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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倒火焰周世宗与符皇后故事 第四卷紫微卷 Sect. 303. 菩提念珠 1

作者:严优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17-05-09 07:39:41直达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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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大内。紫烟阁书房。

    书案上堆着、摊着许多本医书、药书,朱雀常用的瓶瓶罐罐、药碾子、捣臼、铜秤并草果药材,也都杂乱摆在那里。而君怜演算所用的字纸笺,赫然放在了最显眼处。朱雀默然研读那些字纸半晌,露出了懊丧和后悔的神情。

    她放下字笺,又着急地翻书,一面用小纸条叠成不同形状夹在书页中做标注。承璋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帮忙。令主一向逍遥洒脱,承璋很少见到她显露出这样仓皇的神色。

    赤珠推门进来,轻声报告:“令主,曹医正他们来了。”“快请进来。”

    一时曹保义、吴克素、陶魁入内行礼,朱雀道:“免礼,请坐。”也不待他们开口,便问道:“圣人素来气血不足,癸水只有少的时候,鲜有多的时候,先时还不来了呢,如今却突然经血大行。三位已经全都诊视过了,究竟有什么说法?”

    御医们忧形于色,捻着胡须,斟酌着,一递一句互相补充:“圣人原本瘀滞不通,忽然之间变为月事崩漏,依下官看,这是受了外事刺激,气血两溃啊……”“圣人五经失调之状益甚,肝虚不能和血,肺虚不能行血,脾虚不能摄血,以致血不循经,错经妄行……”“加上圣人进食日少,而睡眠日短,与外间的生气往来是进少出多……”“圣人身骨原本底子薄,如此干耗着……”

    “好了,不必说了,”朱雀抬手止住他们,“这些我都知道。现下,就说说你们打算怎么办吧。”

    “经血妄行,损伤剧重。下官以为,当务之急,是止崩。”“下官也是这个话。”“脾胃调理要加强,只要圣人吃得下东西,就好办。”“还有,风清日和的时候,请令主命人抬了圣人去后苑晒晒太阳、看看花草、接接地面的阳气,必能起到开怀散忧之功用。”……

    “除了药汤药丸之属,能不能用些外治的法子?”朱雀沉吟道,“按摩经络、针刺穴位、艾灸、石敷……有什么可能见效的,你们此刻不拿出来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呃……令主,按摩经络是可以的,下官已经教授了两名医人一套疏通之方,原本就要向令主请示之后派过来的。”“但针刺是万万不能的,圣人体虚气弱,贸然针刺,下官恐泄了元气。”“以热石隔衣敷于脐下,也可试行……”“下官还有一个法子:每日以艾条温灸足大趾内侧的隐白穴……”

    “既然有这些想法,那你们就快做去呀!”朱雀有些恼火,“什么时辰用什么法子最佳,你们自去商议妥当,排开了施行,还犹豫什么?!”

    三位御医告辞之后,朱雀回到书案边,翻看着夹了纸条的医药书,提笔自己开方子。刚写了几味药,她又心神不宁地放下笔,再次拿起君怜的演算笺,蹙眉细看。

    她面色如墨,眉头如锁。

    宫禁中的一处偏僻角落。阳光透过鲜翠的树叶,斑驳落于地面。树荫下,廷献与承璋两人蹲在地上,面色忧戚。两人手里都拿着树枝、石子之类的物事在土地上划来划去。

    廷献:……昏睡了整整一天,早上醒过来,唐妈妈哄着,才勉强喝了两口稀粥。

    承璋:稀粥?稀粥能管什么用?

    廷献:没法子,连水都不能多喝,喝多了难受,就吐……

    承璋:会不会因为老躺着,所以下不去吃食?若是坐起来呢?

    廷献:躺着都喘气,坐起来能坚持多久?

    承璋:那……那每次少吃点,多吃几次呢?

    廷献:目下就是这样的。

    承璋:能不能让皇子皇女多去陪陪圣人?

    廷献:皇子皇女毕竟太过年幼,让人劳心。之前每次到圣人跟前,圣人看着虽然欢喜,事后却甚感劳累。

    承璋:那……那怎么办?令主每日在紫烟阁,眉头也是皱得死死的。翻了也不知多少医书、药书,就没看见她露个笑脸。对了,那日你给我那些圣人写的字笺,令主也翻来覆去地看呢。

    廷献:令主有什么说法了么?

