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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去过南疆的人不知道，即使是多日苦雨，仍然没有多少凉意，反而更增了几分湿闷之感。肖山南等人站在胭脂溪畔，心寒之甚，犹若身处极北之地的朔风寒雪之中。
从锦玉岭一直厮杀到胭脂溪，他手下的七位长老十八名执事尽数罹难，上三峒派来的二十三位长老也伤亡殆尽。
五绝门在众人眼中就如同一个暴发户。虽然一时夺目，可没有哪位会把他们真正放在心中，然而世事难料，这一次下三峒诸人围剿锦玉岭之行居然遭到了空前的反抗。
“肖山南！胭脂溪飞鸟难渡，游鱼不浮，你现在已是穷途末路，何苦再做困兽之斗？”
胭脂溪发源于七毒绝地，又兼下生灵脉，在漫长岁月的搅拌之下就成了令无数修士也望而却步的所在，然而此时粉若四月桃花的胭脂溪水在肖山南心中远没有眼前这些人的心毒。
“我不明白，别人也许有各种理由。而你，下三峒各种资源任你随意取求，为何第一个背叛南疆的竟然是你？”
心哀至极处，便已无悲。肖山南语气淡淡，丝毫看不出刚刚逝去了师友、兄弟的模样。
人生喜事难成双，悲苦常连至。肖山南不知道的是，另一个地方，另一群人，正经历同他类似的事情。
“大司护所求甚多，名利、地位、女人样样皆好，肖大峒主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难道不清楚男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女人吗？不过可惜，下三峒那些女人尽为蒲柳之姿，大司护看不上眼，你们下三峒能给的，上三峒也可以，不过我们上三峒有的，你们下三峒却给不了，所以，大司护当然愿意为上三峒主持公道了。”
一名女子上前挽住大司护的左臂，就差把身体挂在了他的身上。姿容清丽犹胜青萝，娇艳亦在南溪之上，妩媚比暮雨还多着三分。
“月溪！双溪峒真是好算计，上三峒主事好公道！”肖山南终于动色，这次下三峒中多人反水，有的在肖山南意料之内，也有的即使直到现在他还不解其故，如今方知，上三峒的田多，他这里再多的牛也是为别人所养。
“山南，做人要识进退，穷途当思转向。大康国为你留了一条康庄大道，为何你还要走你的独木之桥。念及你往日情分，你还是束手就降吧！”大司护人虽老迈，但语音却是如同暮鼓晨钟，在肖山南心中响个不休。下三峒的正言醒神术，原本就是大司护所创。想不到一向主张南疆禁动兵戈的大司护一朝开戒，竟是无所不用其极。
肖山南忽的退了几步，脚后即是色作粉红激流四溅的胭脂溪。一声闷哼，两道红线从鼻孔中射出，面上说不出的悲愤。
“情分？莫三休视你如师如父，你出手时可曾想到情分！左右二司护待你如兄如长，闭目时你那情分何在！南疆子民敬你有若神明，你的情分就是将他们如犬豚般卖于大康？！”
“大康有什么不好？”月溪脸色一厉，插了一句，”投了大康即便你我众人不能更进一步也可保得眼前富贵，若如你之愿投向大周，谁知道会剩下几分身家。愚不可及，活该你和你的部族笨死！”
南疆地处周、康之间，无论是所产资源还是其位置的特殊性都令它不可能这样永远游离在两国之外，肖山南心系南疆百万山民，只道如果能并入大周那么山民必可如周民一般过上富足安康的生活，而且上下三峒的首领俱是南疆之人，南疆生民受益，他们亦有荣焉，可千算万算，却忘了有些人其心之毒，比诸于身后这胭脂溪水还胜着几分。
道义这块遮羞布被描绘得有多光彩，它后面的隐藏的面孔就有多么丑陋。南疆水秀，女子多艳丽，作为双溪峒的另外一名峒主，月溪不象姐姐南溪那样经常出现在众人面前，但其冠绝南疆的姿容无论使其做什么事情都有着让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哪怕是勾引大司护这样风烛残年的老不死。
“想不到为了我，上三峒还真舍得下本钱！”肖山南哈哈一笑。在月溪的容颜之下，鲜少有哪个南疆男子能不生出形秽之心，往日的肖山南也不例外，只不过此时他看向月溪的眼神竟是说不出的鄙夷。
