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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姨早早剁好肉馅轧好面皮，便一个人包起馄饨。冒着飘飞的雪花来浴城叫干闺女时，绫云和国庆正送别月玲。董姨拉绫云到一边，指着国庆悄声说：“这小伙子好精神……是你的朋友？”绫云笑笑：“干妈，是朋友，刚走的那个月玲姐，都是朋友。”董姨白她一眼：“我是说……你的男朋友！让他也回家过元旦。”绫云故意说：“我还要值班。只怕他一个人不肯去呢。”董姨嗔怪地瞪绫云一眼，“还不是看你的态度！”回头招呼国庆，“听见了？咱们先回家，晚上和绫云一块吃馄饨。”
因为是元旦，绫云下班略早些。走进董姨家院，见小厨房灯光明亮，传出铲子和铁锅的碰撞声，一阵香气从小窗口飘逸而出。绫云喊声干妈走进厨房，却见国庆扎条围裙站在炉子前忙活，不由惊呼：“我当是俺干妈呢……想不到你有这手艺？”国庆抬头笑笑：“看怎样？菜椒炒鸡蛋，还有个洋葱爆肉。”绫云瞟他一眼，灯光和炉火交相映照下，那张脸孔泛着红光，额上沁着汗珠。绫云笑笑：“要不要我来帮忙？”国庆摇头：“你去吧。董姨正等你呢！”
客厅里董姨也在忙，饭桌上已摆下瓜子糖块，碗筷已重新洗涮，已炒好的两样小菜冒着热气和香味。董姨从里屋橱柜拿出瓶白酒，笑对绫云说：“让国庆喝一点。这是多年的陈酒……我老头生病那时请大夫剩下的。”绫云说：“干妈，中午刚吃过喝过，咋又弄酒弄菜？”董姨笑笑：“是国庆安排的，这肉、菜，鸡蛋，他跑出去买来一堆……说了，今晚陪我过年。”绫云不好再说什么，找出酒杯涮洗，董姨跟在身后唠叨：“是个好小伙子，不能放过哟！”绫云红着脸不说话。董姨质问：“不乐意？别犯傻哟！我托人给干闺女做红娘……”
这顿年饭吃得好开心。董姨显得忒兴奋，话也特别多，但主要是和国庆攀谈。国庆弄齐
菜肴，花色味道居然不错。董姨上座，绫云挨她坐着，国庆一人坐在对面。董姨坚持让国庆喝白酒，亲自起身斟酒，让国庆难以拒绝，从第一杯敬董姨开始，而后按董姨的意见和绫云碰一杯，两个女人便换了饮料，国庆却一杯接一杯喝起来，中午的酒意尚未消解，很快脸孔涨红得厉害，脑袋晕乎乎的，于是话匣子也渐渐放开，和董姨一问一答说起来。讲升学落榜参军，讲在部队军事训练，讲上农大函授……不时瞥绫云一眼。绫云明白，董姨不停地问这问那，无非担心她冷落国庆，而且有意替自己考察这个新交的男友，国庆一反平时的沉默寡言，滔滔不绝地说活，既是回答董姨，主要还是说给自己听。绫云听得出神，听国庆讲到当武警时练擒拿格斗，感到新奇，忍不住插嘴：“那次夏耀武被你打倒，你用的啥招式？”国庆笑笑：“那小子是寓言里说的贵州驴子，样子可怕却没本事，让我一个横踢接着一个直拳就把他放倒了，他满脸流血是自己撞了墙……”绫云又问：“李遛狗追上你吗？”国庆又笑：“那小子更是脓包，欺软怕硬，我在厂子大门口等他，却不见他们的影子……现在该我追他了——前些日子厂里棉纱被盗，极可能是他监守自盗。他现在在逃，案子还没破呢。”绫云忽然想起巧云，叹口气：“巧云不知去了哪儿，总得想办法找到她。”
国庆说：“你，心眼真好。”环顾屋里不见董姨，隔着桌子伸手抓绫云的手，绫云忙躲闪，红着脸低声说：“别……干妈来了。”
国庆眼睛火辣辣地盯着绫云：“董姨去厨房了，她……故意躲开，让咱们说悄悄话呢。让我好好看看你……”
绫云反而背过脸，怨艾地说：“俺有啥好看的？月玲姐多好，你却……我看出，她一直悄悄爱你……”
国庆收敛了笑容：“这……没办法。我尊重月玲姐，她有文化，有素质。可我一直把她当成姐姐，当成老师，对你却是另一种感情……”