    承璋叹口气:不知道。反正令主没跟我说。

    坤宁殿寝殿。君怜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眼睛轻闭,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罗衾。侍从们远远退在一旁,几乎是无声地做着各自的事情。

    殿内有种奇异的安静,像是人耳鸣时的那种感觉,虽然声音稀少,却并不让人感觉安宁。

    为了便于侍从们随时观察圣人的状况,榻前的纱帐已经完全挂了起来。遵照御医的叮嘱,一应焚香也早已暂停,深殿之中是一派挥之不去的药气。可是身在其中久了,这药气便感觉不到了。

    君怜的睫毛颤动着,微微睁开眼,怔怔望着帐顶的龙凤团绣。她的身子比任何时候都虚弱,可是她的意志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卜算的结果是清楚的,她不肯全信,却不得不防。

    到了这个时候,别的事物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什么国朝的江山,什么妄为的军士,什么强硬的敌手,什么化外的生民……,所有这些,都敌不过他的安好。他的安好就是唯一,他的安好就是一切。只有他安然无恙,别的一切才有可能。

    她并不是一味迷信的人,可是她相信天意、敬畏天意。她还相信,天人之间是可以感应的,只要人足够虔诚、足够努力,天意也可能因此改变。

    那么,她所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她将头转向外面,自己侧了侧身。附近侍立的莲叶立即发觉,忙过来问道:“圣人要什么?”“扶我起来,我要拜文殊。”“廷献已经替圣人拜过了!”莲叶忙道,“廷献知道圣人每日早中晚必拜菩萨三次,不敢断了规矩,适才已经拈香替圣人虔诚礼拜过了。”君怜一愣,片刻又道:“我自己……要再拜拜。”“圣人,”莲叶委婉恳切道,“圣人昨日突然晕倒座中,臣妾等吓掉魂儿就不必说了,唐妈妈哭得摘了心肝一般,也晕了一回呢……就算为了唐妈妈,圣人也得加倍爱惜身子才是啊……”

    君怜怔忡半晌,勉强笑道:“也罢,诸行无常,诸法无相,便是要拜,又何须执着于一时一地?去拿我的念珠来。”

    莲叶忙去橱中取出一个黑漆螺钿盒,将内盛的那串天竺菩提子念珠捧来。君怜接过念珠合在手中,躺正身子,待莲叶退下,这才闭目开始祷祝。随着她的嘴唇轻轻翕动,一粒粒菩提子便在她的指间缓缓捻动。

    良久,良久,殿中恢复了先时那种耳鸣般的安静。

    日影渐渐斜过窗棂,菩提子念珠也不再滑动。君怜仍旧双手合着念珠,闭目养息。以后坤宁宫的所有侍从将会发现,从这一天起,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睡眠还是清醒,这串念珠再也没有离开过圣人的手。

    廷献从殿外入内,轻轻走至榻前三尺处,躬身观瞧一下。君怜缓缓睁眼,见是他,眼神中便添了询问。廷献忙陪笑道:“呃……臣只是来看看圣人是否醒着,想不想见见观音和训哥儿。”君怜微微颔首。

    未几,东方氏和刘氏等牵了皇女皇子入内。“阿孃!”“阿孃!”连日都只能匆匆见母亲一面的孩儿们欢叫着扑向榻前。两位乳母来不及向圣人拜礼,忙拉住孩儿们说道:“姐儿,哥儿,别着急,咱们要先拜孃孃的,记得说‘母后福寿安康’!快来,乖!”

    两个孩子果然听话,乖乖在榻前跪下来向母亲磕了个头,依样说道:“母后福寿安康!”“母后福寿安康!”

    君怜眼中含泪,勉力微笑道:“好乖!一日说得比一日好了!快起来吧。”一面又示意莲叶扶自己坐起。训哥儿依言蹦起来,笑着,唤着,扑到母亲身边去。观音却不起来,说道:“音儿要多拜两个!”于是又磕了两个头,方才起身。

    君怜斜倚在靠垫上,一手牵了小小的儿子,一手伸向娇柔的闺女,软软问道:“怎么要多拜两个呢?”