“有了利益，宁愿为犬，肖某几十年大好年华竟与尔等为伍，也算是瞎了眼。多话无益，来战便是！”
赤蛟峒亦曾称雄于南疆多时，峒中秘术赤蛟九变在历代的峒主演变完善之下实是南疆一等一的秘术，而到了肖山南这里不但将其修到圆融通汇，更是催生出了赤蛟第十变！
肖山南双手合抱如满月，怀中一团红云扭曲升腾不休，真个犹如一条恶蛟被困在笼中一般，只待双手一开，便要择人而噬。
白石一直站在月溪的身后。他是下三峒的人，但素来与上三峒各位亲近。虽然他惯会做人，又刻意曲意逢迎，可还是有一些上三峒人看他不过眼，索性就低眉垂首做了个无感之人，见此时月溪秀眉紧皱，大司护不言不语，其他人神态犹疑，知道这些人都不想也未必敢直面肖山南的赤蛟十变。
“逆贼不识时务，受死去吧。”白石一声断喝，站了出来。双臂伸展似羽翼，头顶白光身披云霓。场中如羽箭破空的声音响过，竟是合身若箭，对肖山南当胸射来。正是腾翼峒的舍身一气箭！以身化箭，有死无回。
大司护面色微动，背在身后的双手已开始结印，风云自生。月溪眉展浅笑，一只碧绿描金雕花的云簪不知何时出现在掌中，正散发着惊人的灵力波动，赤蛟十变无人敢挡，可惜只有一击之力，有了白石在前面舍身，自然该他们这等大人物一展定鼎之威。
想象中的灵力激荡红云乱飞并没有出现。肖山南怀中那团蛟状的红云腾起，居然化作了一面内凹的巨盾，刚好挡住了白石的舍身一击。肖山南借势乘机飞起，在空中直飘五六十丈，紧接着御空而行，又飞出了七八十丈远。红云化风，把他再推进了三四十丈，眼看离胭脂溪对岸已不足十丈，却是再难行进，身形一滞，就要落了下去。
“百变由心，至阳生阴！”大司护不由色变惊呼，没想到肖山南的赤蛟秘术修到这等地步，再进一层就可能到极术生灵的境地，那时节，南疆可就真的无人能制了。他双目紧紧盯住肖山南，只盼其立时落入胭脂溪内，骨肉消蚀人亡道灭。
胭脂溪水好象凶兽张开的巨口，正等着猎物自己送上门来。肖山南面色潮红，一件拳头大小的圆环灵宝从储物袋中飞了出来，灵光飞速闪了几闪，就在肖山南快要落入水中之时发出一声爆鸣，飞散四溢的灵力掀起一阵狂风，飘飘荡荡将肖山南送到了岸上。
”双生苦雨！”月溪的叫声中透着惊讶，嫉妒，气愤，惋惜，双生苦雨环这件灵宝昔年在南疆搅得满天风雨，无数修士为了它丢了性命，没想到今日居然能在这里见到，可恨的是不是在她手中，而是肖山南之物，更可恨的是这贼子为了活命竟把双生苦雨爆掉。
在她心中，怕是一百个肖山南也不如双生苦雨值钱。一些女人本就比男人更实际更物质，月溪更是如此，于她而言没有什么不能用来交易。当然也包括生命，别人的生命。
敌人已去，还需要动什么手？胡一声同桂天香稍一分神，韩时强却是第一时间撑起了防御，而商行云的太皓无尘刀已然光芒闪动，毫不犹豫朝七木婆等人挥了过去。修士之间争斗时的反映同修为功法有关，可这种遇事决断，料敌机先的本事却是没人教的。商行云经历坎坷，这方面的经验自然强过他人。
毒木戮神符出手时宛如一缕黑烟，淡淡难寻，加之又在雨夜，更是无从分辨，至于神识，以南疆无垢影毒木制成的戮神符最大的特点便是可以搅乱神识。
数枚毒木戮神符同时发动，谋划此事的南溪想不出哪位先天修士会毫发无伤，何况，她还有另外一道保险。
读唇这门技能于修士而言就如杀鸡屠狗的小道之术，天刑司的人因常年在外都需掌握，而像分神传音这样的妙术天岳此前没见过也不知道其中奥妙。世间大智慧的人是有，可没有哪个敢言通晓一切，智慧的光芒之所以迷人，其一就是芸芸众生之中谁都有可能偶尔灿烂一次。
“杀”字的口形方开，其音未发之际天岳便飞身而起，场中的一切也就尽入他的眼底，神识固然灵敏精细，但在某些同时产生多个突变的场合并没有目力好用。
对于南溪，天岳心中始终有一份戒备心理，此前白石殿中他决然出手，同南疆诸人可没半点关系，大周对南疆志在必得，天刑司让他来也是了解情况的，可不是为了让南疆陷入外族之手而无动于衷。
那批南溪送来的灵宝在度元诀之下纤毫毕现，竟是每一件都有其极微小的瑕疵，平时应用当然不会有事，但在生死搏杀时却会造成胜负的易手，这样的索命之物他如何会收。
