“
促狭的空间，穿堂风徐徐吹过，不知是风的呼啸还是温文尔雅的男人低声嘲笑，对于克罗赛尔而言，这样的声音都令他感到头皮发麻又相当棘手。
月色下，艾南从衣中掏出怀表把玩起来，光线作用，使怀表的金属外壳反射出银亮的色泽。
“呐，克罗赛尔·尤斯特先生，我说……“此刻的艾南不复往昔，那充满寒意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毫不畏惧地捕捉对方的神色。
这是克罗赛尔以他另一个面目面对他人时，极少数有人能这番镇定，而且对方还是他曾经一度归纳在弱者一档中。
“我认可您说的一切，不过您别期待现在的我会回应你任何问题，毕竟我和你认识的那位不一样。好了，您现在该做的就是离开，否则将无法再次见到明日的太阳。“
阴鸷的命令口吻，即使依旧在使用敬语，可此时的艾南不再温和，倒像是无形中掌握了绝对的主导权。
“即使我让希斯忒知道也没关系吗？“克罗赛尔并不想示弱。
“没关系，只是我的骑士只能由我控制，告诉她，可以与[那位大人]叙旧，但关于克洛斯贝尔和埃雷波尼亚，无论发生什么，都请接受，别再做多余的事情。“
“嗯，行，这能当做人情债吗？“克罗赛尔意识到艾南对薇荷美娜这枚棋子格外中意，艾南本身对自己的事情也并不想让多余的人知道，看他的样子，这个秘密已隐藏多年，如果不是自己捅了篓子，这件事会一直沉默下去。
“当然可以。“艾南抬起右手摸向自己的太阳穴，轻揉几下，“如果偿还时间拖得久……或许，嗯，到时你们能好好想清楚、利用好这个人情。“
克罗赛尔并不是个胡搅蛮缠之人，这件事对他并没有太多意义，他只想要个信任又靠谱的情报交易者，显然这次对象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翌日——
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逐渐变得不像自己，比对着曾经在火漆上留下的指纹……
字迹、文案、聊天……各种习惯的保留都不曾有第二个人来取代他的方式。
一时间，无措的艾南焦虑得从西服内侧口袋中掏出银质怀表看了下时间。
“怎么了？“银铃悦耳般清脆的嗓音也蒙上一层担忧，要知道声音的主人本身情感淡薄，与外人交流皆是演技。
已经刻意隐藏自己的忧虑、自己的心情，但还是被这位敏感警觉的女士发现了。
本来还想继续隐瞒，可薇荷美娜的眼睛太过清澈温和，她总是如此柔和关切地看待他，“……你都……发现了？“
“嗯，从上次去往克洛斯贝尔自治州开始，你的表情和性子就开始一点一点得发生了改变，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情况的发生也在加剧。“
“你觉得那样的我如何？是可怕、阴暗、算计、或是做出更令你反感的事情?“
“不，你还是你，从认识你到至今，都如暖风般和煦，而另一个状态，更像是恶隐于善，算计与功利之心会在特殊情况下显现出来，偏偏又恰似不存在。“薇荷美娜边做思考边答道，她回忆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似乎……这才是你应有的样子吧。“
从去往克洛斯贝尔开始吗？不，应该是更早以前，窥视「记忆之碎片」都未曾有过这段疑问，然而他可以确信，「记忆之碎片」中，自己同样产生了变化，尤其是那段记忆的最后，双腿被废，为何自己还能这么冷静、坦然接受一切。
为何会特地去询问「空之至宝」，而那时的自己怎么会联想到那些。
他看着薇荷美娜，从接受「记忆之碎片」起，预知着未来之事的发生，他和希斯忒都刻意回避着一切，就连同为拥有者的纽·普劳迪斯，干脆隐瞒了薇荷美娜和希斯忒的事情，淡出了「记忆之碎片」中的整座舞台。
变数从「那天傍晚」开始的吧……
那一晚，是自己亲手改变了。
可在那之前，自己发生了什么……
