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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云拉着巧云，跟着大强走进他刚赁到的房子。店外新挂的招牌是自强香油坊的唯一标示，里面尚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大强却情绪盎然，不停地喊着“胖妮”，和绫云一起里里外外从顶到墙仔细察看，高兴地指点着介绍自己的初步打算：马上清洁平整地面，更换损坏的门窗玻璃，墙壁本应重新粉刷，为节约就用报纸糊一糊得了；设备在自家院里堆着呢，已和倩云说好，弄来先放在后门外白家院内；又说在省城订下芝麻，满堂哥答应今天捎回来。
绫云立即忙起来。她借到一辆农用四轮，驾着车在大强家到门店间连续往返，装装卸卸，大强准备下的器具用品，全运到店外卸下。绫云把一台新磅秤放在屋里，又和大强抬下一扇石磨。这东西看起来不大却蛮重，两人蹒跚着抬进店里，再从后门抬进倩云家院子。
巧云躲闪着站在一边，指着杂乱不堪的东西嘲笑说：“大强哥，你这设备，除那台磅秤是新的，其余全是些破烂货，这算啥油坊？俺们给你打工，你能开得起工钱？”大强一笑，嘴巴张一张没说出什么。绫云说：“大强哥正缺人手，权当给他帮忙呗，说啥工钱不工钱。”
巧云皱皱眉头：“我没闲工夫给他白帮忙！我要走了。”转脸冲大强冷笑说，“别老喊绫云姐外号，胖妮长胖妮短，酸溜溜的，我看你贼心不死，心里有鬼！”说着转身跑了。大强苦笑，绫云却脸红了，说声“讨嫌”，追到门口喊她：“你不陪我，忙着做啥去？”巧云回头作个鬼脸：“我不打扰你们，我得去网吧，找朋友说俺的悄悄话去。”跨上摩托一溜烟走了。
大强见绫云浑身汗湿，提出休息一下。绫云看看屋子周围，叹气说：“大强哥，事还不少呢！离你设想的开业只有几天，远没就绪呢。”即便动手收拾房间。
绫云手脚麻利，边干活边不停地哼着小曲。她平时就爱唱歌，都是从电视上学的，有传统的红歌，也有通俗的流行歌，在地里家里做啥话总开心地低声哼唱。这会儿虽有些累，但心情愉快，何况还有意无意地唱给大强听。
大强却不似刚才兴奋，默默忙碌，不时接打电话，不时皱起眉头想着什么。
天暗下来，绫云拉开电灯，看杂乱不堪的房间有些条理了，便掏出手绢揩拭脸上的汗水。大强抱歉说：“等我去倩云家借脸盆毛巾……外面还有一口炒锅，你帮我抬走。”
绫云看看门旁偌大一口铁锅，不屑地说：“要这破东西干啥？不当废铁卖掉。”
大强摇头：“你不懂，炒芝麻全靠它呢……也抬到倩云家院里得了。”
两人又抬起锅，从后门进入倩云家院。院子里很静，堂屋里亮着灯光，一扇窗子正被推开，探出个披着长发的脑袋，朝这边张望，旋即又缩了进去。不用说，是倩云……大强瞥见了，绫云只顾脚下和手中的大锅，竟没留神这一幕。
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大强和绫云回到店里，在灯光下相互看一眼，都是满头满脸灰尘污垢，不禁笑了。大强忙去后面院里，很快提来一桶水，拿个盆子和毛巾。绫云脱掉衫子，只穿件紧身小衣，在盆前冲洗。大强目不转睛地看她。姑娘洗去汗渍尘土，胖乎乎的脸颊白皙里透着红润，浑圆的双肩显出本来的晶莹润泽，一双鼓鼓囊囊的乳房似要挣出，从内衣的缝隙绽露出亮眼的洁白。
绫云起身擦拭，大强慌忙把目光移开。
姑娘又走到墙边的圆盘磅秤上。这磅秤如巧云所说，是大强店里唯一新些的工具。绫云站上去，觉得颤颤悠悠，磅上的指针立刻摇摆着指向一个刻度。大强走过来，站在一边读磅，一边解说：“六十千克，千克就是公斤，一百二十斤。我这新式磅秤，准着呢！”脸上一副炫耀的神气。绫云抬头看他：“大强哥，你老是喊俺胖妮，其实，俺一米六三高哩，不算胖吧，除去衣服，还有脚上这鞋。”
大强认真说：“你呀，是不该胖的地方苗条，该胖的地方丰满，标准的美人嘛！”火辣的目光从姑娘隆起的胸部和圆鼓鼓的臀部扫过。绫云脸色微红：“大强哥，你咋光看俺？说话呀，刚才我问你还有啥事……明天，我到县里参加培训，本来应该今下午就去镇上集合的。这店里还有不少活儿，你一个人怎能行？”大强叹口气：“总得想办法。今晚上我请你吃饭，也为你送行，还有要紧话跟你商量。”
两人走进村头一家小餐馆。大强点了两样菜，还拿来两瓶啤酒。绫云却拦挡，说自己不喝酒，要吃馒头喝面条。大强笑笑，说不喝酒咋说话，边喝边谈，啥心里话也能说得出，啥事也能谈得拢。特别着重说：现在谈生意谈工作，都是这样，这是咱中国的酒文化。绫云摇摇头：“那是跟别人……你刚上香油坊，正用钱呢！就凭俺帮你干半天活，你就弄酒弄菜谢俺？看来是把我当外人了！”
大强点点头：“绫云在为我盘算呢……不过，今晚特殊。”