王元放的“杂术”之中有一种名唤连心符的手法。它的本身并无威力，但却可控制加了连心符秘纹的灵符发动时机，所有的灵石都换成了“刚玉胆”之后，天岳把这几张加了连心符秘纹的刚玉胆分给了胡一声等人。有了连心符的加持，刚玉胆防护之力更上了一个台阶，而最主要的是，没有人认得这种添加了连心符秘纹的灵符究竟是何物。
呆呆地望着胡一声同桂天香身上那团圆圆的尤如一颗巨胆一样的护罩，任凭吴老二同唐青洛的桃丝缠山诀从第一式一直使到最后一式，刚玉胆青光依旧，天岳在半空中重重叹了一口气。
毒木戮神符虽然阴毒无比，但若论威力，并不见得就强过同阶灵符，万象宗的风元符术之中有一门九丈舞风术专门化解各种元力，想要练成确是不易，修为同各种灵材都不可少，天岳修为不够，灵材更是除了自身十万八千条毫毛一无所有，偏生此术对他诱惑又是极大，思来想去，倒是琢磨出一种引元的法门，先贤在上，不敢僭越，所以取名“半尺清风”。
数条轻纱一样的流光望空一卷，带着那几枚近身的毒木戮神符高高飘起。接着身躯一震，点点星火暴射而出。
”藏头纳尾的鼠辈，滚出来！”
照夜炎星！万象宗的火元术法传承，用来在群战之中最为合适，被他拿来做惊敌之用一样有效。
暗夜宛如一口深潭，照夜炎星则是投入其中的石子，火光闪过，三条暗流突然现了出来。神识中隐隐约约的模糊影像一下子清晰起来。
乙七，乙十二，乙十三！一身秘术加持的黑衣原本极难发现，却不料在这小小的南疆失了机先。
同南溪打交道就要比常人多留几步后手，对于这三人的出现天岳经验判断更多于功法的运用，世上的秘技千种万种，可不止他一人掌握了修炼神识的秘术，有些东西并不是真正的稀少，只是显露的次数不多而已。
动念之间，刚玉胆的青光又多了四团，不过身后一道阴森澈骨的杀机已然悄悄袭了过来。无尽的深潭忽然起波澜，虽然没有惊涛骇浪的气势，但要毁灭一切生机的能力却更胜一筹。
天岳抬手便是一指。修为到他这个地步，身体对攻击方向的束缚早就没了意义，若是仔细看去，这一指的指尖震颤不休，无数符文于指端幻生幻灭，正是万象宗昔年名震天下的无定指！
万象宗之所以被称为万象宗，可不是之简简单单取个响亮的名字，而是万象宗的术法施为千变万化，包罗万有。而无定秘技更是万象宗的招牌技艺。
风雨骤急，一团红色的火焰被一盘青影托着，往空中一举。忽的带起道道残影，径直追向身上印有“乙七”字样的暗袭者。
乙七执行任务多次，自问什么样稀奇古怪的灵术都有见过，可象今天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见，那盏青影其形如盘，应是风元之力所化，追他不休，看来是一道追踪灵术，那团灵火凝炼炽热，未及近身就已令他有灼痛之苦。若依常理，这等凝炼炽热的灵火本该不会高速飞行才是，炼化之火，威力惊人不假，可也没听过有谁用来攻敌追敌的，它本该在那些炼丹士，炼器师手中为其赚取大把灵石的，如何溜出来追得他狼狈四窜。
想不明白也得逃命。只因受了南海公子的托荐，接了南疆这一张单子，满以为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谁知出师竟如此不利，先是匿灵之术无效，后是被一道莫名的灵术追击，娘的果然要洗净手之后才能接单。
南疆的雨势向来很急，七木婆杀字口方开之际，一滴雨珠方落得众人头上一丈之处，而今只过了七尺之高，怒风卷过，将其吹得不知去向，火光猛然大炽，乙七的身躯化作飞灰在雨水中融入了大地，而天岳先前的那句滚出来余音仍在。
乙十二同乙十三两人两股暗流电速卷过，刚玉胆的青光闪了几闪，明灭之间两声痛呼传来，那两股暗流对身后的乙七看也未看，往林中一投，随即隐入黑暗不见。
商行云的太皓无尘刀刀光漾起，平地生波，一层层银光裹住七木婆几人。他修为本就远在对方之上，先前与天岳等人一直藏拙，如今应付几个灵力快要枯竭又以秘法强摧入得先天四品之人，结束战斗也只是时间问题，更何况还有韩时强在一旁策应。
“陆兄弟，我们也不知还有没有资格叫你一声兄弟？”