艾南焦躁地握住怀表，一拳抵在桌上，桌面上的信件也被震起……
突然他记起了接受「记忆之碎片」前发生的事情。
那是临近傍晚的时间，他遇见了结社的执行者——「歼灭天使」玲。他与她谈天，并做下了一个约定。
他不清楚当时自己与她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约定了什么，还有……有一封信不见了。
当晚，艾南递给了薇荷美娜一封信。
“可以拜托你交给梅小姐吗？依你们现在的关系，比起最初我这位引荐人，要好上许多吧。“
薇荷美娜点着头从他手中接过信封，随后艾南再次说道，“这份信上的气味有什么独特性，是普通气味还是药用气味，若是后者，作用是什么？我想知道。“
几日后——
所有私人信件均被拆开了，信纸与信封零零散散得摊在桌面上，艾南逐个细嗅辨别残留上面的气味。
雁走留影人过留痕。
这熟悉的草木香味，曾经一度令他以为这是对方的一种喜好，如今这种想法与他现在已知的情况大相径庭。
“梅修女已经确认这种气味可以让人产生幻觉了吧。“
“是，她说和教会的一种秘药气味相似，配合使用方式，可以令人潜意识产生不同的概念，对人身体副作用小，可一旦当事人反应过来，对事态的理解和反应就很难预计了。“
“那就是操纵思维了。与克鲁茨曾经中了结社的「暗示」是相同情况吧。不过我似乎……比克鲁茨陷得更深……“
艾南拿起信件中，时间更早的一封，那是四年前的信，那时他才回到利贝尔，甚至都没决定自己的职业生涯去向。
或许从那个时候，「他的人生」就已经按照某种轨迹前行了。
“我或许在这个世界某个角落里……是某位大坏蛋也说不定。“艾南苦恼自嘲着。
“那倒也不像。“
“哦？为何？“
“因为我是「环之护卫官」，同样希斯忒和纽也是敏锐的，你若真是恶人，对我，他们是不会作壁上观的。“
说完，薇荷美娜按住了艾南握着信件的手，苍白的指节是冰冰凉凉的触感。
“还记得我在柏斯实习时，遇到约修亚这件事吗？“
“我听你提过，他跟你说了有关1202年政变的事情。“
“是，但……“
曾经合盘脱出，但那时疑问依然健在，比起约修亚那些质疑，她更想知道为何艾南依然能如往常一样，一脸从容得在自己的岗位上坚持下去。
听完薇荷美娜的疑问，艾南依旧轻松自得。
“你知道吗，对卡西乌斯先生而言，协会大部分人都是怀疑对象，而最大的被怀疑对象莫过于是理查德和克鲁茨。我没想到，他并没有全权告诉约修亚另一件事。“
他瞄向窗户外的夜色，目光与笑容的结合显得暧昧不明。
“帝国协会支部受到杰斯塔猎兵团的全国大面积袭击后，曾一度向列曼总部以及各国的支部申请支援，请求协助。然而这些电报被全部拦截了，所以当时根本无人知晓。之后又有一封信发送到洛连特支部，指明寄给卡西乌斯先生，而这么大的事情却不是以协会对协会的名义寄出，而且信封也没用署名又没标注来自何处，不然卡西乌先生离开后，不可能一些线索都没有。而且克鲁茨从所乘坐的航班下来后被人打晕带走过，之后发生的事情，很难说他没有参与过。“
语毕，艾南离开了，留给了薇荷美娜短暂的思考时间，因为他又返回来，手中还捧着一份装订好的文件。
——那是一份名单。
“这个东西是我父亲的遗产，但自从我发觉自己的不对劲后，这位父亲的存在，还有许多事情就经不起推敲，越想越觉得幼时的记忆有太多疏漏。而且我发现[记忆之碎片]中，本该已死之人，现在至今还活着，不仅如此，他们还很可能拿到了原本该是我的东西。“
罗伊德他们得以进入[黑之竞拍会]所用的那份[黑之邀请函]上，印着的地属图章是来自埃雷波尼亚帝国拉玛尔州的，而他只有模糊印象的[叔父]就住在此处。
艾南将名单拿在手里晃了晃，还随意翻了几页，“我的情报来源，除了其他协会支部提供的以外，大部分的……皆是靠他们。
协会与猎兵团一直是商业竞争对手，但暗通的渠道终究比不上他们，做为条件，我也会把一些在不影响协会运营、不危机到协会的情报告知他们。“