房门外传来董姨一声咳嗽。屋门推开，董姨端着煮好的馄饨进来。绫云起身去接，抱怨说：“干妈，你咋亲自去煮了。”董姨笑笑：“我去煮怎么了，你跟国庆说话嘛，怎么静悄悄的没个动静？在干妈家，可不要冷落客人哟！”
忽然，国庆的手机发出响动，是一条短信。
“是小新？他发现了李遛狗。”国庆起身要走，“来不及吃饭了……我必须马上见小新。”
“鹿小新？是纱厂招待所那个男孩？”绫云急问，“他在哪里发现李遛狗？”
国庆披上军大衣，边说：“他在富尔登酒店等我，详情还不清楚。”随即与两人告别，匆匆走出。绫云送国庆到院门口。外面雪停了，风仍然尖利。国庆趁绫云不防，揽住她亲一口，绫云惊叫一声，国庆已松开手急急走了。
绫云和董姨继续吃饭。董姨嘟哝：“看起来比你大几岁，显得老成。俗话说要吃吃个大鲤鱼，要嫁嫁个大女婿……听干妈的，没错。”绫云笑笑：“干妈今天好高兴。”董姨点头：“这几天接连有喜事。菲菲——我那女儿，你应该叫她姐，昨天给我来信，说春节回来看我，说不定还带她女婿回来。另外还有一件事……”说着起身去里屋，随即拿个信封出来，“你仔细看看，帮干妈拿个主意。”绫云接过信看起来，不由惊喜地叫起，“啊，是这样？”抬头看看董姨，兴奋地说：“干妈，这是大喜事。菲菲姐体贴你，关心你，这关系你晚年幸福，我替你高兴啊。”董姨脸上泛起红润，故作矜持却遮掩不住内心的激动，对绫云说：“我这把年纪，不是你们年轻人，谁知道那老头子是怎样一个人，单凭比我大些，倒没什么……过几天，我给他约个时间见面，那时你菲菲姐也回来，你们姊妹俩陪我去见他，帮我长个眼。”绫云拍手说：“好，我去。”又想一想，笑说：“干妈提前洗个澡，我陪你去美容店，做个美容……准年轻十岁。”董姨呵呵笑了：“绫云想得周到。”
绫云回到浴城。宿舍里亮着灯，却空无一人。她上床脱掉外衣，拉过被子搭在身上，然后从包里取出书本翻看，眼前蓦然现出月玲的身影，继而出现月玲和国庆并肩站在风雪中的影像，又想象着自己和国庆挨肩亲密偎依，心口咚咚跳起，随即羞涩地闭上眼睛……她忽然想起：国庆哥可曾找到小新？又想起，菲菲姐懂得体贴母亲了，亲自给老妈找下老伴，但愿干妈称心如意……绫云想着，书本滑落在枕边，一阵鼾声响起。
绫云睡得正香，隐约听见哭声。睁眼听时，竟是下床的李嫂。绫云探身看看，另两个女友的床铺依然空着，李嫂今晚怎回来得早？看她用被子裹紧脑袋，呜呜咽咽地哭着。绫云轻轻喊声：“李嫂。”女人并不答应，哭得更加伤心。绫云慌忙下床，拉开被子，见李嫂半边脸红肿，一只鼻孔用纸塞着，渗出红殷殷的鲜血。绫云大惊：“李嫂，你怎么了。我陪你去诊所包扎一下吧。”李嫂连连摇头，却不吭声，又拉过被子蒙住头继续哽咽。
第二天晚上，李嫂竟没再出去。下班后的宿舍里，绫云和李嫂两人一上一下坐在各自铺上。今天刚发过工资，奖金也兑了现。绫云在灯下数钱，总的数一遍，然后按面额分开包起放好。
“昨天来的，是你男朋友？”李嫂正坐在床边伸长脖子看绫云数钱，一边问。她的流水账早已记完，现金也已数好。因为分的钱少，而且身体不舒服，说话也少气无力。绫云探身朝她笑着点头，继续数着。平时，她每月能攒将三千，每够整千便存到附近银行去，现在她存单加上手边的现金，和春节前预计拿到的，近两万块呢。算来，为老爹存下养老钱差不多少了。绫云心里高兴，想起家乡想起老父亲，只盼春节快点来到。
“你那男朋友可棒哩！你有福气，找这么个好对象。”李嫂抬头望着上铺的绫云，自语地嘟囔着，“我男人，当初也这么壮实，干起活来，抵得上头牛。后来不知怎的，就病了……得花两万块钱，才能治好病呢。啥时候他病好了，俺就好过了。”说着长长叹气，轻声咳嗽。李嫂话说得快，绫云似懂非懂，只是茫然地朝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