“只要你们愿意。我们当然还是兄弟。先不要开口，我先看看你们的伤势。”
胡一声同桂天香一人扶住了吴老二，一人扶住了唐青洛，根本不敢开口，灵力拼命的涌入二人体内维持着他们的生机，尽管有万千疑问，也只能放在一边，吴、唐二人先是出手攻击，被刚玉胆的防御拦住以后，见乙十二同乙十三就要破得防御伤及胡、桂，不知为何又突然转了向攻向乙十二同乙十三，结果却各自受了对方一击而危在旦夕。
“我们自己的伤势自家清楚，再不开口就来不及了。”吴、唐二人开口说道，他们也知道仅凭自身怕是开口都开不了，也就由得胡一声与桂天香消耗灵气助他们讲话。
“我们原本是南疆之人，幼时即被送入大周做为周人长大。”吴老二喘了一口气，面露痛苦之色，那边唐青洛接着讲了下去。
“后来在南疆的支持下努力修行，并加入了大周天刑司。”
“天刑司是我们的家，南疆生我们，养我们的却是大周，是天刑司给了我们家的关爱，可好景不长……”
“南疆的人找上我们，让我们给他们提供大周的消息，不答应就会暴露我们的身份。”
“我们怕了，怕失去在大周的家。只能答应他们的要求。”
“后来发生的事让我们明白，人生的底线绝对不能逾越，走错一步，步步皆错啊。”
商行云与韩时强配合无间，转眼间已将七木婆等人尽诛当场，能从五方绝域谷安然回来，不只是运气二字所能解释，见此情形，便知吴、唐二人已是回天乏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能静静立在一旁听他们继续讲述。
“他们原说将天刑司于乌雀集密探只是惊走，没料想……”唐青洛猛喘了几口气，面上一片潮红，“是我们两个害了天刑司的兄弟！”说完再难出声，哽咽不止。
“我们兄弟该死百遍也不足以赎罪。老峒主去世之后，由南溪接任，她当然也知晓了此事，不过却让我们按兵不动。直至前日，方联系我们二人，应允只要能够擒住胡兄与桂大姐，然后要挟陆兄弟与商兄韩兄离开南疆便还我们自由之身，若不应承，便会尽起南疆高人将大家诛杀殆尽。所以我们二人……”吴老二拼尽全力望向胡一声，眼中皆是愧疚。
天岳这才明白，天刑司几次南疆失利竟是出在这二人身上，不系舟店内的痕迹应该也是同他们有关。店外也有几次被他发现的暗迹，那时他就心存了疑虑，只是从未对人言过。这次南疆送来这批灵宝更让他生了戒心，因此先用了连心锁把众人的防护先加强起来，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只是不好说这意外究竟是好是坏。
天刑司内皆兄弟，先前的密探与他并不相识，这两人与他亲厚却做起了难以原谅之事，亲与义之间的抉择就是要将心分两瓣，哪一个去留都同样的心痛。
我们就要去给天刑司的兄弟赔罪去了。唐青洛拼尽全身的力气缓缓说道，眼睛盯紧了众人的面孔，“你们……还能认我们做兄弟吗？”
天岳一脸肃容，轻轻地将他们二人的手握在掌中。
“一朝是兄弟，永远都是兄弟。”
……
南溪、青萝、七叶、暮雨等人正在雨中疾行。
“南溪姐，五方绝域谷的人也被我们除尽了。南疆一域，怕是无人与我们争锋了吧，为什么还要急着赶去长春峒？”
“暮雨妹子，该杀的我们都杀了，该做的也都做了，事情总是有变数的，坚守长春峒，等到大康兵至，那时节就没人可以说三道四了，元境之上的人不能亲自参与其中。守御待防，又有哪里比得上长春峒更合适，况且，那里还有我们南疆昔年隐下的一条活路。”
“只是有些舍不得那么多的兄弟姐妹。”
“有了金钱和实力，什么样的兄弟你找不到，暮雨妹子放宽心就是。”
人生之中每一个人都会遇见自己的兄弟，聚散离合亦是常事。只不过有的人虽离散情却沉聚起来，有的终日聚首，初见的情怀早已不知所向。
天岳口里轻吟着一首周人送别的曲子。
陌上薄雾轻寒，
古道青草芳远。
皎月做青衫，
梦里依稀离散。
云山，云山，曦微影里望断。
有些兄弟，只能在梦里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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