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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料到巨龙会开口，更没人料到它会说这样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就连墨云天都忽地一愕，随即又释然，他大约猜到帝殒龙尊打的什么算盘，但只要不影响他的任务，确也没必要斤斤计较。于是便放任它去做，顺便也看看自己的猜想是否准确。
在经历过帝殒龙尊开口说话引发的沉默之后，佛门方丈智零说话了：“请问圣者为何帮助一个嗜杀成性，誓要灭人满门的魔头？”
智零没有飞起来以平等的身姿与其对话，而是就地站着，仰头询问，佛力铺展声彻天地，好似在质问神明的不公。
“灭门？”巨龙并非真的开口，而是以一种特殊的方法发声，控制的也很好，是以声音不大却非常清晰。它的头颅太大了，又没有肢体辅助，询问的目标因此显得很宽泛，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对墨云天发出的，它好像对灭门之事一点也不知情。
墨云天也不回话，只袖袍一挥便以水镜之术点亮了那三十七个灭门范围之内的库克家修士。当然，也包括奥利弗的元婴在内。
“嗯，”帝殒龙尊仿佛瞥视了一眼，然后回应智零，以及其他所有人：“这些人必须死。”
巨龙稍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也只是这些人。你不想再杀多余的人吧？”
这话自然又是对墨云天说的了。
墨云天颔首应道：“这与我原本的计划不太一样，不过无所谓，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他本来是打算在击败众人之后再奚落他们一番，一方面小小地报复一下，一方面则是为了增强自己言语的信誉力量。但鉴于那并不是他自己的力量带来的，所以没必要强求，更没必要为此与帝殒龙尊发生争执。
墨云天没有刻意加重“报酬”二字的语气，帝殒龙尊却还是比较介意这个说法：“嘿，别把本尊说的这么市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是不是这么说？”
这句佛家韵味十足的话又明显是对智零说的，显现出它确实有救人的意思，只不过前言后语联系起来显得有些不那么对味。
智零没有回应，贾振京开口道：“尊者何不如同我等一道反抗墨云天？如此，今日之善举必将载入史册，天下之人定当视尊者为正义与力量的化身，香火信奉当胜过所有未曾显圣的神明。”
这个主意并不是贾振京本人的原创，而是孔善仁暗中的建议。孔善仁从秽月战皇传承的资料中猜出了墨云天所说“报酬”的意思，越想越觉得这就是眼前巨龙打的小算盘。但在这种场合，他的资格还嫌不够，只能将这份功劳交给有资格的人。
但他们这种暗中传音的把戏怎么可能瞒过帝殒龙尊这样的存在？于是贾振京谏言之后，众人却感到巨龙用气机锁定了孔善仁，“嘿，这里还有懂行的，净土还真是不简单啊，区区元婴小儿也知道这么多。”
既然被认了出来，孔善仁也不装糊涂，朗声道：“尊者刚刚苏醒，想必还不清楚今日之事有着怎样重要的地位。倘若今日墨云天完成灭门誓言，他日‘圣光消逝，修罗君临’的预言必将成真。届时不光净土难逃荼毒，整个宇宙也要因其付出惨痛的代价。而今日尊者助纣为虐之行径或会……”
“闭嘴！”孔善仁的侃侃而谈横遭帝殒龙尊暴虐打断，恐怖的意志威压瞬间笼罩一片天地，孔善仁不由为其一窒，到嘴边的话自然缩了回去，“闭嘴”二字倒显多余了。
不过这两个字也并非完全是对孔善仁说的，而是一种总结，目标是所有企图在灭门问题上讨价还价的人。也许是觉得人们未必能完全领会它的意思，又补充道：“你，你们，都没有同本尊谈条件的资格。只是这些必须死的人，再不牵连无辜，这已经是本尊争取来的结果。所以要么乖乖让到一边，要么不知死活螳臂当车，都是一种选择，本尊再无多言。”
行动永远比语言更具说服力，帝殒龙尊明白这个道理，但却没必要刻意去践行它，因为眼前这些人实在太渺小了，根本没有说服的价值。一如它之前所说：要活要死都是一种选择。它举起巨大的爪子拍下去，是死是活都不过是一个结果。
