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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外无剑 正文 第五章 百年一梦江湖远

作者:沈恨 分类:武侠 更新时间:2016-08-21 01:14:32直达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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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寻随苏结心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走着,只觉脚下道路凹凸不平,一些洼地尚聚有积水。许久之后,苏结心才停了下来。谢寻本欲问她缘由,忽然发现触手移步之处俱是山石,再无可进,明白此处已到了山洞的尽头,不由得一惊。

    苏结心喘息稍定,忽然抬起右手在尽头石壁上轻轻一推,只见硕大坚硬的石壁突然裂开一道细缝,缝隙渐渐扩大,几可容纳人身。苏结心转身对谢寻道:“快进去!”

    谢寻没有言语,闪身跃入石缝,只见石缝之后是一条细长窄小的暗道,尽头处漆黑弥漫,不知通向何处。苏结心待穿过石缝以后,在旁边石壁上也是轻按一下,石缝便缓缓合拢起来。

    望着正在闭合的石缝愈来愈小,苏谢二人那原本慌惧不定的心也随着渐渐平静下来。不料柳画屏此时也正赶到近前,眼看石缝业将合闭,想要再追进去已是不可能,只怒的仰天大叫:“苏结心!我若不手刃你这贱人,誓不罢休。”忽然一掌击在石壁之上,只震得这半方石壁也是一晃。

    突然,柳画屏收起了狂乱之态,声音异常平静地道:“你以为你能逃的了吗?此刻你若出来俯首悬颈,我或可给你一个全尸。否则……”

    然而苏结心却立刻打断了她:“我的生死就不须你来挂念了,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柳画屏冷冷地盯着苏结心,苏结心也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两道目光交接的刹那,只听见“咔”的一声,两方石壁遽然合死。缝隙消失不见,便好似一整块巨大的山石,看不出丝毫机关斧凿的痕迹。

    苏结心适才左肩被伤,这片刻急奔原无异样,这时停下,竟是刺痛不已,再站立不住,身子依着石壁慢慢软了下来,不由得心中暗惊:“那柄拂尘只怕喂了毒,想不到她竟变的这般狠辣。”急从怀中取出一枚瓷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在掌心,分了两半,一半服下,一半仍留在掌心就水化开以后敷在了受伤处。

    暗道漆黑如夜。苏结心自怀中摸出火折子迎风晃亮,又取下石壁上安着的烛台,将上面蜡烛点燃,在手里擎着。一手则扶着石壁向暗道深处行去。谢寻虽有疑惑,但明白苏结心不会回答,便默不作声,只紧紧跟着。隔着石壁,柳画屏似痴了一般,狂笑不止。苏谢二人距机关石门渐远,他们身后,柳画屏的也笑声愈来愈低。

    苏结心领着谢寻在暗道里兜兜转转,又经几道石门,终进了一间甚为窄小的石室。石室空空荡荡,桌椅全无,只角落里横放了一张石床。苏结心寻着墙壁上的烛台,将蜡烛点燃,昏黄的火光立时照亮了石室。行了这一段路后,苏结心左肩伤势既重,脸色也愈加苍白,心知适才所用的解药无法彻底清毒,便盘膝坐倒,闭目调息起来。须臾,只见她一双柳眉紧锁,头顶真气氤氲,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猛地把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再看时,两颊已现血色,渐渐红润,而那地上血迹竟已紫黑。半晌,苏结心方启唇缓缓道:“此间甚为隐蔽,那女子进不来,你尽可宽心,趁此时机,不如好好调息一番,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谢寻问道:“这‘后面的路’不知通往何处?”

    苏结心道:“人间鬼地,九幽冥府。”

    谢寻心中一动,道:“我还活着,不想这么早做鬼。”此时,笼罩在谢寻心头的朵朵疑云,已然散去了几分。谢寻也已知晓眼前的这个女子并非真正的鬼魂精怪。“人间鬼地,九幽冥府”的名头崛起于江湖之中是最近几年的事情,几乎是一夜之间传遍了武林,然而却始终无人真正到过鬼地冥府,见过冥府中人,它留给世人的也仅仅只是这八个字。江湖,本就是一个流传着各种各样传说的地方,“鬼地无门”便是其中之一。

    苏结心道:“可是你非做不可。”

    谢寻道:“为什么?”