佣兵集团的联络档案和一部分团队资料，猎兵、佣兵、情报团队、暗杀团队……
薇荷美娜在艾南的授意下翻阅着。
“这份名单与你的[父亲]有关系吗？“
“记忆里是有关系，而且[叔父]很想得到它，不然他也犯不着对我这么殷勤，每隔一段时间就来封嘘寒问暖的信。现在想想……他也握着另一半名单，凭我认知中他所掌握的财力和名单上的人际关系，大可雇人干掉我来得更为便捷。“
“那就是说，艾南的[叔父]很可能不是这个人，或说此人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可这个人偏偏是艾南的目标。“薇荷美娜不能理解这件事的做法，无论是艾南还是[叔父]，已知这俩人持有着这份机密的名单，只需计划夺取便可，何必要将这两个人牵扯在一起，连本尊都开始质疑的[叔侄]关系。
艾南托着下巴，思考几许后，“变相在提醒我，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握有名单，偏偏还在给我下药。若这是线索，唔……看来不得不去会会我这位[叔父]了。“他拿起其中一个信封，“要知道，懂得处理情报的行家，是不会写得这么确切的。“
在信封上背面右下方写有两行密集的地址。
只见艾南从外套口袋中取出战术导力器新款机型——艾格尼玛Ⅱ，拨通了另一边的用户。
薇荷美娜起初以为他会联络那些同行，但从通讯交流中发现，对方竟然是希斯忒。而且以艾格尼玛Ⅱ的信号基站普及度而言，从利贝尔跨国通讯至埃雷波尼亚是相当麻烦的事情，信号延迟不提，还有许多杂音。
很快，她意识到刚刚艾南说过的协会支部通讯的拦截，发自协会的专用信号渠道被拦截也就意味着本身已被破解，而未公开并私有化的艾格尼玛Ⅱ便能打破这个随时可能受监视的局面。
“嗯，那就拜托你这边，尽快确定这个真伪吧。“
艾南结束了通讯，他看了看薇荷美娜，随即感叹道:“这两天你无法去图书馆看书了，请先把这边受理的委托全部处理完。我查过希斯忒处理委托的能力，只要不是最近几年出现的商业犯罪、技术诈骗一类，她都是兵贵神速。预计不出两三日就会有回音，届时，又要麻烦你与我走一趟了。“
如艾南所料，希斯忒在第二天傍晚便联络了他。
该动身了……
随后的清晨，薇荷美娜习惯性地前往格兰赛尔西街区的教会大圣堂做祷告，已经有许多虔诚的信仰者与她相识。
他们时常一同朗诵诗篇，她究竟是不是虔诚信仰女神，关于这点，艾南早就提出了质疑，亦同时否定了她的信仰。
做为[环之护卫官]的薇荷美娜、能令她以“绝对忠诚“的对象唯有——[辉之环]。
假象终会被揭穿，艾南总能在不经意间洞悉一切，这往往是大家非常欢迎的智者，又偏偏是希斯忒最为厌恶的一类人。
然而今天，薇荷美娜明白了艾南已经超出了希斯忒对他的厌恶之外的排斥感。
她手中捏着一张泛黄的纸张残迹，纸质非常薄脆，稍一用力，出现的绝不止折痕，沿着痕迹裂开也不足为奇，这是保存有数十年的书页纸张才会如此。
一身暗红与黑色相加搭配的劲装武者，腰间配挂精致的长刀，胸前挂着可称为古董的坠饰，他爽朗的俊容噙着悠然的笑，没有丝毫阴霾。
教区长心中默认，以为此人会是便衣行事的[骑士]，因为他脖子上挂着七曜教会的图腾吊饰，而且还是[封圣省]的上位者佩戴的吊坠，但也有赐予他人的，由于批量铸造，大部分在内部流转，要等到下一批制作时，才会调整纹饰，所以上面图腾花纹是什么时间段、第几批铸造，是一目了然。
他没有打算同这位“骑士“谈天，他们各司其职，所做之事也有天壤之别。
“没想到吧，我会让你在这里应邀吧。“克罗赛尔啼笑道。
教区长果然观察了他，他也不介意试试之后会不会被请去谈天；身份特殊的他对自己“灯下黑“的行为乐在其中。
希斯忒在联络完艾南后，今天清晨计算了祷告的时间刻意联络了她，本是询问关于艾南突发行程的计划缘由。
“非常抱歉，让你从帝国赶过来。“
“哈？我在利贝尔已经滞留第三天了，我刚到格兰赛尔的第一天就与你的那位[饲主]打过照面。“
