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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驿馆时夜色已露，刚上楼梯就听到玉璋君跟女子的调笑声，贺岩枋的脚步顿了顿。
懒得管这种事，到时只要给邪主写清楚都有几个女人就行了。经过房门时里面却一下子打开，玉璋君把女子送出来：“你先下去，我跟他谈谈正事。”
本来冷眼看着他跟那女子亲热，贺岩枋突然看到那女子手里遮掩着盗了块玉佩，便赞赏地对那女子笑了一下，慌得那女子面色一红，碎步跑了下去。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不明所以的玉璋君还一副欣慰的样子，“早说啊，我给你找个更有姿色的……”
“还谈不谈正事了？”
刚冒出的热情被他冷淡打断，玉璋君翻了个白眼：“好好好，继续装吧。”
不记仇算是玉璋君难得的优点，尽管这一路闹翻不知多少回了，他还是会凑过来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挑战忍耐极限。
“查得怎样了？”
“这附近的妖都不清楚南海坊主的真身，南海坊主似乎没有上过岸。”
“只在海里就能搞出那么大的动静？”
“南海坊主主要就是吞食货船和渔人，往来物资都被它控制着。”
玉璋君喝了杯酒，又皱皱眉头：“那总得有走狗吧？不然那就是最低等的自食散户，不至于影响岭南啊。”
看来也还没到傻的地步……勉强认同了玉璋君的智力，贺岩枋点头：“南海坊主有个夫人，是从海岛掳的蜘蛛女，平时是她传达指令。近海水族忌惮南海坊主的力量，平时除了献祭就是听从夫人的吩咐跟各方打交道。”
“水族就没试着反抗吗？好歹打过才听话吧？”
“你以为近海那些虾兵蟹将能有多少力量，一个大浪来了都各自逃窜，能少生事自然就从了。”
“那蜘蛛女姿色如何？”
正说正经事，听玉璋君来这么一句，贺岩枋不禁来气：“你管她美丑，你还想到海上接手做南海坊主不成？”
“无聊事挖掘些趣味嘛。何况是个妇人就好办了，我们也去跟她打交道，”玉璋君自信地说着，眯起了那双罕见的紫色眼睛，“没准她见了我心里欢喜，就会跟我们密谋杀夫呢？”
没救了，果然他只会想这种事而已。本该懒得回应，但不幸的是自己也在考虑从坊主夫人那里入手，贺岩枋不情愿地接着说：“确实，也只能通过交易去接近南海坊主了。但普通的往来还是近不了南海坊主的身，你就算留住了夫人也没用。”
“慢慢来，我们去跟那边谈生意，汪狗会出海去惹南海坊主的，”玉璋君又慢悠悠地晃起酒杯，似是十分得意，“我们就慢慢探清虚实，问出了南海坊主的事再去。”
这人倒是难得还有点看法。贺岩枋又问：“那阎楹院能跟他做什么交易？南海航路集海外奇珍，珠玑银铜他都不缺，倒是我们要求他放开财脉。”
玉璋君悠悠地把玩着手中玉杯，冷冷微笑起来：“缺法宝。告诉他要是想更好地控制南海，阎楹院有照海镜，千里海物都能在月下看到。还有物资，阎楹院对陆上货价和财货流向都有影响力，真斗起来是鱼死网破。你不是辩才了得吗，到时装腔作势地唬他一下，他就一海上流民能知什么，肯定要上来商量一下，你见到他再当心一枪刺去，怎样？”
“难得地还能听一下。”
玉璋君又得意忘形起来，把玉杯往桌上一拍：“哈哈哈不得不服吧？放心，有我在你赢定了，不就是想让胧知道你的厉害吗，能平了这边的话莫说胧，兵仪那泼妇也无话可说了。”
这次出行当然也有证明自我的意味，想得到胧光的肯定，想被正视……但贺岩枋还是不屑地冷笑一声：“我会在乎这些？”
“喂面泛桃花啊。”
“少骗我。”
“哈哈哈哈还说没有！胧到底哪里好了，你也是奇怪。”明明就没看出什么，玉璋君还是夸张地大笑起来，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
