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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关 6、一家人

作者:龙鼎山客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2-03-21 13:33:30直达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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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围在一块儿吃晚饭,娘和嫂子炒了一桌子菜,也没什么稀罕菜,以素为主,独有的一份肉菜是猪头肉拌黄瓜。

    猪头肉是哥哥买过来的。哥哥听说弟弟回来了,赶紧往地里跑,不成想在半路上碰到回返的父母和弟弟,简单的问候了一下,随说着话随走。快到胡同口拐弯的时候,哥哥说还有点事去做。不长时间,霍旭友还没洗完脸,就见哥哥托着一大块猪头肉走进来。

    霍旭友开玩笑道:“来就来呗,不用带礼物。”

    哥哥人实诚,不会花言巧语,也笑了一下,说:“你回来了买点肉吃,我们也跟着过个年。”

    娘将肉接了过去,钻进了厨房。随说着:“晚上时间紧,阴天给你杀鸡吃。”

    不长时间,嫂子带着儿子也过来了。霍旭友看到小侄子又长高了,心下喜欢的了不得。小侄子也很喜欢这个叔叔,一直围着霍旭友转,像个跟屁虫。霍旭友内心很窘迫,看着小侄子企盼的眼神,他很后悔没给小侄子买点东西,哪怕是几块糖果。他想到了哥哥买的猪头肉,钻进厨房,狠狠的切了一大块塞给小侄子吃。小侄子看样子是乐开了怀,双手捧着油腻腻的猪头肉,吃的那叫一个香,连他都感觉到馋。小侄子吃完后,意犹未尽,不断的伸舌头舔手掌。霍旭友还想去厨房切肉,嫂子在一旁插话:“别给他吃了,撑着他,这孩子见肉没饱。”

    趁娘跟嫂子做饭的当儿,霍旭友带侄子出去了。他先去了村里代销店,给小侄子买了一包糖果和一包点心,小侄子高兴得屁颠屁颠的,走路都不正儿八经的走了。他俩又去了老宅子一趟,老宅子里种了几棵杏树,也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了,反正从他记事儿起,这几棵杏树就存在,每年都结很多的杏,又大又甜。霍旭友知道这个时候是杏快成熟的时候。

    因为没带钥匙,叔侄二人翻墙而入,侄子的爬墙动作看起来更敏捷,更像个猴子。侄子意识到叔叔想吃杏,进入院里后,没与霍旭友交流,小裤衩往下一褪,用脚脱下来,踩在地上,刺溜一下,赤条条,几个动作就爬到杏树上去了。

    霍旭友被他逗笑了,刚想喊小心点,一个杏已落到他身边。他看到,黄橙橙的杏只在杏树上方存在,靠下的树枝上都没有,故意问侄子:“下面的是不是都让你吃没了?”

    小孩没虚话,闻听问话,扯着嗓子回答:“俺们一伙每天都来够着吃。”

    霍旭友笑了一下,说:“你还有团伙呢!我说你爬树的速度这么快呢,上面的够不着,你怎么让我吃?”

    小侄子低头看了一下,脸上充满了勇气,说:“没事儿,我能爬上去。”话没说完,蹭蹭几下,就快爬到了树梢处,树枝被他幼小的身体压得颤颤悠悠。

    霍旭友看着担心,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几步,将身体停在侄子下方,他担心侄子掉下来,这样可以接住他。

    小侄子没有害怕的样子,东张西瞧了一阵,喊:“叔,我往下扔了,你接住。”没等霍旭友举起手,杏子一个接一个的落下来,有的霍旭友接住了,有的直接落在地上。

    霍旭友眼看差不多了,就喊道:“不要了,下来吧。”

    小侄子很听话,下树的速度比上树还快。二人站着吃了几个杏,还有点酸,霍旭友吃了一个就不想再吃了,小侄子一口气吃了五个。霍旭友内心好笑,想到自己的小时候,或许与现在的小侄子一样吧。他对小侄子油然而生另外一种感情,心里默念,孩子,好好成长,我一定照顾好你走一生。

