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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
沈七后背都已经湿透，王二苟因为紧紧抱着秋菱的尸首，身上也都早已浸透。
“王兄，死者为大。我们还是让秋菱姑娘尽快入土为安吧。”沈七低声道。
王二苟茫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转过身，紧紧拉住了沈七的衣角，道：“沈……沈大人，您看，秋……秋菱面色苍白，嘴角乌黑，这显然是中毒的征兆啊！而且她眉头紧皱，说明死时她是很痛苦的！这……这……这一定是……一定是万乐平做的！对，只有他……一定是他给秋菱吃了毒药！”
沈七一早就发现了秋菱的样子，的确是中毒而死的症状。
但这却不能说明是万乐平毒杀了秋菱。
虽然坊间都传言是秋菱吃过毒人参才惨死的，但一般都认为是她误食。
误食啊。
若真的是误食，那就只能说是一个意外，一场悲剧。
万乐平就算真的被官府缉拿，最多也是过失杀人的罪名，与故意杀人乃是天壤之别。
沈七不禁有些后悔。
这倒不是因为沈七救过万乐平因此就想要替他脱罪。相反的，在沈七眼中，除了在灵山观修道的万乐菁之外，万家根本没一个好东西！沈七巴不得他们都遭到报应才好。沈七之所以救万乐平，更多的是因为同病相怜的无奈和探寻假药案的真相。
不过，虽然这样想，沈七也还是希望万家的几人能够认真悔过，痛改前非。
沈七真正担忧的，是查到最后，若秋菱的死真的只是一个意外，该怎么办？自己该如何面对痛苦的王二苟和王二丫兄妹？
虽然沈七知道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责任，但生而为人，若是看到别人痛苦时无动于衷，这样的人还配称作“人”吗？
动物尚且会因为同伴的死而伤心不已，何况是万物灵长的人？
摇了摇头，虽然内心十分矛盾，但是沈七仍是将手搭上了王二苟的肩膀，郑重道：“王兄，放心！我一定会查清真相的！若真的是万乐平故意毒害秋菱，我定然不会放过他！”
王二苟重重点头，然后就要对着沈七拜下去。
沈七忙扶住王二苟，摇了摇头，道：“王兄切莫如此。眼下追查真相更重要。”
王二苟忙点了点头，神色有些迷茫道：“对对，真相，真相……”
沈七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
如今王二苟因为秋菱的死基本上已经失去了理智，而且他一口咬定万乐平是凶手，从他口中恐怕是难以得出什么与小的线索了。
看来秋菱与万乐平之间的关系，只能通过别的途径来查了。
安抚了一下王二苟，沈七便对着远处的玖儿招了招手。
玖儿撇了撇嘴，将怀中的王二丫交给了夏荷，然后有些不情愿地走到了沈七身前。
“又想干嘛？”玖儿皱眉问道。
沈七摸了摸鼻子，低声道：“没什么，就是想检查一下秋菱姐的……尸首。看看有没有什么疑点。”
玖儿不禁秀眉一挑，有些生气道：“你想让我帮你验尸？那你应该去找仵作！”
沈七一听玖儿的话，便知道有门！
因为玖儿可没有否认自己会验尸，而是表示不愿去做罢了。
也是，摆弄尸体什么的，想想就让人后脊发凉！沈七一个大男人想想都汗毛直立，别说玖儿这样的姑娘了！
沈七挠了挠额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这话说的……也不是要多么详细，只是粗略检查一下嘛……”
玖儿不禁气笑了，冷哼一声，道：“粗略检查一下？那沈大侠你怎么不亲自动手呢？”
“男女授受不亲啊！”沈七理所当然道：“而且玖儿姐您比我有经验啊。我不是全仰仗您了嘛！”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办法，沈七只能梗着脖子求教于玖儿了。
“哟哟哟，还玖儿姐，什么时候这么油嘴滑舌了啊？”玖儿促狭道：“小沈七，你学坏了啊！”
