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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僻小村望月屯，居然搞起“选美”大赛。镇长李大凤感兴趣，一个电话打到县有关部门，记者小张赶来现场采访了。
村后土岭的向阳坡上，茂密的果园掩映着一处红瓦粉墙的齐整院落，有歌声和欢笑传来。那是望月屯村小学，选美比赛的现场。张记者吃力地沿上坡路跋涉。给他带路的是人称柳婶的中年女人——村长柳金岭的婆娘、柳家超市的老板，虽体态丰盈，走路却风快。小张汗流浃背，喘息着停下来，放下肩头的摄像机，揩抹着汗水向远处眺望。坡下纵横错落的村舍，村前波光粼粼的小河，河畔葱茏茂密的层林，远处坦荡无垠的田野……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致尽收眼底。一阵清风迎面吹来，湿润的空气裹挟着浓郁的花香，让人清爽惬意。
“这地方好美！”小张赞叹。
“看见身后的土岗子吗，叫望月岭。看见村前那河吗，叫筛星河。在岭上看月亮，特大特圆又特别亮，在河边看水面，像好多星星在筛子上晃晃悠悠……”柳婶笑着指点说。
“你们村里的姑娘叫云、霞的多，是为什么？”小张好奇地问。
“这名字好听，又响亮。”柳婶不假思索，“俺们望月屯好风水好水土，姑娘出落得俊，更要紧是一个个心比天高，只‘望月’不行，做梦都想变作云彩，追上月亮呢！”说着大笑。又一阵歌声飘过来，柳婶着急地催促，“你不是采访满绫云嘛？这唱歌的姑娘就是她。绫云可是大忙人，去晚了，就找不上她了！”
小张没吭声，凝神倾听歌声，嗓音甜嫩而响亮，旋律轻快而激扬：
风儿张开我的翅膀，
霞光染靓我的衣裳，
我是天边的云朵，
歌声伴我自由飞翔。
不要说这里太遥远，
太阳落下便升起月亮。
圆圆的明月是美丽的梦，
让我忘记曾经的忧伤，
温馨的月华浸润我心房，
唤醒明天的想望。
………………
“绫云这歌唱得好动人！听说这次竞选村花，她人气很高？”小张知道这个小有名气的种田能手，在镇政府的光荣榜上见过她的一张褪色的照片，“绫云大概长得很漂亮吧？”
“那还用说……俺村漂亮姑娘多了！”柳婶加重语气，“不过，俺们评村花，可不像有的电视做节目，只凭脸蛋子嘴皮子，听说有的还搞啥‘潜规则’？俺们评比，看哪个姑娘人品好，有志向，能做事……”说着催促小张快走。
小张重新背起摄像机加快脚步，边问：“柳婶着急找绫云，也有要紧事？”
柳婶笑说：“我给她找对象。有个好小伙，在省城打工几年，回家来独自创业，当小老板。我看好这两人是一对，问绫云若愿意，我给她们当红娘。”
选美比赛已经结束。会场上仍聚集着不少女人孩子。当下地里农活不忙，年轻媳妇们都带上孩子来看热闹。当然也有小伙子，为欣赏姑娘们的风采，他们豁出少打半天短工少挣几十块钱。当下观众和参赛姑娘们余兴未尽，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说笑，对刚才的表演评头论足。
柳婶把小张带到丈夫柳金岭跟前，径自去寻找绫云了。
小张遗憾地道歉：“柳村长，我……起个五更赶个晚集，没看上最精彩的场面。”
柳金岭笑笑：“俺这小村穷村，没啥精彩场面。”一边摸出个木制烟斗，捏把碎烟叶塞进去点燃上，喷出一股呛人的烟气。
小张吃惊：“老村长还抽这烟斗？”
柳金岭又是一笑：“这烟好，有劲。我这村长不算老，兴大包干那阵子才接手，干了三十年吧。”说着不无感概地叹气，“当年是改革先锋，如今成了老保守，该下台了！”
