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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白山河
暴君冀东的大军将东胡的无数部落蹂躏了一遍，带着数不尽的牛羊和奴隶在新年的时候开始拔营回归草原。而左贤王带着从汉地掠夺的物资，甩下大汉的追兵，优哉游哉地回归王庭。匈奴撤军，这是冀东再三催促的结果，在草原的北方，数万红毛人在侵扰匈奴人的草场，西边的羌族人也蠢蠢欲动，如果此时此刻的匈奴陷入和大汉的拉锯战，庞大的草原文明就将无可避免地陷入四面楚歌之境。
但纵然是这样，在胡尘里举目遥送匈奴大军撤离的王侯依然笑不出来。他是一个面对万千胡骑都毫无惧色的燕地儿郎，但他知道，他，乃至全大汉的武将文臣们，从此以后将再无颜色。
因为，暴君变得越来越理性！
一个趋于理性的暴君，那将是野蛮的匈奴的无上福祉，也将是大汉最恐怖的灾难。
王侯以前总是把匈奴当成一群野人部落的集合，而匈奴人过往的行进和其自身文明的约束也的确显得落后与荒蛮。但随着这次出征，他才发现这个野蛮文明子啊不经意之间已经有了一个国家的雏形。中央有令，地方服从，虽然有些匈奴部族不太驯服，但是在冀东强大的威压之下，还是选择了乖乖听话。
嬴秦在进行郡县制之初，不过如是。
王得翼和王侯父子俩在讨论天下大势的时候评论过，大汉外患未靖，不该为了弥补国库之亏空强行休养生息，空有最强大的国力却不知应用，在对外之争中屡败于匈奴之手，积土成山，次数多了，这些细小的伤口就会让大汉这头庞然大物流尽鲜血，最终轰然倒地，大汉的国君太关心自己的绝对统治权了。
年轻气盛的王侯自然要反驳他的父亲。
“休养生息才是大汉最聪明的做法，用智慧去管束武力在大方向上没有错，文人主政而不是匹夫当国，才不会出现割据，如今的朝局虽有矫正过妄之嫌，却不是没有章法，只需要慢慢的调整政策，最后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因为文官讲究的就是妥协和谈判。”
对于王侯那种朝气蓬勃的想法，王得翼并不认同。
“如今的天下局势瞬息万变，这一刻不知道下一刻的命运，你竟然还固执的认为大汉还有时间慢慢调整。”
“父亲的看法还是过于偏颇了，您总是在说武力的强大，却对民心这个东西视而不见，人心冇其实是有向背的，燕赵尚武，嬴秦常胜，却亡于汉，所以独夫掌权是不对的，战争总会带来创伤，这样就会有不满滋生，有了不满就会有抗争，一旦大汉内乱迭起，想要维持万世基业就太艰难了。”王侯挽了挽马辔，让焦躁的战马重新变得安顺，“匈奴看似是草原霸主，十万胡骑势不可挡，然则东面有东胡，北面有红毛，西面有西域诸国和同样强大的羌族，南面有大汉，可以说是四面皆敌，如今暴君冀东以攻代守虽说得逞于一时，绝难长久。冀东骁勇无敌，打败了东胡，但是这也让他的四邻国家忌惮他，覆灭的种子已经埋下，想要复原恐怕会非常的难。现在的匈奴才是到了危急存亡之秋的时刻了。暴君冀东，也不知道还能庇佑匈奴人多少年。”
“你的目光只停留在匈奴身上，可曾留意过我们自身？”
“我们自身？”
“小皇帝太霸道了。”
原本还想辩驳些什么的王侯兀然无语。
他的父亲说的没错，小皇帝太霸道了。
苏罗是忠臣，徐杨四州的州牧是忠臣，傅人心更是毋庸置疑的忠心，但小皇帝是怎么对他们的？
太尉苏罗一系被死死打压，朝野不敢吱声；徐州徐弈替小皇帝敛财，将江东的士绅商贾得罪了个遍，却被小皇帝像是一条疯狗般使唤；扬州战歌行，少年英豪，小皇帝却故意封侯，让他不被满朝文武待见；青州衣家，被硬生生地扯进大光明宫的泥潭里；未央宫卫尉傅人心先是为了解决大光明宫赶赴濮阳南府山，又因为斐家的事情不得不留在濮阳保着斐老二。
若说大光明宫死灰复燃和斐家老二的行径和小皇帝没有关系，打死他都不信。
那张龙椅上的少年不信任何人，他只相信他自己！
“是啊，他太霸道了。”
【温室殿】
上柱国白山河此刻正盘坐在胡床之上与帝君对弈。
“陛下是臣的君主，要臣做什么事情尽管下旨就是了。”
“不一样，这件事必须是你心甘情愿的去做才好，如果需要下旨意，是做不好这件事的。”
白山河想了一下道：“请陛下明示。”
刘稚拍拍手，白山河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望去，之见一个小小的少年很小心的从大殿深处走了出来。
“孤王见过将军。”
白山河并没有回礼，只是死死地盯着这个孩子看，他知道这孩子是今上的亲弟，不过他是太祖亲封的大将军，先帝赐上柱国之号，用不着向天子之外的任何人施礼。
当了多年的将军，军中敢和白山河对视的人并不多，刘毅坚持了片刻就不得不把视线转到别处。