沈七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从探查假药案开始，沈七基本上都是靠玖儿帮忙才能一步步走到现在，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有事就找玖儿帮忙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玖儿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原本她是打算好好培养沈七，让他能够顺利进入玄甲卫。日后或许能陪自己一起出任务，或者也能成为自己的助臂。但是自己似乎对他有些过于纵容了。
玖儿摇了摇头，态度十分果决：“不干！”
沈七苦笑着摇了摇头，暗道：如今只能略略判断出秋菱的确是中毒而亡，根据她的面部神态观察，死前应该是经历过什么痛苦。但是这能说明什么呢？
看到沈七低头沉思的模样，玖儿不禁有些心软。
是不是……再帮他一次？
不行！每次都是靠我，这样他什么时候能真正成长起来？
可是……这才第二天，就让他独立查案，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况且他之前分析出了假药案大部分的事实，这说明他还是有些本事和天赋的！我帮他，也是让他更快成长起来嘛！
就在玖儿下定了决心再帮沈七一次的时候，沈七却将目光瞥向了秋菱的鞋子。
秋菱所穿的是一双粉色软缎绣花鞋。
鞋面以上，露出了秋菱精致的脚背，显然鞋内是没有足袜的。
沈七好奇的，是鞋面上那一处不怎么显眼的藏蓝色脏污。
沈七猛然一惊，这么大的雨都冲不掉秋菱鞋子上的脏污吗？
沈七不禁蹲了下来，仔细打量着那双绣花鞋。
玖儿看到这一幕，不禁怒从中来，急道：“好你个沈七，竟盯着人家姑娘的脚看！还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你你，你这个禽兽！”
王二苟也反应了过来，有些不悦地看着沈七，然后默默伸手用秋菱的裙角遮住了她的脚背。
沈七不禁满脸黑线，有些粗鲁地将玖儿扯了过来。
“你你你，你想干嘛！”玖儿大惊道：“小沈七你别动什么歪心思我告诉你……”
“你看这里！”
沈七懒得解释，直接指向了绣花鞋上的藏蓝色脏污。
玖儿一愣，旋即蹲了下来。
“咦？这是……”玖儿不禁凑近看去。
“我怀疑是清药散。”沈七道。
“对了！你先前说过，清药散遇水会变成蓝色！”玖儿低呼一声。
“没错。”沈七道：“根据之前的推测，万乐平乃是用了掺入清药散的人参害人，而秋菱的鞋上也发现了清药散。那就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沈七对着王二苟露出了一个歉然的微笑，对方似乎也明白沈七的确是在查案，而不是有什么怪癖，便理解地点了点头。
“玖儿姐，你能不能将秋菱姐的裙子稍微往上拉一下？”沈七道。
“你想干嘛？”玖儿不禁十分警惕。
“我怀疑秋菱姐的脚上也有清药散！”沈七道。
玖儿瞥了眼王二苟，对方也是一脸诧异。
玖儿便暗自叹了口气，将秋菱的裙角卷了上去。
这次沈七倒是十分懂事地转过了头。
“有吗？”沈七不禁问道。
“唔，正在查看呢！”玖儿道。
“若是脚背和脚腕上看不到，就脱下鞋子看看脚底。”沈七道：“这件事十分重要，关乎秋菱姐之死的真相！”
沈七后面这句话显然是对王二苟说的。
常言道：死者为大。
沈七与玖儿二人又不是专业的仵作，这样查验尸体在常人眼中便是对死者的亵渎。
但沈七又接受了王二苟的委托，想要查出秋菱之死的真相，便不得不对其尸首进行检查。
因此沈七才打算让玖儿来查验，自己则是背对着秋菱的尸首，以示尊重。
同样的，王二苟此时也学着沈七的样子转过了身子。虽然在所有人眼中，王二苟与秋菱之间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但是王二苟却出于对秋菱的尊重，没有擅自看她的身体。
对于大益女子来说，脚是十分隐秘的，其重要性甚至超过了脖颈与胸口。
在大益女子眼中，异性中只有自己的丈夫才可以看到自己的脚部。自己的父亲、兄弟都是不能看的！
王二苟这样做，是因为他爱秋菱，因而尊重她，绝不因为她是青楼女子就肆意亵渎她的身子。
玖儿看沈七和王二苟都转过了身子，便双手合十，对着秋菱拜了几下，低声道：“秋菱姑娘得罪了！”
然后玖儿毫不犹豫地脱下了秋菱的鞋子。
雨水打湿了秋菱的脚。
旋即秋菱的左脚掌竟然真的开始变蓝！
玖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道：“秋菱姐的左脚……变蓝了。”