柳金岭说的是实话。农村改革风云乍起那阵子，他当选村主任兼党支书，村里轰轰烈烈搞改革，三两年功夫，望月屯成大屯镇人均收入最多的村子。后来，有的村招商引资办工厂盖楼房，实现了跨越式发展，位置偏僻交通不便的望月屯渐渐落后了。外号“老拧”的柳金岭对上项目挑剔特严，脏了河水不行，坏了好地不干，曾被飞黄腾达了的于镇长斥为老保守。这让柳村长憋闷在心。他苦于找不到让村民更富裕的新道道而内心不安。
“老村长谦虚，李大凤镇长可是直夸你。这次组织姑娘们搞‘心中的月亮’演讲会，评最美村花，就满新鲜，很有意义……怎么就心血来潮，想起搞这名堂？”
柳金岭郑重说：“不是心血来潮，可谓用心良苦。让年轻人展示理想，表达志向，显示才华。俺这村收入主要靠种地，不少人出门打工挣钱，土地是咱农民增收致富的老本，不能荒废。如今姑娘媳妇成了管家种地的主力，总得设法为她们加油鼓劲……”
小张打断村长的话头：“满绫云是有名的种田能手，这次竞选估计怎样？”
“绫云是俺村公认的好闺女，肯定得票最多。还有个叫白倩云的姑娘，得票也不少……”
两人正说着，一个瘦高个中年人一手拉个女孩闯到面前，怒冲冲喊声：“村长，你来，我有话说。”这人是养殖场老板白顺发，身后娇俏玲珑的姑娘是他十八岁的女儿巧云。
柳金岭意识到什么，对张记者指点说：“那边树下，圆胖脸大眼睛的姑娘是满绫云，你去找她谈谈。”转身看看白顺发，拍着巧云肩膀笑问，“怎么了？闺女有啥事吧？”
白顺发火急火燎：“你这是搞的啥名堂？平白让孩子们闹矛盾惹气生！这不，巧云跟我吵闹，她咋就不是最美了？我没法子，你跟她谈谈吧！”
巧云眼睛红红的，看样子刚哭过，见村长问便哽咽说：“大伯，你给俺主持公道。我不跟绫云姐比，可我不服气别人……凭啥我不能当？我若评不上，俺家那骚女人准笑话我！”
巧云说的“骚女人”是白顺发刚过门的再婚媳妇，虽然只比巧云大十岁，但名分上是她的继母。顺发这几年搞养殖场赶上好机遇，规模渐大，事业顺风，却家事不幸——妻子去年出车祸死了，不到半年，顺发与本场的会计、小他十几岁的老姑娘吴彬莉结合了。对白顺发闪电般续娶，村里人颇多议论，女儿巧云更是激烈反对，不但不承认这个后妈，人前人后竟直呼“骚女人”或“狐狸精”。
柳金岭笑着对巧云说：“孩子，你还是个学生呢！初中毕了业，还要设法上高中，你爸有心供你上大学呢！”
巧云大声说：“俺爸心里只有那骚女人，哪有我这女儿……大伯，我没心再上学，我要自己出去闯荡，非混出个人样让那狐狸精看看。”瞥一眼白顺发，竟又哽咽起来。
白顺发对女儿又气又疼，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凑近金岭低低说：“大哥，这妮子光在家给我添乱，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给她个最美村花的名堂，我也安静些。”
柳金玲看巧云委屈的样子，心里着实可怜这个没娘的丫头，脱口便说：“这……没问题，咱巧云本来就是好闺女，就是最美嘛！”
张记者的话筒递到绫云面前，周围的人围拢来瞧热闹。
“请问，听说你是镇上的种田能手……”
“不对，我是受县里表彰的种田能手，有几个证书呢。我在村后沙窝开荒有十多亩，加上俺家的承包地、乡亲们托俺种的地，有四十多亩。”说着却又微微摇头，“不过，这算不上什么，外村有一户种上百亩，有的村成立合作社，几百亩上千亩地统一耕种。俺村外出打工的不少，还有些人家找我代种，可这有好多困难……李镇长鼓励我，说带我们出去参观取经，有机会还送我们去农业大学学习，这对我的心思，正盼望着呢。”
绫云说话快言快语，因为有点紧张，红扑扑的圆胖脸上沁出细汗，刘海旁的一绺长发遮住水灵灵的大眼睛。姑娘笑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笑靥，下意识地抿开头发，转脸看看抱着孩子站在身旁的嫂子雪芬，还有等在一边的柳婶。