    二人又翻墙而出。往回走时,霍旭友问:“刚才爬树,你怎么还脱了裤衩?”小侄子回答说:“上回爬树时树枝子把裤衩子刮破了,妈妈打我屁股了。”霍旭友看着小侄子肚皮被树皮磨地一道道发白,哈哈大笑。

    回到家时,碗盘已摆满了桌子。一家人就桌而坐,小侄子也抢占了一个座位,眼睛直盯着那碗猪头肉,心有所思。霍旭友见状,抬身把猪头肉端到侄子跟前,说:“这都是你的,我看你今天晚上都能吃没不。”

    侄子有点害羞地说:“能。”

    全家人哈哈大笑。

    嫂子伸手把猪头肉碗又端回原处,说:“不能让他吃这么多,他见肉没够。”说完转身拿了个空碗,拨了小半碗放在他面前。就在这空当儿,小侄子不知从身上哪里拿出俩杏,几口就吃了下去。嫂子见状,戏谑道:“你真是个属猪的,见么吃么。”

    小侄子马上说:“我爷爷说我属狗的。”

    全家人又是哈哈大笑。

    爹从桌底下提起盛酒的塑料桶,先给自己倒了一茶碗,又给哥哥倒了一茶碗,对霍旭友说:“你是学生,先别学喝酒了,等工作了再说。”

    霍旭友忙说:“我不会喝,你俩喝就行。”说完,心里禁不住暗笑,听到自己心里说:哪里是不会喝,不仅会喝,酒量还挺大哩。他马上想到与哲格任对饮的情景,哲格任对酒的陶醉,那才叫个好酒的架势。

    一家人谦谦让让的吃起饭来,霍旭友不喝酒,腾出时间就不停的往侄子碗里夹菜。看着父亲与哥哥二人一会儿一口的喝酒,他也有点馋了,他真想参与进去,爷仨个推杯换盏,敞开胸怀,喝个一醉方休,那叫一个痛快。可是,爹与哥哥喝的不紧不慢,每一口,都像是在慢慢地品尝。酒也不是好酒,当地小酒厂生产的地瓜干酒,可是看那二人喝酒的姿势和神态,俨然是在享受一件优美的事情。

    霍旭友心下一阵感动,想,这就是亲情吧,这就是幸福之家应当具备的和谐氛围吧,我的家就是一个幸福和谐的家庭。的确,这个家庭是一个典型的淳朴善良之家,有着良好的家风,到现在一共六口人,依旧在一个锅里吃饭。哥哥结婚后,按照农村的风俗,应当分出去独立门户,爹也提过这事,哥哥和嫂子都不同意。哥嫂的意思是父母年纪大了,小弟还在念书,地里的活儿也不少,老小都需要照顾,分出去单过不合适。

    爹提过一次后,再也没有就这事发表过什么言论,依如过去的样子。一家人一块儿劳动,勤勤恳恳,没有人刻意去偷懒,甭管吃穿孬好,谁也没有计较的样子。娘依旧掌管家里的财政,虽然财政的底子很薄,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孙子出生后,他成了家里最大的开销户,不是要这就要那,每天都得有钱花出去。为此,嫂子曾打过儿子一次,以此来制止他无休止的贪要乱吃。爷爷奶奶自然护着自己的孙子,疼爱着自己的孙子,背后都偷偷地满足孙子的要求,只是背着嫂子一个人。孙子也是人小心眼大,自被打后,从不在妈妈面前主动要东西。其实,这样的场景怎么能躲过嫂子的眼睛呢!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有哪个妈妈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呢?

    嫂子人长得精干贤惠,白白嫩嫩,属于太阳永远晒不黑的那种。人懂事,阴白事理,远近出了名的好姑娘。本应当嫁给更好、更富裕、更有钱的人家,也被说了很多的媒,她都没同意。当说到霍家集霍旭友大哥时,嫂子马上同意了,说这家人善良、实诚,老一辈少一辈都没坏人。嫂子嫁过来后,勤俭持家,与哥哥恩恩爱爱,从没拌过嘴红过脸。爹娘对嫂子也是恭恭敬敬的,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活着、劳动着。