沈七闻言神色大振，道：“是一大片还是只有一小部分？”
“一大片。”玖儿道。
“原来如此。”沈七道：“那就没错了，秋菱姐曾经踩到了清药散！这是她……故意留给我们的线索！”
一听到沈七的话，王二苟不禁神色一震。
“秋菱她……她……”
沈七叹了口气，道：“照目前看来，秋菱留下了这么重要的信息，很有可能是在暗示我们，她的确……是被人害死的！”
王二苟闻言，不禁愤然捶地，溅起大片雨水和泥浆。
“菱儿……菱儿啊……”
溅起的泥浆顺着王二苟的脸庞滑落，他却丝毫不在意。
玖儿不禁叹了口气，然后轻声问道：“清药散……很难获得吗？”
沈七一怔，旋即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但目前我们知道与清药散有关的，只有万乐平与李秋词前辈。而李前辈与秋菱姐毫无交集。那便只剩下了……”
王二苟不禁大怒道：“万乐平……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王兄，冷静！”沈七大声道：“如今我们都是猜测，根本没有证据！”
王二苟不禁失声痛哭道：“那还会是谁？还能有谁？菱儿她……她这段时日只陪过万乐平，谁还能对她下手！谁还有理由对她下手……”
沈七不禁一愣，旋即问道：“万乐平……每日都来吗？”
王二苟摇了摇头，道：“并非，有时三天来一次，有时两天来一次。”
“那这段时日，秋菱姐没有……没有……和其他人……接触过吗？”沈七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只能结结巴巴地询问。
王二苟摇了摇头，道：“平日她便把自己关在房中，只有万乐平来了，她才会……”
沈七和玖儿不禁感到十分怪异。
难道……秋菱看上万乐平了？
不可能吧……
“我知道你们想的是什么，”王二苟冷笑一声道：“菱儿并非看上了那万家少爷，而是因为他出钱多！”
沈七和玖儿恍然大悟。
“怎么，是不是觉得很可悲？很肮脏？”王二苟继续冷笑道：“这便是青楼女子和我们这般小民的现状……谁给钱多就跟谁！呵，可悲吧！”
沈七大声道：“我不觉得可悲！秋菱姐……她一定是想着多攒些钱，日后好和王兄你踏实过日子！”
玖儿闻言一震，有些惊讶地看着沈七，不明白他为何能想到这些。
王二苟却突然哭了出来，一边捶胸，一边大声喊道：“菱儿……菱儿你……你听到了吗！！真的有人……真的有人能明白你！沈兄弟他明白你的苦心啊！菱儿啊！我的菱儿啊！”
玖儿不禁愣愣地看着王二苟，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就失控了。
沈七现在仍然背对着玖儿和王二苟，他的头慢慢低了下去。
王二苟的反应，其实他是明白的。
那源自于他小时候的记忆。
因为沈七一直作为映雪山庄研究的对象，导致他身体和脑力发育比一般孩子要晚许多。
一直到了五岁，他都不会讲话，最简单的“爹娘”都不会说。
那时，映雪山庄上下都以为自己是个废人，再也没有人愿意关注他、帮助他、引导他。
只有沈五例外。
沈五从小就很喜爱沈七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平日里最喜欢逗弄他，给他讲一些自己刚听来的故事，有什么好吃的都会与他分享。
经过无数次的努力，沈七终于喊出了他人生中第一句话：“姐姐”。
沈五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哇哇大哭起来。闻讯而来的家族守卫还以为是沈七惹到了沈五，便想将沈七关起来，沈五却拉着守卫的手，大声说出了原因。
“弟弟不是废物！弟弟不是傻子！弟弟会讲话！你们信了吗？你们信了吗！！”
那时，懵懵懂懂的沈七才知道。原来被人误会的时候，人可能不会觉得太委屈或者太难受。但是当真相解开的时候，当一切证明自己是正确的时候，人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痛哭！
原来我真的是正确的！
原来我的坚持没错！
你们看到了吗？你们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