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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意</br> 天安五年，秋，一个普通不过的夜晚。
静，细细密密的静，星子寥落，万籁无声，似乎俱被深不见底的黑暗所吞没。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进入了香甜的梦乡，只余点点灯火在这暗夜里无声地颤动。
皇城之内，一墙之隔，却是火光映染了满空的死寂，肃杀之气顷刻铺满每个角落。那道红砖绿瓦的宫墙，艳丽得夺目，却是阻隔了人世间所有的平静和安逸。
殿外是一片混乱，太监、宫女们茫茫然不知归处地逃窜，已经把一生的光阴都丢在这重重宫苑，如今却连性命都笈笈可危。朝华殿内是一人独坐，那影在寥寥绰绰灯火下的面容孤寂而冷然，不顾跪在阶下叠声哀求的人，一口一口啜着杯中清亮的酒。
“皇上，请跟着老奴走吧，在不走就晚了。”
座上的人眸中清幽，始终沉默，缓缓磨索着手下雕金的龙椅手柄。
“皇上。。。”作为从小伺候着帝王的长大的太监，福全不禁急了，在不从秘道出去，英王就要找到这儿了。
“这是朕的天下，你让朕逃到哪儿去？”
鲜虞湛清，大夏朝的王，面临着来势汹汹的叛君，那双清明的眼始终没有泛起一丝涟漪，无波无澜。
“皇兄说得好，让人佩服，可惜现在已经不是了。”
负手走进的少年逆着这一室柔淡的灯光，一步一步走近他，鲜虞湛清却觉得那一刻刺痛了双眼。
“皇兄，这天下，你得的名正言顺么？当初将臣弟支往边塞，还真是走得一步好棋。”
鲜虞湛清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青年，有多少年没见了？斜斜插着白玉簪，一缕青丝柔顺贴着鬓角，穿一身锦衣的男子即使在这样混乱的场合好似出尘不染，可是那双清俊的眉眼里已没有了让他思念的纯粹，只余满眼的恨。
恨？惊慌如野草般疯长，将自己紧紧缠缚。当年的事，他知道了吗？知道了多少？一时间，他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
“皇兄，怎么？无言以对了？要说这皇位，臣弟也喜欢得紧，皇兄就让贤吧。”
“还是说。。。”鲜虞梓清忽然邪魅一笑，倾身凑到他耳边，低低的嗓音恍若春风，“皇兄可以再像上次醉酒那样，张开双腿，伺候得我舒坦了，倒是可以考虑让你在皇位上继续坐下去。”
“啪”，寂静的殿宇内，打破了一室的沉默。鲜虞湛清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力道，对方白皙的脸上深深的五指印，刺痛了他。对于眼前这个人，一直以来，他都是宠溺的，以前是，现在是，从他那是带着清纯而无辜的眼软软蠕蠕叫着他“哥哥”的时候，不是叫“皇兄”，而是“哥哥”，那刻，他就想永远守护这份纯真。如今，他倾力在这波涛汹涌的宫围下保护的人，拿着他的心，他的爱来侮辱他，生生在他的心口插上一刀。痛，很痛，可是越痛，他的眼里越坦然，没有人知道藏在袖口下的手指是怎样紧紧攥着。
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淡然开口“臣弟这次回来，还真是给朕一个惊喜，臣弟很羡慕这个皇位是么？很想要是么？朕的臣弟还真是出息了。”
“当然，如果不出息，自始至终也还不知道，我的好皇兄都做了什么，想玩兄友弟恭的游戏控制我是么？甚至还不惜以身相伺，我说得对么？”
“你。。。”那天醉酒的事情被他当作笑话一遍一遍揭开，鲜虞湛清终是忍不住，那双清幽的眼流泄出了悲哀和苍凉。鲜虞梓清看到了那点点幽光，一瞬间心脏狠狠痛了。他的皇兄越发清瘦了，纤细的脖颈隐约可以见到细细的青筋。为何这个人要瞒他，当年的事为什么要骗他？让他傻傻地将他当好人。闭上眼，他隐去了眸中的那一抹痛惜，沉声道“皇兄，大局已定，这个皇位我是坐定了。而你，呵呵，来人，将皇上请去碧清殿，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进出。”