难道没告诉她？
克罗赛尔一直认为这两个人之间是以平等模式交换彼此的信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他没有告诉过我，想来也不重要。“薇荷美娜平静道。
什么？这丫头对艾南未免也太心大了，难怪希斯忒对他们俩总有些不放心，这两个人已经处于不对等的状况了。
“不，是很重要的……私事哦。好了，言归正传，你找我有什么事？“克罗赛尔原本想看到薇荷美娜是否会如希斯忒那样露出“表情“，这点小心思显然落空了。
薇荷美娜从诗篇集中翻页，拿出了夹在里面的纸张，递给他。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克罗赛尔只是朝上纸上文字一撇，顿时沉声道:“这是古语。“
以制作药剂为主的尤思特家族，尤其是本家，至今都有在使用炼金术，炼金术所使用的公式和符文便是与这纸上的文字笔划相同。
“你能看懂上面说些什么吗？在我现在熟悉的知识中，这上面的文字不曾见过，已经不通用了嘛？“
“确实不通用，因为原本就不通用，这是黑暗时代的经文，不针对寻常百姓，特殊文献和密案才会使用这类，若现在还能有掌握这类语法的人，恐怕其身份都非比寻常。“
此时克罗塞尔已经有了数条关于这纸张来源的臆测。
“是我从协会旧档案里发现的。“
“真的？“克罗赛尔不信她的话，按照这纸上的内容，肯定不止这么一张残缺破纸。
“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过早的赐福，预支着未来的代价，巨大的崩坏将做万物的审判]，看来是外典才会有的，你在教会里拿出这个来，可是犯规的哟。“
克罗赛尔饶有兴味，这段文字到也称不上陌生，对他而言，这文字信息、这纸张来源、也就是比他再早些年代的东西，或许对现在的社会而言，已经很难弄明白是什么了。
“外典？“
“应该是[拉达记]中的，属于后段，我有些印象，希斯忒家中应该还有藏本，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整句话该是[以七柱手中之杖将做引导，吹奏号角；过早的赐福，预支的未来，巨大的代价将做万物的审判——此、将临大崩坏]。“
……薇荷美娜顿时一片空白，她的脑海在这一刻不再做出演算。
“呵呵，我倒是没想到这内容会让你吃惊，难道你真是个虔诚的信徒？“
克罗赛尔嘲笑道，倒是令薇荷美娜反应过来，“那……利贝尔方舟被封印，那时的知识与文献却没有记载，难道他们来到地上就经历了大崩坏？岂不是一切都是刻意的指引？……对，一定如此，[环之护卫官]能活下来、希斯忒能在那群人里活下来……他们需要她的力量……那群背叛者……“
克罗赛尔神色一沉，他知道希斯忒在历史长流中享受着平和的日子只占她“苏醒状态“中的冰山一角罢了，更多时日都是在政权的角逐与血腥的战斗中度过。
“他们已不该是你再去怨恨的对象，你们也好不到哪去……“
因为你们是背负利贝尔方舟千万条生灵、供为己用的寄生虫。这话克罗赛尔心中默念道，那是不亚于他所犯下的罪孽。
“你们对[环]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我可不相信你真的对七曜教会、爱德丝女神的信仰是真。那些外典内记载的可是推翻女神慈爱的驳论，盐之桩明明有过启示，但教会故意拿诺桑普利亚的无辜者当做祭品赠与上苍。诺桑普利亚的盐化如同库罗伊斯家族人工提取生灵之力，用于重建幻之至宝，盐之桩规模更甚。“
克罗赛尔早已知道现在克洛斯贝尔自治州突然强大的原因，收集孩子做秘密实验，他在几次职业跳槽的时候便有耳闻，尤思特本家也是早就洞悉库罗伊斯家族的百年大业与族人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