    观音认真道:“音儿每天只能见阿孃一面,只能拜一个‘福寿安康’,阿孃就好得慢。要是多拜两个,阿孃就能快点好起来了。”

    君怜倏地滑下泪来,紧搂了女儿,满怀歉疚:“阿孃这个样子,让我的小观音和小哥儿担心了吧……”

    观音对母亲的泪水一向敏感,见泪珠流下来,便自己伸手去抹,心想阿孃必定与自己一样,怕生了病不能到处玩耍,于是体贴地安慰道:“阿孃,不要怕,乖乖吃药就好了。”训哥儿闻言,也点头表示赞同:“嗯,刘妈妈说,甜的吃,苦的也吃,才好得快。”君怜勉力笑道:“知道了,阿孃一定乖乖的。”

    说着,她转向廷献:“是不是该吃药了?”廷献忙笑道:“是。不过不急,待皇子皇女……”“端过来吧。”廷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小心地将药盅端至榻前,隔着皇子皇女为难地看着君怜。

    “来,音儿,哥儿,咱们给廷献让让,阿孃吃药给你们看,好不好?”君怜柔声向孩儿们道。“好。”“好。”两个小儿挪开一些,关切地盯住了廷献手里的药盅。廷献将托盘呈到她跟前,君怜接过药盅放到唇边,也不管那是怎样苦涩的滋味,吸口气,一饮而尽,向孩儿们笑道:“看,阿孃将药喝光了,这下你们放心了吧?”“嗯!”“嗯!”两个小儿解了一桩大心事,欢喜地拍起巴掌来。殿中众人也为他们的情绪所感染,面色一扫素日凝重。

    观音与训哥儿走后不久,远山与菁娘又一齐前来探望。君怜精神不济,廷献、莲叶等力劝她降旨嘉许即可,不必亲见。可君怜听说远山抱了皇子宗让来,想菁娘又值孕期烦躁、心情时好时坏,都很有赐见的必要,便稍事洗漱,仍命她们入内至榻边坐了,略叙几句寒温。宗让在乳母怀中酣睡着,君怜召近前,细看了他近日长势,又问他每日养息情况。

    远山见圣人面颊消瘦,气力不支,忙道:“圣人快别替臣妾和皇子操心了,让哥儿有臣妾和乳母、宫人照料,万无一失的。倒是圣人自己……还是少说话、少思虑、多静养的好。”

    “嗯。”君怜颔首,又看向菁娘,“菁娘呢,这几日可好些?”菁娘腹部的隆起已经明显,此刻满肚子装的不是孩儿,而是想向圣人述说的话。可偏偏当着别人的面,偏偏远山刚做了那样的表态,自己倘若再多言,就显得太不顾念圣人的身子了。因此,菁娘只得含了委屈,嘟囔道:“臣妾……臣妾总是时好时坏的,也不打紧,多谢圣人惦记。……圣人自己多多保重。”君怜含笑颔首,又问:“听闻你在替孩儿做衣裳?做了几身了?”“还没有做好的,裁倒是裁了六七身。”“嗯,做衣裳固然好,你也别累着。”

    秋池尚在月子中,依例不能出阁走动,因此今日没来探望,只请远山转致恭问。她儿子降生之后,宗正卿上表禀报了官家,君怜本人又写了简短家书告知,仍旧请官家赐名,至今尚未得到官家回复。君怜恐秋池委屈,便让远山替自己对秋池加意安抚。远山忙笑道:“圣人放心,秋池心宽,知道官家事多,哪怕回来再替孩儿起名,也不打什么紧!”

    再叙了两句,远山见圣人神色倦怠不支,便向菁娘使个眼色,带头告辞,又恳切道:“臣妾们以后再来探望圣人,就在殿外廊下拜一拜,圣人知道我等心意就是,切莫再强挣着召见了。”君怜再次微笑颔首。

    好容易所有人走散,君怜重又躺下,忽觉身下一热,知道是气血又溃之征,不觉心上一阵抽搐。一种从不曾清晰感知过的绝望,悄悄啃噬上了她的心。

    心。心是煎熬,病是煎熬,想是煎熬,等待,更是煎熬……

    一切都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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