门外的侍卫应声而入，在鲜虞湛清擦身而过的一刹那，他清清冷冷的声音擦过他耳旁“请你对福全他们网开一面，他们只是听命于我，忠心于我，并没有什么错。还有请求你对我的母后也手下留情。。。求你。。。至少。。。让她保持尊严得走。”
宫内的纷乱持续了整整一夜，琼华殿却安静得好似独立于世。
“太后，您该喝药了。”宫女鸾绣微微倾身扶起床上日益消瘦的人，低声嘱咐。
“鸾绣，跟哀家说说，这天是不是变了。”微喘着靠在锦枕上，她低柔的声音响起。
“太后，您说什么呢，外面阳光很好，是个大晴天。过会儿，等您喝完药，我扶您出去走走。”
“鸾绣，你跟了我多少年了，应该知道我什么意思，那个人的儿子怕是快来了吧，周围好安静啊，静得人心慌，呵呵，这药，这药我喝了多久了，怎么就不见好呢，是吧，鸾绣。”
“太后，您只要好好喝药，会好起来的，这药很好，能让你看见想看的人呢。”鸾绣的声音依然低沉温柔，却是在细微之处夹杂着冷漠和恨意。
“呵呵，是吗，先皇，我能看见先皇，快，喝药，快。”曾经雍容华贵的女子如今是仪容不整，头上的步摇斜斜歪着，夺手抢过眼前的药便急不可耐喝起来，药汁顺着嘴角滑落，在锦被上晕开了一朵黑暗的花。
始终，鸾绣冷眼看着这一切，冷冷地看着往昔尊贵的女人疯狂的模样。这是她的报应，那些她所付诸在姐姐身上的痛苦，她要她一一偿还。
殿外的暖阳正好，清风微凉，鸾绣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退出了琼华殿，将一室黑暗都隔绝在了里面，没有救赎。她将手中的碗交给了身边的小宫女，便朝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内，鲜虞梓清屏退了所有人。偌大的殿内，只余他和鸾绣两个人。
“绣姨，起来说话，这里没有别人。”
鸾绣看着如今成长起来的清俊少年，心里觉得欣慰。姐姐，你的儿子现在成为了如此优秀的人，将来还会是天下之主，你在天之灵，也能得到安息了吧。
“阿梓。。。”想着自己多年的等待，多年的恨意，多年的付出终于有了得偿所愿的一天，她不禁微红了眼眶，想去触碰那秀挺的眉眼，但想到如今的身份，那只伸出去的手就转了方向，转而搭上了少年的肩膀。
“绣姨，这么些年，你辛苦了，如今我终于能够为母妃报仇雪恨，也终于能够迎母妃回皇陵，和父皇葬在一起。”那个弱小总是习惯依赖着鲜虞湛清的人已经不见了，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收起了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一步步学会伪装，学会假意地温柔地笑，学会一点点用冷漠涤荡眼底所有的脆弱与无助，连同对那个人的情愫一并埋葬。因此，现今的他在面对着帮助自己颇多的绣姨时，也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清清冷冷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阿梓，太后如今已然神智涣散，开始疯癫，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绣姨，现在还不是时候，如今朝中多忠于皇兄之人，尤其是左相，如今更是带着一干臣子公然罢朝，还真是好大的胆子。不过，这还威胁不到我。倒是你，绣姨，我想为你正名，封你为凤绣郡主，如何？”
“不，阿梓，我不需要，让我呆在太后身边，我要亲眼看着她一点一点走上绝路。”鸾绣眼中是烧尽一切的决绝，她一定要让那个女人尝尝姐姐所有的绝望。
“好，绣姨。”他知道，如今的她能撑到现在，全是那一抹恨在支撑着她。既然这是她的心愿，又何不成全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