    尤其霍旭友考上大学后,更是为这个平和之家平添了无尽的骄傲和声誉。更为显赫的是,霍旭友是村子里百年来出现的第一个大学生,当他考上BJ的大学的消息传遍村子时,街坊邻居都涌门来探望。村支书是他本家的一位叔叔,为此专门雇电影队,在村子里连放了五天的电影。“这就是村里的大事,应当计入村史,也为我们的子弟们树个榜样,希望我们村里出更多的大学生”。在电影放映前的仪式上,村支书慷慨激昂的说。

    霍旭友一家受到很高的待遇和尊崇,但他们依旧低调的要命,就好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该干么干么。只是霍旭友上学前,家里才打算摆几桌酒席,酬谢下一块过来表示庆贺的亲戚。谁知村人听说后,都说我们也凑个热闹,纷纷来送礼金,这家五块,那家三块的,家里都快盛不下人了。按照当地农村的风俗,碰到大事,只要掏钱来的,都会留下吃饭的,否则视为主家无礼,不懂事儿。

    霍家没做这么多人的准备,正发愁怎么办时,村支书赶到了,他扔下一句话:“今天霍家的事村里办了!”说完,马上安排人去准备,该买的买,该借的借,该找地方的找地方,外村里的几个大厨也被找来救急,又吆喝了一群妇女帮忙洗洗涮涮。由于时间仓促,未预先安排,这顿伙食直到下午三点多才开吃,硬硬的摆了30桌,几乎成了村里的大聚会,老的少的,在家的几乎全到场了,现场洋溢着欢乐的节日气氛。菜的质量一般,但数量蛮大;酒不好,人们喝酒的兴致很浓,喝五幺六,划拳行令,把村中的小广场弄得个乌烟瘴气,酒气熏天。

    那天,酒喝到很晚,也喝得很多。据说,当场倒下的有二十几人,死尸般的直接被抬回了家。有两个人喝多了跟媳妇打仗,气的媳妇当夜回了娘家。还有一个叫二柱的玩起了失踪,村里村外找了好几遍,最后在陈家猪圈里找到了他,躺在猪屎堆里睡的正香。

    那天的热闹酒席,人们到现在都津津乐道,谈起来眉飞色舞,争相揭短,当然也演绎了很多故事。比如说躺在猪圈睡觉的二柱,有的说二柱酒后性起,撞了色胆,找不到女人,只好去找母猪了,结果还没成事,就熟醉过去了。有的说,不对,二柱肯定把猪给日了,要不睡那么死呢。

    那天,霍旭友他爹也喝了很多,不断地被敬酒,不断地被奉承,他爹就有些飘飘然了,说话的口气比平时大了两圈。好在酒量大,没有现场出丑,只是第二天没下的来床,连霍旭友上路也没送一下。娘推搡了好几次让他起来送送霍旭友。爹眯着眼说:”送么,自己的儿子。”

    转眼间,这事过去快四年了,村里也陆续出了几个大学生,但都没像霍旭友那样享受如此高的待遇。

    看着爹与哥哥不紧不慢的对饮,霍旭友也就想起了过去的场景。

    一家人吃饭,也没多少闲话,小侄子就成了话题的中心,这个逗他一句,那个惹他一下,也算是打发时间。小侄子早已经吃饱了饭,在屋里动动这个,拿拿那个,闲不住的样子。嫂子吃了会儿,跟娘去包水饺。现在,水饺也已经端上了桌。晚饭的时间很长了,可是没有谁说要散的样子。爹与哥哥已显醉意,眼色朦胧,说话重复,甚至有些说不清,絮絮叨叨,一遍又一遍的嘱咐霍旭友要好好工作,珍惜机会之类等等。娘劝了几次:“你爷俩别喝了,喝了这顿又不是没下顿。”爹说:“不多,不多。”哥哥说:“醉不了,醉不了。”