雪芬鼓励地朝妹妹点头。
张记者笑问：“现在年轻人都往大城市跑，打工，做老板，你甘心在家当一辈子农民？”
雪芬听见，不满地瞥小张一眼。绫云坦然说：“当然也有心去城市闯荡。可是习惯了种地。如今耕种用机器，管理靠技术，觉得满有意思……只是收入不高，若有机会，还真想去大城市开开眼界，尝尝当打工妹或做小老板的滋味，想象着也挺过瘾的。”
“倘若进城打工，不挂念家中的老爸？听说你母亲刚过世那时候，你和嫂子曾反对老人再婚，你在演讲中发誓尽做女儿的孝心，让老爸晚年幸福。是不是意味着你对老人再婚的态度有改变？没想过再给他找个伴？”
绫云没来得及答话，嫂子雪芬脸已涨红，当即开腔反驳：“你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俺和妹妹都盼老爸健康快乐，难道只有找老伴才是幸福？”
人群里发出嘘声。柳婶瞥瞥嘴，冷冷斜睨着雪芬。
张记者莫名其妙，看看这个俊眉俏眼却出言尖刻的少妇，尴尬一笑，随即又换了话题：“绫云二十出头了，肯定有男朋友紧追不舍，能透露一下秘密吗？将来一块进城打工，还是扎根乡土……把心里话说出来，我感兴趣，在场的人肯定也乐意听。”
周围一片声吵嚷：“绫云快说，找个啥样的对象？相中谁家小伙子了？”
绫云羞红脸，眼珠转一转：“请原谅，暂时无可奉告……我要下地做活了。”回身亲亲嫂子怀里的侄儿小宝，便登上停在一旁的电动三轮。
柳婶喊声“绫云”快步追上，坐到车斗里喷雾器的圆筒上，三轮车驶出小学校。柳婶凑近绫云絮絮叨叨说：“大强的事，婶子跟你说过了，好好想想！以前那些过节儿不算啥，不是冤家不聚头嘛。婚姻大事，自己早拿主意……”
雪芬拉着张记者走开，嘴里不停地抱怨：“你这人说话注意些！绫云才多大哟？你就当着众人跟她谈婚论嫁！俺姑嫂俩感情好得像亲姊妹，我可不想早早赶她出门子！”小张一脸难为情。雪芬指点着不远处的姑娘，悄声说：“她就白倩云，我堂姑家表妹。文质彬彬的女学生，你说话更要检点些！”
白倩云正和母亲在一起。倩云妈频频张望演讲台上评委们的动静，急切盼望评选结果出炉，倩云却板着脸不说话。这姑娘高挑身材，白白净净的鹅蛋脸，一双大眼睛，睫毛又黑又长，尽管这会儿像是不那么高兴，看去依然格外秀美文静。当张记者递过话筒时，倩云却躲闪着后退，只好将话筒移向倩云妈。
“阿姨，这次大赛，倩云演讲不错，祝贺了。倩云不但人材出众，还是村里的女秀才，升大学遇到挫折仍坚持复习，决心当村里第一个女研究生……”
倩云妈不客气地凑近话筒：“不是我自夸，我这独生女儿，在学校是校花，在村里是村花，首屈一指。谁说俺倩云升大学受挫折？不是那么回事，那些挂不上名号的大学，她若是肯上，如今就该毕业了。我们虽然家在农村，她爸是校长，我也是文化人，在俺村小学当过代课老师……我的女儿，不会在这小村呆一辈子。当妈的最了解，我替她说吧——升名牌大学，考研究生，然后做公务员，当女干部……”
倩云生气地推搡母亲：“妈，别说了，让人家笑话哩！”
倩云妈不屑地瞟一眼周围的人：“我说的是真话，怕谁笑话哩！”
小张又问：“倩云应该有男朋友了吧？打算找什么条件的？能透露一下吗？”
倩云脸上泛起红润，没说出话。有人喊：“当然是高富帅嘛！”倩云妈鄙夷地投去一瞥：“俗不俗？就知道高富帅！那标准，过时了……”
倩云妈一通高调表白，触动倩云内心的烦恼。这位自幼受爸妈娇惯的独生女，一向性情温顺，近日正为升学和婚姻的问题跟母亲较劲呢。听母亲又当众争论这事，便怨艾地噘起嘴巴，撇开她径自离开。倩云妈不再说话，急忙追着女儿去了。
张记者遗憾地收起话筒。他又想起绫云，耳边响起她的歌声和笑声……还有许多问题需要交流，不知她去了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