绫云噘起嘴：“大强哥，你怎又一口一个绫云，不喊俺胖妮了？”
大强笑笑：“巧云说得对，喊外号对人不尊重。我从今不喊你胖妮，只喊绫云。今天你帮我干活，让我感受到一种情义，我挺感动。”
绫云愣一愣便笑了：“大强哥说话文气了。在省城打拼几年，长了见识，学了本领，说出话来也好像个文化人。”
两个菜肴上来。大强起身给绫云倒酒，然后举杯邀她：“咱们是第一次在一块吃饭……干一杯吧。”两只酒杯碰在一起，大强一饮而尽，绫云只呷一小口，随即一阵咳嗽。
绫云慢慢吃菜，不时瞟大强一眼。她在等大强说出那件需要商量的大事，心里默默念叨：一个男子汉，有话就直说呗……我真心实意给你帮忙，这心意你应该看得出吧？怎么只说感动却没行动？当年给俺写纸条的勇气呢？
大强呷一口酒，又掏出手机打电话，是打给满堂的，满堂的大黄河该从省城回来了，车上捎来他订购的芝麻……电话无应答，便叹口气，又不说话。
绫云不高兴，脱口说：“大强哥，你跟俺商量啥事？告诉你了，明天我去县里参加培训，一早去镇上集合，七八天才回来。”
大强不无惋惜：“这么长时间？我本打算依靠你帮忙，开这店呢。”
绫云瞪起眼看他：“有啥要紧话抓紧说。开店还用得着我？”噗嗤一笑，“没听柳婶要给你找个媳妇，让媳妇帮你呗。”
大强苦笑笑：“那是人们起哄取笑，我凭啥哩？”眼睛瞟着绫云，“胖妮，我真的想求你做……”又摇头，“咳，该死，我刚才说过，从今不喊你外号，转眼又忘了！”
绫云板起脸：“你这人，啥该死该活的？你喊胖妮挺好听，俺愿意让你喊。别再扯些没用的……你求俺做啥哩？快说嘛！”
大强一阵兴奋，他似乎猜到绫云的心思，真想说一声“求你做媳妇”，但话到嘴边，却又想起数年前被绫云摔倒的一幕，旋即咽下话头。几年的打工生涯使小伙子变得成熟和现实。他知道，家境贫寒，双亲年迈，还有个中年鳏居的二哥，这些最终都是自己的负担……他雄心勃勃立志创业，但缺乏足够的底气；他有心找个好姑娘共筑爱巢，而美好的想望总伴有潜意识的卑怯。近年来向姑娘们示爱屡遭冷遇，更加剧了他的自卑感。他曾不只一次在梦中娶亲成家，醒来回想却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他时常在不眠之夜对看好的姑娘排列对比，绫云的勤奋泼辣正直善良、倩云的娇俏靓丽温柔和善都在他心目中赢得高分。他隐约看出绫云的心意，也感受到倩云的热情关心，但这都远不是爱情吧？而且她们的父母亲人都对其寄予厚望，期盼她们一生幸福。自己这个典型的老啃族贫二代，幸福却是那么遥远……现在面对绫云的催促，大强有些心旌摇曳，但还是再次提醒自己：别想得太美！
大强抬头看着绫云，笑笑说：“我想请你做……香油坊的股东，兼副经理。”
绫云吃惊，两眼盯着他：“你说啥？股东……副经理？啥意思？”脸上显出失望的神情。她曾听说过这些生意场上的时髦用语，却不甚了解其中的含义。重要的是，她期待大强说的不是这话，便继续追问：“刚才巧云说你对俺不怀好意，贼心不死，你不生气吧？”
大强笑笑：“巧云？她还小呢，小妮子家开玩笑，我不跟她计较。不过，她的话有道理……我这一堆老旧设备，你们都看不上，担心我赚不到钱，拖欠工资……这我理解。说实在话，我正为这发愁。凭这些破烂货，要多出力多流汗，油的产量也难上去，能赚多少钱？可要换新设备，要花不少钱。现在我只能小打小闹，正常周转也困难。如果资金充足，我就不在咱这村里开这小店，要把店开到省城去！”
绫云听着，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看他：“只要有资金，就好办了？”
大强点头说：“那当然，资金是本钱嘛……除了钱，还要有人。凭我一个人，香油坊干不起来，可找人合作是更难的事……必须是既能干又可靠。这样的人，花钱也难雇得到！”大强说着，注目看着绫云，眼睛里充满希望，“所以，我想求你，咱们合作……”
绫云说：“你痛快说嘛，究竟咋个‘合作’法？”
大强说：“我负责技术，销售；你守店，管零售，钱账统归你管，挣了钱是咱俩的……”
绫云听着想着，不觉脱口说：“这样合作，不成了两……”她几乎说出“两口子”几个字，脸刷地红了，心口砰砰跳荡着，“你找个媳妇，俩人开店不得了？”
大强叹口气，慢慢摇头。他想说：我娶你当媳妇，你愿意吗？但这话又一次在舌尖上绕起圈子，说出来的却是另一句话：“那，当然好，可总得有人同意呀？”他的眼睛热辣辣地盯着绫云，“再有五万块钱，我就敢闯省城了！你先给你哥嫂商量一下，看他们……是啥意见？满堂哥若能投资最好了，咱们可以……”
绫云凝神听着，忽然瞥见外面窗下有人影晃动，又听有人在低声唧哝什么，不觉一愣。大强的电话也在这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