    苏结心道:“因为你已经死了。死人是不应该问为什么的。铸剑山庄已经灭了,你若不死,天下人岂会放过你。从你踏出山洞的那一刻开始,便会发现自己就是那囚笼里待宰的牛羊。只是因为那把悬在颈项上的生锈的菜刀尚未打磨锋利,才能苟延残喘。铸剑山庄立世百余年,根基之稳固,世间少有,然而却在一夜之间被灭,你觉得天下武林何门何派能有如此力量?铸剑山庄到底隐藏着什么抑或保护着什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燕不归的那柄不值钱的断剑?燕凌诀?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好糊弄。”

    谢寻的左半剑眉微微跳动了一下,道:“当年剑神燕不归归隐之后,曾找过家父,交予一把断剑,说是燕翎剑的一部分,要家父妥善保管。至于那燕凌诀,我是不曾听过的。江湖如此盛传,定是有人造谣惑众,唯恐天下不乱。”面对着一个无法信任女子,自己的性命尚有威胁,谢寻不能全说,也不能不说,所以他避重就轻,半实半虚,一步步试探着此人对于铸剑山庄究竟知晓多少。

    苏结心道:“空穴来风,总不会是没有因由的。流言就像是风中四处飘散的蒲公英,风停了便会落下,风起时又会飘走。流言便是一颗真相结出的种子,虽不是真相本身,但至少也应该是真相的一部分。现今江湖早已将燕不归奉为剑神,而且自他归隐之后就一直流传着‘燕翎既遇,燕凌得主,人间天上,奉神逢仙’这句话。这‘天上’和‘逢仙’自不会有几个人相信,但是若真的能练成绝世剑法,在‘人间’成为剑神第二,不论这个传言是真是假,它都足以令所有听到的人热血沸腾,跃跃欲试。而江湖上,有这等实力寻找燕翎剑的的野心之人也不在少数。你铸剑山庄护有一半断剑,早已人尽皆知。只是你贵为少庄主,却两耳闭塞,听不见江湖风雨,不能早做筹谋。落得今日这般境地,毕竟是你咎由自取。”

    听了苏结心这些话,谢寻心头稍霁。苏结心并不知道铸剑山庄的隐秘,她所说的一切只不过是猜测,而猜测,不正确的东西总是要占了一大半,即使侥幸猜中,若得不到证实,最终还是会湮灭殆尽,不了了之。

    其实谢寻并非整日只知养尊处优、斗鸡遛狗的纨绔子弟。其父谢三天性散慢逍遥,闲云野鹤惯了,事事随心,铸剑山庄在他的治下,也是松散成风,虽在大事上不曾有过疏漏,但琐碎不断,毫无一介武林世家该有的风范。江湖中人也每每引为笑谈。这些年来谢寻渐渐长大,谢三闲散之心更甚,索性将庄中一应事情悉数交给谢寻。是以谢寻虽尚未弱冠,历事裁处,临机辄断却甚是老练,铸剑山庄经他之手,也渐入佳境,俨然已有三分当年鼎盛时的模样。

    铸剑山庄是江湖第一大族制派系,与江南霹雳堂、蜀中唐门一样,以血缘世袭为制,武学内传。这与少林武当,昆仑峨眉等武林门派广授天下以贤能技高者继任掌门人的外禅不同。世袭罔替,或有内禅,但一族之内,良才稀疏,若遇尽是平庸无能之辈,必然萧条衰落,或致灭门。而其他门派,群授生徒,贤能之人迭出,即使先前曾为小门小派,但若得一大才,也能扬名四海,瞬间成为武林大派。江湖名门能自成一派者,往往凤毛麟角,即使有,但能与武当少林等武林门派,分庭抗礼、并驾齐驱者,当此一世,唯有铸剑山庄。

    铸剑山庄以江湖名门立世百余年,各代庄主都曾是江湖上成名的剑豪。谢寻之父谢三,原名谢楼玄,是第四代庄主,因他自创的三式剑招独步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只有洞庭湖君山东方行能与之一较高低,故而江湖中人送了他一个谢三的诨号。

    铸剑山庄不是一处世外桃源。那朱漆的大门和青砖砌就的三丈围墙并没有隔开墙外喧闹的江湖。谢寻确信,铸剑山庄可以把一切袭击者抹杀在未然之中。只是这一次,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那些夜袭人没有深思熟虑地一步步谋划,因为他们知道任何一步计划的实施必然会惊动铸剑山庄,所以他们选择了最简单,同时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以迅雷之势直接进攻铸剑山庄。