“陛下说你需要拜如老夫门下，为何如今连我的眼睛都不敢多看，这就是你内心的坚持吗？”
白山河说着话猛地从胡床上站起来，浑身的铠甲哗啦作响，刘毅面对全身甲胄的白山河不由得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惶的看着他的大兄。
白山河蹲在刘毅的跟前道：“一个人的强大，先是内心的强大，你刚才还敢跟老夫称孤道寡，为何现在几乎要尿裤子了？”
刘毅不是一个天才，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面对白山河这种杀人魔王的咆哮，他还是按照孩子的本性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也很大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像针一样的刺进了所有人的心中，站在殿后的什伐兰朵甚至想要重进殿去。
白山河缓缓地抽出自己的佩剑，朴实无华的剑鞘内装的却是一柄锋利到极点的宝剑，全身铠甲，手持利刃的白山河配上他那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如同一个死神。
“殿下今年不满十岁，我知道这样做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白山河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他没有再逼迫刘毅，“老夫带着胞弟从戈壁里走出来，和家里的人挤在破洞里，荒野里没有吃的，老夫的父亲点了一小堆火，烤着馕饼，洞外面野狼整整嚎叫了一个晚上……那年我一十五岁。”
白山河俯下身子，将刘毅的脑袋扳正：“老夫在战场上也曾经尿过裤子，但老夫还得挥刀杀人，因为不杀人，老夫今日也许就不会站在这里了。殿下，尿裤子了也要站起来，这没有什么难为情的，人总有些畏惧的东西。”
刘毅慢慢爬起来，两条腿依旧在抖动，他确实尿裤子了，地上还有一片尿渍，刚才他确实的感到白山河似乎因为自己哭泣了就要杀死他。虽然白山河说自己也尿过裤子，他依旧高兴不起来。
白山河刚才的样子真的很恐怖……
白山河卸掉头盔放在椅子上，脸上洋溢着笑意继续道：“男子汉就是一块铁，需要不断地经历铁锤的捶打才能成为百炼精钢。”
刘毅躬身施礼道：“刘毅谢过先生教诲。”
白山河大笑一声：“既然你我已经有了师徒的名分，总要有见面礼的。”白山河将手里的横在胸前道，“此剑名曰山河，是西昆仑的高手匠人千锤百炼而成，随我征战了整整十年，斩敌无数。”
刘毅非常懂事的伸出双手，白山河捉住刘毅的左手，在刘瑾惊讶的叫声中割破了刘毅的手心，当刘毅呲牙咧嘴的瞅着自己掌心伤口的时候，白山河满意的把宝剑插进剑鞘，放在刘毅的手上。
侍奉一旁刘瑾急道：“将军何故伤了殿下？”
这句话是刘瑾自己问的，他非常清楚皇帝也很想问，只是不好张口，不如由自己来问。
“杀伐之剑，不见血是不能收回来的。”
“剑有双刃，不伤人便会伤自己，想来小弟以后动用这柄剑的时候就会谨慎很多。”
刘毅抱着宝剑退了下去，白山河来到皇帝床前叹息一声道：“陛下，殿下的年纪太小，如有三年时间，臣有把握给您教导出一个合格的将军。如今他的心智未开，教的越多，抵触更多，有时候欲则不达。”
“朕这一代的皇家嫡系仅有两人，朕既主政，那就只能指望他主外了，刘氏子孙，理当背负苍天，脚踩大地，列国纷争，汉能夺鼎，今时今日，一样能够霸凌四夷。”
白山河摇头道：“不一样的，列国纷争，是内斗，多少还守着礼节，夷狄入关，毁宗庙，亡种族，断传承。臣以为，不是我大汉平定草原，就是夷狄乱华。”
刘稚闭目沉思一会，又睁开眼睛：“两年时间够吗？”。
白山河叹口气道：“古人有言，天时地利人和，军备、地利、将士，都至关重要。一旦这场大战真的爆发，将奠定我大汉百年基业，不可不慎。如今我大汉尚有藩王隐患，去岁朝歌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水灾，江东动乱一场，尚未安定。府库的钱粮根本不够支持大汉去打这场大战。两年时间，实在是太紧迫了。”
“三柱国携手，三十万大军还不够吗？”
白山河苦笑道：“当年王翦攻楚，曾言，破楚，十万足矣，夺都，非三十万不能成，灭楚，就必须有百万大军。同样的道理，陛下如果只想看到一两场胜利，只需给臣十万大军，如果陛下奠定大汉百年基业，至少需要五十万战卒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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