只要能好好活着，没人愿意去死。只要有一线机会，人就会努力求生。五巨头在危急关头毫无悬念地选择了撤离，帝殒龙尊太强大了，他们根本鼓不起与之对抗的意志。他们还有大好的人生，实在没必要因为一次毫无希望的努力而葬送掉。
库克家的修士则只能绝望待死，帝殒龙尊没有给他们任何一丝幸存的可能。巨大粗糙的爪子仿佛巨山从天而降，不幸位于巨爪拍击之下的人连遗言都来不及留下一句，只剩绝望的呢喃和惊恐的哀嚎，然后很快淹没于地震的轰鸣之中。
也有坚毅之人妄图在大难来临之前逃出生天，多是有心无力，低微的境界使得他们在意志威压的束缚下想动上一动都显得万分困难。奥利弗算一个，但在瞬移遭到强力意志封禁的情况下，他的元婴在将将逃到边缘地带的时候被压进了地层。
唯有一人在遮天巨爪之下绝地反击，杰西卡燃烧生命化出狂怒的犀牛仰天哞叫。在浩大的末日图景下，叫声显得那样孤独。悲伤的画面只是一闪便湮没在遮天巨爪之下，却已经在人们心中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大地在余波中剧烈震颤，仿佛整个地球都为之而震动，热闹的如同年结时不绝于耳的鞭炮轰鸣，人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人们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一切。
帝殒龙尊突然就出手了。此前没有最终的审判，也没有杀戮前的宣言，没有像模像样的仪式感。灭门的最终一环在泥石巨龙的随意一击下宣告终结。
在如此巨大的伟力和如此迅速的杀戮之下，生命是如此的虚幻渺小，语言更不值一提。
一切都结束了。墨云天说到做到，完成了自己的灭门宣言。
他胜利了，但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更没有胜者的荣耀。看着智玄沈静而悲悯的眼睛，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仿佛有一道鸿沟忽然横寰在他们之间，而唯一沟通彼此心灵的桥梁已经被自己的残酷所摧毁。
他欲言又止，难过极了。
智玄也是同样的感受，他们互相感受着彼此心中的痛苦，然后在沉浸之中承受共鸣所幻生的无尽痛苦。
但她的痛苦终究是被动的，她还有原谅的权利。
“阿弥陀佛。”她僵硬地朝墨云天低头一礼，然后便要作势离去。这不算是原谅，却总好过什么也不说。
“等一等。”在智玄的帮助下，墨云天终于鼓起勇气。他怕智玄不予回应，赶忙补充道：“那些被炼成噬孽幽鬼的怨灵，帝殒龙尊剥离了他们身上的屠灵业火，现在应该很需要佛门之力的度化。你能帮帮他们吗？”
这种要求智玄是不可能拒绝的，墨云天却显得有些慌乱，语序混乱、词不达意，甚而流露出一丝哀求，仿佛那些怨灵中有他的亲人一般。
墨云天原本是打算在此事之后将幽冥鬼幡交给智玄，一方面报答幽冥鬼幡给他带来的帮助，一方面也是期望能略微讨好一下智玄，好让她能想办法净化并超度幡中的恶灵。多少有一些一举两得的意思。
现在的情况更好一些，帝殒龙尊抽取屠灵业火化为己用的同时无意间帮了他一个大忙，最为困难的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大战之后智玄本就该留下来超度那些死去之人的魂魄，可是在墨云天的授意下，整个战场上的魂魄都被帝殒龙尊吸走了，她根本无魂可度。
在墨云天的沟通下，帝殒龙尊张嘴放回了被粗暴剥离屠灵业火后魂魄受损的噬孽幽鬼。失去屠灵业火的噬孽幽鬼不再是泛红的漆黑，而是带着枯败的灰黑，形体也有些碎散，显是遭受了严重的损毁。
由于幡灵与幡宝之间玄秘的联系，灰黑的幡灵们乳燕归巢一般飞回了幽冥鬼幡幡面之内。智玄无言地飞到幽冥鬼幡旁边，先是郑重结印以【渡厄红莲】将其重新封印，然后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她再次回头朝墨云天微微颔首，这回是真的要走了。她心里很想劝说墨云天将库克家修士的魂魄也放出来，但现在实在不是时候，只能以后再找机会了。
翠竹奉玉芥子之命带来的幸存孩童还需她尽快带回点爱学院，他们不能再遭受任何的厄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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