    像铸剑山庄这样的地方,既是牢不可破的铁壁铜墙,也是不堪一击的藩篱累卵。江湖中的每个门派都如一处封闭的宫城,虽然有些表面上看来松懈散漫,但是门派总堂驻地内外,日夜都有护卫巡视,以防不测,在外人眼中俨然便是一处森严壁垒。然而,袭击不是每天都会发生,以灭门为目的的大规模偷袭更是自古鲜有。人安逸久了便生懈怠之心,武人粗陋,江湖门派和深宫侯门终归不同,这巡视护卫一事久而久之自然变成了和吃饭睡觉一样的日常琐事。拟定夜袭击铸剑山庄计划的人,无疑是深知这一点的。谢寻也深知这点,所以他很早以前就开始强化铸剑山庄的防卫网,包括重启深埋地底多年的火药机关作为万不得已时与敌人玉石俱焚之用。只是谢寻终究还是犯了两个错误,而这两个错误无疑都是致命的。在谢寻的假设中,他始终忽略了有人会以毁灭铸剑山庄为目的大举来袭。因为任何一个脑袋还长在脖子上的人都不会想到有人会冒奇险试图去毁灭一个实力雄厚,气势正盛的名门望派,这无异于寻死。另外,谢寻并不知道什么人会在什么时候开始袭击。他过早的将防卫网启动强化,结果只会把所有人的神经绷紧到无可复张的程度,随之而来的漫长的等待,则会耗尽所有人仅剩的一点警戒之心。大战之际,一个错误便足以致命,而谢寻却同时犯了两个错误,所以他必须输!

    谢寻道:“铸剑山庄见信于剑神燕不归,负有护剑之责,是铸剑山的殊荣。我只想不到江湖上竟然有能灭我铸剑山庄的组织存在,而我却不知道。

    苏结心道:“对于九幽冥府你又了解多少呢。茫茫江湖,本就天外有天,仙山海岛无数,又岂是你一个小小的铸剑山庄能一窥全宇的。”

    此时的谢寻已找不出合适话语来回答眼前的这名神秘的女子,他只能苦笑。谢寻觉得她说每一句话的时候似乎都是她准备说的最后一句话,让人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而谢寻也并非是一个善于无话找话的人。狭窄昏暗的石室陷入了沉寂之中。石门一侧墙壁上的烛火安静地燃烧着,偶尔受了山洞里流通的寒气侵扰摇曳一下,映出随之晃动的突然拔高变长的一对人影,直如夜幕中猛然跳起扑人的鬼魅一般。

    沉默良久,谢寻才问道:“我一直以为九幽冥府只是一个传说,难道它真的存在吗?”

    苏结心道:“九幽冥府是轮回转生之地,活着的人是无法到达的,死了的人是出不去的,转生之人也早已不是原来之人。所以留在世间的只有一些缥缈的道听途说。”

    谢寻再问:“它在什么地方?”

    苏结心道:“你死了以后自会到达。”

    谢寻道:“我现在还不是死人吗?”

    苏结心道:“只有走过阴阳道,进入生死门,你才能经由六道轮回超生。”

    谢寻道:“我如何知道九幽冥府和他们不是一丘之貉?”

    苏结心道:“你无法知道,我也无法告知你,你只能搏一次。”

    谢寻本欲再问,却听见地底似有人声,正窃窃私语,微不可闻。谢寻眉头一紧,握住了腰际长剑,警觉起来,侧耳在地上倾听,待目光掠过苏结心时,却发现她面露微笑,端坐一旁,全无惊讶之容。此时,只见角落里那张石床訇然中开,现出两个白衣束发、挑着宫灯的女子,正边走边说。

    其中一个身形略矮些的女子道:“苏姐姐就是这般心好,要我说,直接迷晕了绑回去,也省得他这般聒噪。”

    另一个高些的女子道:“你做事总是这么莽撞,咱们冥府要的是活人心甘情愿去死,你不记得上次你绑回去的那个人至今还泡在奈河中间,生不得,也死不得吗?”

    谢寻在旁听的真切,心中不免惊疑万端,忽听见苏结心高声说道:“你二人既已到了,还不快些过来,在外人面前随便谈论冥府之事,若是被娘娘知道,仔细你们的舌头!”

    只见这两个女子出了洞口,便一起跪倒在苏结心的面前,低着头,颤颤巍巍,齐声道:“苏姐姐,我们知错了,求姐姐不要告诉娘娘。”

    苏结心瞥了她们一眼,看见她们蜷缩战栗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听见笑声,那稍矮的女子立即抬起头,瞪着一双含泪的星眸,气鼓鼓的两颊早已绯红,嘟着嘴道:“苏姐姐就爱这般捉弄人!”

    高些的女子厉声道:“玹妹,不可乱说!”

    稍矮的女子立刻扭过了头,不再说话。

    苏结心道:“你也不用责怪她,她这顽劣冒失的性子只怕再也改不了了。”

    稍矮的女子立刻转过头,想再争辩,忽然瞥见高些女子的严厉神色,遂憋住了几欲脱口的话,乖乖地垂下了头。

    苏结心道“苏珞苏玹,你们此来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这稍矮的女子名叫苏玹,高些的女子名叫苏珞。她们同是冥府的传信使者,此来正是告知苏结心,传递冥府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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