无聊又聒噪的男人……没兴趣跟他聊下去，贺岩枋倒了杯茶，冷的。
“喝什么茶，来喝酒！”玉璋君把酒壶推了过来，“你也老大不小了，喝杯酒嘛！”
“不喝。”不是没见过玉璋君蛮横地缠着人劝酒的丑态，贺岩枋断然拒绝。
“我就不信你喝不了，都认识多久了还装什么！我就爱看你这样假正经的家伙酒后原形毕露，今晚非得让你说出喜欢怎样的女人不可！”
多事、烦人、庸俗。贺岩枋站起身来：“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更不要喝你的酒。告辞。”
“怎么这么败兴，非得打你一顿灌进嘴里吗？”说翻脸就翻脸，刚才还有几分人样的美男子马上就一脸凶相，浓烈的妖气瞬间灌满了房间。
平日里见了对手又不见这般凶恶……一时恼火，贺岩枋猝然把银枪递出来：“那尽管试试啊。”
蛇一般无声爆发的猛袭显然把酒都吓醒了两分，玉璋君一愣神，然后不禁骂了起来：“乳臭小儿——”
再怎么说也是长辈，又得邪主嘱咐，意识到失态后玉璋君臭着脸先隐去了妖气。
“败兴玩意，”强压了火气，玉璋君不爽地挥挥手，“出去，有你在酒都难喝了。”
终于乐得耳根清净，从玉璋君那里出来后贺岩枋又信步走到海边，这时月色朦胧，染着月光的海浪平缓拍着沙石，入梦般模糊喧嚣着。
要是不被拘束的话该多好啊，跟以前一样单单游走四方，见敌可杀见月可玩……明明以前的胧光也乐于如此逍遥远游，阎楹院一成却也全然执着于杀戮，到了这地步自己反而厌恶起争战，南海坊主的事……实在是无所谓了。
“到这地步谈何自由，九州终有变局，如今不结党自会有麻烦找上门来，本就是仇者满天下，与其一路被追杀，倒不如坐镇长安定了大局，那时便又能策马啸西风喽。”胧光当时是那么说的。
但是……不可能的。百里胧光这个名字只会传得越来越狼藉，他已经是四凶之一了啊，以后也只会是人人得以诛之的恶兽，永无安宁之日。一想到万一某日贺岩枋这名字也会成为众矢之的，自己便也觉得烦恼起来。
真的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吗，因为那源源不绝的挑战者就舍弃涉江拈花、越岭追云的生活，明明是那样骄傲又满不在乎的，胧光他为什么就屈服了呢？闲时论道、梦醒咏月的感觉真的再也无法找回了吗……
“你会习惯的，在外也是杀人，见血多了自然就明白了，这毕竟是天性，你我其实都不讨厌这样。”那样说着的胧光，尽管一如既往地笑着，却给他无可奈何的感觉。
嗜杀是天性使然，但真的没有办法摆脱那种冲动吗？为杀而杀的登顶之路真的会是自己所愿吗，说胸无大志也罢，贺岩枋情愿跟胧光云隐一隅。
假如杀了南海坊主……就会连自己也会泥足深陷吧？即使一定会向着最后的猩红之日迈去，也想着一点也好，想回到往昔的日子。
坡下的海浪依然空拍着礁石，涟涟的白沫在月下银一般闪耀着暗光。黑的海浮泛着余烬般明暗不定的银辉，就像溺在黑潮中的月在寂静燃烧着。
弱月随波非本意，圆石不移是本心。
就算再被笑骂不成大器也罢，这次就空手回长安去吧……感觉自己笃定地决定了一切，远海却突然迸发出冲天红光来——
日出？
怔了一下后他却看到红光燎烧了云幕，被吸附过去一样涡旋的云片翻搅出混浊狂暴的模样来。
偏偏是下定了决心的此时……
尽管想转身，但天海间愈加狂乱的共鸣却让血液都不可遏止地潮涌起来。
算了吧，不要被卷进去……但暗红的天海间终究是腾起了龙蛇般游弋的巨影，在波涛与火海中噩梦般舒展着身形——
南海……坊主。
—注
弱月随波非本意，圆石不移是本心句引用自我的好友狩雾的诗歌《秋夜望月》，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