    霍旭友在家呆了三天,每天的伙食都像过年。爹跟哥哥去地里忙活,霍旭友也想去,被哥哥劝住了,说他别让太阳晒黑了,回到学校让人笑话。这三天里,爹宰了一只八斤重的大公鸡,杀了一只大鹅,炖了一只大白兔。当然,这几个东西都是自家养的,用不着出去花钱买。小侄子天天吃个肚圆,满嘴流油,喜不自胜,说出了自己内心最诚恳的独白:希望叔叔天天在家,有好吃的。娘跟嫂子钻了三天厨房,做完了上顿马上考虑下顿的事。一家人脸上挂着笑,这微笑是发自肺腑、不加修饰的喜悦。在这笑意里,是对霍旭友的一种赞赏和推崇,也是全家未来的希望和企盼。霍旭友读懂了这个意思,他暗暗发誓,等自己有钱了,一定好好回馈这个家。

    第四天一早,霍旭友要回BJ,爹娘早早起来了,做了早饭。哥嫂、小侄子也起来了。大家一块儿吃过早饭,忙着收拾东西。

    爹卷烟的功夫,对霍旭友说:“孩子,你临走前,我嘱咐你几句话,你马上毕业分配工作了,给公家干活,心底里一定不要有私,手一定要干净,该是咱的咱拿,不是咱的,咱半分钱的东西都不稀罕。反正大道理我也不会讲,可是老辈儿留下的好规矩,都是保饭碗、救人命的,你一定要记住啊。”

    霍旭友点点头,说:“放心吧。”

    哥哥提过来一个大大的编织袋,好像很沉的样子,放在门口的一块台石上。

    霍旭友问:“这是什么,给我拿的吗?”

    哥哥说:“不值钱的东西,咱娘让你给舅捎过去。”

    霍旭友走过去,拉开编织袋,见里面有大大小小的好多塑料袋子,袋子里分别盛着芝麻、绿豆、花生米、小米等东西,一袋一袋装得很结实,捆扎的很细致。看着里面的东西,他忽的想到自己在火车站上做的梦,梦中,哥哥背着个编织袋,蹲在地上给他看袋子里面的东西,梦里袋子里的东西跟现在袋子里的东西几乎一模一样,他内心禁不住啧啧感叹了一下,同时,脸上又飘过一丝会意的笑。想,谁说梦不是真实的呢?梦就是生活。又想,但愿天天晚上做梦,做好梦,那样可以体味更多的生活,一年能过两年的事儿。

    霍旭友提了提袋子,很沉,他想直接回BJ,不再经过舅舅那儿。便说:“这些东西不拿了,我直接回BJ,等毕业了再专程去舅舅那一趟,妈,你也去,看看你兄弟。”

    哥哥说:“也行。”

    娘笑着说:“都准备好了,你就带过去,下来新的你再陪着我去。”

    爹说:“怎么都行,反正咱心里没落下他舅,以后有的是,咱种地,还愁他舅一家吃不上新粮食?”

    娘白了爹一眼,“你早干什么去了?早有这个心的话,咱小强说不准也能吃上国库粮呢。”霍旭友的哥哥大名叫霍旭强,小名叫强。

    嫂子忙接话说:“他可没那命。”

    霍旭友打趣道:“我哥哥吃了国库粮,上哪儿找我这好嫂子去。”

    哥哥憨笑了下,说:“说不准能寻个更好的呢。”

    嫂子推了哥哥一把,佯怒道:“你找去吧,你那样的,也就我能烂你手里。”

    霍旭友要出门了,给许行长的东西没有带,但还是提了一个大包,里面装了些炒花生、核桃等,提起来还是有些沉。他本不想带这些东西,一想到宿舍的几个同学,还是带上了。

    娘执意要送他去车站,他推着不让,说让哥哥去送送就行了。

    霍旭友家离汽车站八里路,要翻过两座山。那时的公交运输不发达,公交车一天也就三四趟,基本上是定点定时,要坐车,你错过了这个时间,可能要再等上几个小时。所以,人们为了赶车,从来都是提前早到,甚至早到个把钟头也是常有的事。

    霍旭友跟哥哥一路闲聊,来回轮着提行李包,也不觉得路途很远。

    达到车站后,等了不到十分钟,一辆客车远远地开来,近前停下了,车上人不多。霍旭友上车跟哥哥摆手,哥哥也不断抬手示意。车开出一段路要拐弯的时候,他不经意间回头,远远地看到哥哥还站在车站处,眺望着车的方向。那是一个瘦弱,却充满精神力量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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